几人赶回凉州时,已过晌午。
这几日一直云青欲雨,今日更甚,过午之后便彤云一片,天地昏沉。四面而来的风吹得街上铺子的窗户开开合合;落尘飞舞,掀起一地朦胧。
下了马车后,程幼仪先让采芣带着沈惊秋回村取前几日裁好的布匹,顺便熟悉熟悉回去的路,自己则直接进城守着铺子。
等她刚走到铺子前,一场瓢泼大雨便兜头落下。听见程幼仪回来的动静,时衍从自己铺子小窗里探出头来:"回来了?吃午饭了吗?”
程幼仪目光移向他,摇了摇头:"还没,坐了半日的马车,没来得及吃。”但她现在不饿,只觉得累,只想双眼一闭腿一伸,闷头睡他个一两日。
时衍见她一脸疲态,也便没再说什么,让人将自己桌案上那热了一次又一次的菜收了回去。
程幼仪实在有些累,没注意时衍的神情,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后便回了自家铺子。虽然想睡,可现在还不能。
她还要等人。
雨水顺着瓦檐一直淌,程幼仪坐在铺子里的小桌前,略有些无聊地望着滴雨的屋檐发呆,久而久之,便昏昏欲睡。
……
数九寒冬,大雪纷飞。东京城的青瓦被雪白遮严,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天与地浑然一体,界限变得模糊。程幼仪身着降青色圆领大褂,外罩玄色绒边鹿氅,站在漫天大雪中拼命敲着登闻鼓。
雪势浩荡,她头上的鎏金玛瑙步摇早已被大雪盖了一遭,满头青丝也变得斑驳。震天的鼓声划破了雪地中的寂静,盘旋而上,直冲云霄。
半晌,宫门被打开,一个内侍走出来,用尖细的声音对程幼仪说:"陛下准你觐见,随我来吧。”
程幼仪随着他走,曲折蜿蜒的
身居高位的天子端坐于龙椅之上,缓缓开口:"三九凛冬,你不在家中避寒,反进京来大敲登闻鼓,可是受了什么冤屈?”
程幼仪抬起那双晶亮的眸,整个人虽跪于堂下,可腰身却挺得笔直,神色不卑不亢:"民女并未受半点委屈,民女前来,是替时衍鸣冤。"
"冤……"
……
带着沈惊秋赶回铺子的采芣收了伞,正甩着伞上的水珠,就听见程幼仪迷迷糊糊地喊着冤字,于是出声唤道:"小姐?小姐?”
程幼仪这才猛然睁眼。
"小姐可是梦见什么不好的东西了?”采芣将伞立在一旁,一面接过沈惊秋手中的布,一面问。
"没有,只是做了个很奇怪的梦而已。”程幼仪揉了揉眼,没当回事。虽然她觉着自己那身华丽的衣裳是好看,但替时衍申冤这也太离谱了。
可她没有细想,不过片刻便把这个梦抛诸脑后。她接过采芣手中的布,细细看了一遍,确认没有被虫噬鼠啮后才满意地笑了笑。
这几日忙里忙外耽误太多,实在是出不得半点纰漏了。
绣娘按着约定的时辰到来,外面大雨依旧,几人点了盏灯,围坐在那张小方桌前。
"既然前几日我们已经商议好了分工,那便速战速决吧。”程幼仪一面说,一面将布分给大家。
一直未说话的沈惊秋此刻抬眸看着程幼仪:“之前在翠云阁,我也学了些女红活计,姑娘若是不嫌弃……”
程幼仪正愁没人给成衣压边,听完沈惊秋的话,眉开眼笑:“怎么会嫌弃,我求之不得呢,那压边就交给你了,这样成衣也能快些出来。”
沈惊秋微笑着点点头。
灯焰跳动,微弱的火苗映出昏黄的暖光映衬着周围。一切都悄然无声。
就这样忙活几日后,事情彻底解决,程幼仪的成衣重新出现在了铺子里。连日大雨过去,天气也终于晴了起来。
一日清早,采芣正拿着鸡毛掸子掸着铺子里嫁衣上的灰,却突然像被点了穴似的定在那儿,愣了片刻后又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问程幼仪:"对了小姐,您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呀?”
正在被毛笔字折磨的程幼仪闻言抬头,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你跟了你家小姐这么久,连生辰都不记得了?”
采荣连忙摇头,想解释却又语无伦次,只能结结巴巴地干着急道:"不是,我问的是您.."
