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四,以抠门闻名乡里的秦子瑜,破天荒地买了二斤牛肉,扔给二叔秦风,让他包成饺子。
和面的时候,秦风终于忍不住问道:“三郎,大魏是不是要完了?”
秦子瑜一愣,喃喃道:“奇怪,卖鸡蛋的王婶和卖牛肉的李哥也这么问。”
“果然,果然……“秦风眉毛一垂,对着面团叹气:“平时你一个铜板恨不得掰成八瓣花,今天却如此豪气,除了大魏要亡,咱们叔侄有今天没明天了,还能有什么原因……”
秦子瑜失笑:“奇哉怪也,我出手变得大方,大家怎么不猜我是中彩票了?做官了?入赘了?非要往大魏要亡了上联想?”
“这,何为彩票?”
“唔,彩票,怎么说呢,就是发财了。”
“你发财了?”秦风双眼一亮,转过头来。
“没有。”秦子瑜摊摊手。
“那还是大魏要亡了。”秦风叹气,一样样细数,“做官,不可能,咱家连买个县丞的钱可都拿不出来……” 又上下打量一番秦子瑜,道:“入赘,更不可能,你这模样是出挑,可性子也太……太特别了,哪家姑娘敢要?”
秦子瑜很有自知之明,边听边点头,道:“确实如此,二叔知我甚深。”
“难不成……是你转性了?终于舍得花咱家那些银子了?”秦风更显愕然。
“非也,非也,如此大方,是因为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想吃点好的。”
“特别的日子?”秦风想想,蹙眉道:“一年前的今天,你好似让人打了一闷棍,难不成是纪念被打一周年?”不等秦子瑜回答,秦风忽又恍然道:“那天,也是我归乡之日,你我叔侄久别重逢,自此相依为命,爱侄一定是为了纪念这个!”
秦子瑜倚着门框,笑而不答。
秦风却自顾自露齿一笑,道:“三郎,原来叔在你心中如此重要!果然没有白疼你小子!”说着一把就要搂过侄儿。
秦子瑜似是对这种热情无所适从,连忙错开一步,安抚道:“二叔,不必感动,只要今晚这饺子……别太难吃就好。还有,若是大魏真要亡了,我们更该节衣缩食,怎能干那铺张浪费的事。”
“乱世要来,能守住的钱才是钱,否则你我就是别人案板上肥肉……“秦风说着,一刀剁在牛肉上。
秦子瑜不答,只道:“二叔,肉剁碎点。“
“我的刀工,你放心,倒是你这个面,怎么和了这么大一盆!”秦风惊呼。
“水多了添面,面多了添水,就这么大一盆了……”
秦风厨艺不佳,秦子瑜根本没有厨艺,叔侄俩日常饭菜,主打一个做熟即可。
今天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包饺子,磨磨蹭蹭,拖拖拉拉,转眼已是亥时三刻,竟还没吃上饭。
刚拌好馅,灶房内烛已燃尽,霎时间伸手不见五指。
秦风正要去擀皮,腾不开手,便指挥秦子瑜去书房取蜡。
此时屋外明月高悬,亮如白昼,映衬着四面零落的炊烟,破败又温馨。
秦子瑜走得很慢,一条影子拉得老长。
晚风微凉,他深吸一口气,刺得胸口一痛,不由就叹了口气。
大魏,不是他的家。
今天,是他穿越整整一年,这一年,他没有一分一秒觉得自己该安心做个古人,反而日益想回去,从前的日子虽不如意,但绝对要好过大魏的风雨飘摇,朝不保夕。
喵,院角卧着一只黄色的野猫,一双眼在黑夜里亮晶晶的。
秦子瑜和猫对视一眼,原想无视,那小猫却朝它喵喵叫个不停。
也许它冷了,饿了?秦子瑜还在往前走,眼神却已经黏在了小猫身上。
还是去看看吧,秦子瑜倒退几步,蹲在小猫面前。
小猫很小,大不过手掌,在冷风中蜷做一团,瑟瑟发抖,好似一片落叶。
秦子瑜摸了摸小猫毛绒绒的头,正要抱起,忽然,耳尖一动,似是听见有人不远不近打了个喷嚏。忽然想到最近听乡正说,固州很多地方也开始有了匪盗小偷,心中悚然,难不成,这么快就发展到了云泽?