"我的?”程幼仪停下笔,猛然反应过来。
自己代入原主的身份代入得太过投入,都快忘了自己是个穿越者了。
”算起来好像也没几日了,阴历的话是七月初一。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采芣露出了一拆神秘的笑:“这我可不能先说,到时候小姐就知道了。”
程幼仪无奈,垂眸继续研究着毛笔字。新衣上架后虽也有人来买,但这些天赚到的银钱却大大缩水了,程幼仪便大开脑洞地想了一辙:满减。
昨夜,失眠的她躺在草榻上,双眼暗淡地望着那根单薄的房梁发呆,脑海中想着到底用什么法子才能重新赚到银钱。
琢磨半晌后,一个簌然冒过的念头犹如黑夜中的白色闪电,让原本无精打采的她瞬间来了精神--既然正常售卖行不通,那就搞营销,办活动。
至于举办什么活动,程幼仪稍加思考便有了主意。在一众令人眼花缭乱的活动里,唯有满减一直深得她心。
激动了一夜,今日一早,程幼仪找来纸笔跃跃欲试,准备先做个做个像样的告示。可告示未成,起头的毛笔字却先一步难住了她。
程幼仪写硬笔写得极漂亮,可换成软笔,字却有了自己的主张,活像鸡用爪子在纸上踩了一遭,惨不忍睹。
采芣扫完了灰,偏头望见程幼仪写的字,笑出了声;"小姐,你这字跟我的一样,颇有‘颜筋柳骨’之意趣啊。”
程幼仪当然知晓那不是在夸她,顺手抓起方才那张纸揉成一团,脸上带了几分囧意:"不准笑我,快干活去。”说罢,还亲自上手帮采芣转了个身。
字是没法自己写了,沈惊秋只能认字不能写字,采第也一样,虽能看出人写得好还是坏,但无法上手。现下找谁帮写成了问题。
想着想着,程幼仪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隔壁那位。她见过时衍算账,账簿上那一手工整有力的小楷曾让她啧啧称奇。
对,就找他!程幼仪起身,带上纸和笔去了隔壁。
时衍照例是在和账房算着账,他蹙着眉,神情严肃地盯着那本摊开的账簿。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撒进铺子,给他蒙上一层暖色光晕。
程幼仪看得有些入神。
倒是个眉眼方正的少年郎,程幼仪心想。就是这五官也太柔和了,一点攻击性没有,看起来太容易被人欺负了。
时衍将最后一笔账对上之后,才总算是松了口气。账房收起账簿去了后边,他则抬头转着酸痛的脖子。
看见她,时衍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笑,声音温和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程幼仪神秘兮兮地跑到他跟前,将自己手中的纸和笔搁在案桌上,笑道:“你字写得漂亮,能不能帮我个忙?”
时衍有些疑惑:“你不会写字?”
她摇摇头:“我会写,只是不会用这种软的笔写。”
时衍听完,眉眼间的疑惑又添了几分:“难不成还有硬的笔?”
“当然有,唉呀,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我想请你帮个忙。”程幼仪断了话茬,直入主题。
时衍觉得有意思,问:“什么忙?”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帮我写个告示而已,上面就写……开业满减,消费满十两减一两,满二十两减二两。”
话一出口,原本还在淡定地听程幼仪讲话的时衍一瞬间抬起头来看着她:“你说的都是些什么?”
程幼仪笑容僵滞一瞬,心道不妙。差点忘了时衍是个正儿八经的古人了。
“啊,我和我家采芣闲来无事,胡乱想的而已,你按我说的写便是。”
借口虽站不住脚,可程幼仪不愿说,时衍也不想过多追究什么,便拿起笔写了下去。
会写字的人就是不一样,时衍写出来的那几行字排列得规规矩矩,章法井然。程幼仪看着那张写了字的纸,称赞道:“你这字,比得上书法大家!”
时衍被夸得有些不自在,自嘲地笑了笑:“这算什么,写得好的比我多了去了。”
话毕,时衍眼波一转:“你若是想学写字,我可以教你。”
程幼仪双眼放光,报个书法班可不便宜,现在能白嫖一书法老师,不要白不要啊。
“真的吗?那我可不客气了。”程幼仪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时衍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一般看了程幼仪一眼:“先说好,我可不白教,是有条件的。”
这人怎么这么多条件……程幼仪有些无语。
借银子的时候也有条件,现在教她写字也要条件。
“说吧,什么条件。”程幼仪想学写字,只得认栽。
时衍将纸墨笔砚一一摆好,意味深长地道:“中秋时,我爹娘要来看我,你能不能……”
程幼仪想了一瞬,便知时衍是被家里催婚了,她安静一瞬,随即笑出了声:“原来你也会怕家里的威逼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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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满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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