蹲着撸了会小猫,秦子瑜才缓缓站起身,仍是迈着慢悠悠的步伐向书房走去。
贺承明趴在树上,望着院子里秦子瑜的背影,心想,这姓秦的本就生得白,还穿一身白衣,活脱脱一块一捏就碎的云糕片,应该很好拿下。
看见秦子瑜进了书房,贺承明轻轻一跃,悄声落在门前,伸手缓缓推门,等了半响,见没有异样,才侧身进去。
屋里月光明亮,四下扫视,满满当当一屋子书,却不见了秦子瑜,正纳闷,背后一阵阴风飘过,有柄利刃抵在他腰窝。
“我劝你老实点,否则我这一刀下去,你非死即残。”秦子瑜冷笑。
贺承明心想,人菜嘴还毒,一会我且看看是谁残。定定神,笑嘻嘻地开了口:“小弟姓汤,刚到贵宝地便听说秦大哥的威名,想拜访,又怕唐突,所以才偷偷前来……那个什么仰。”
“瞻仰。”
“对对,来瞻仰。”
秦子瑜自是不信,冷声道:“不请自来,还敢说瞻仰!”
“我也敲了门的,没人开,只好上树来瞧瞧家里有没有人,这一不小心才掉下树来。”贺承明正色胡诌。
秦子瑜穿越前在学校当过一段时间的代课老师,他任教的那所学校,尽是些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所以编瞎话的学生他见得多了,一听就知道这厮在胡说八道,于是,厉声道:“严肃点,否则现在就带你去见官。“
“秦大哥,你是我亲大哥,可别送我去见官。”贺承明忽又变得委屈巴巴:“咱们有话好说行不?小弟我家里还有腿脚不利索的爷爷,和卧病在床的弟弟……”
“少卖惨?我可不吃这套。”秦子瑜笑笑,这年头,遍地都是可怜人,他可没心思也没能力拯救谁,事不关己,还是高高挂起的好。
“不不,小弟绝无此意。秦大哥,你说的对,大半夜不请自来,确实不该。不过我是有苦衷的,大哥何不放下刀子,听我一言?”贺承明边说,边试探地转过头来。
这一转身,才仔细看清秦子瑜,不禁一愣,原来云片糕是如此好看,这眉眼……好看,这仪态……好看,这发丝……贺承明生平第一次恨起文化水平有限,竟不知如何形容。不过,一眼惊艳很快便被涌上心头的鄙夷取代,好看又有何用,人模狗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已。
秦子瑜也在借着月光打量这少年,只见他穿的破旧,一脸污泥,看不出什么模样,依稀可辨剑眉高鼻,一双眼熠熠生辉,身姿挺拔,受制于人,却仍是磊落而立,怎么看,都不像个小偷小摸的贼人,难道,他真另有苦衷?
“秦大哥,我是来借书的。”贺承明委屈道。
“借书?”
“对,就是借书。我那弟弟,大夫说活不过十五,他没别的爱好,就是爱看书,家里一本《将苑》,一本《论语》都被他翻烂了,啧啧,真不知道之乎者也,有什么可看的……”
“说重点。”
“重点就是,这几日,他病得愈发重了,眼看着有进气没出气,我问他还有什么愿望,他竟然说还想再看几本书……”贺承明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原本闪着光的一双眼,也黯淡了许多,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我打听过,云泽乡就属这里书多,所以我才冒险前来。”
秦子瑜凝视着贺承明,半响,忽然一沉脸,道:“少胡说八道,想借书怎么不白天登门?非要半夜翻墙进来?再者说,云泽乡我哪个不认识,可从未见过你。”
贺承明静默一瞬,忽然笑了:“秦大哥,你手无缚鸡之力,却带个匕首在身上,其实这不仅不能防身,还会给别人递刀子啊。”话音一落,劈手便去夺刀。
秦子瑜瘦弱,方才凶狠不过是为了先声夺人,遇上贺承明这样人高马大的,立刻现了原形,眨眼间便叫人夺了刀,扼在怀中。
贺承明冷声道:“说,崔家的玉佩到底藏在哪?”
秦子瑜憋得一脸通红,可一听到崔家两个字,顿时苦笑道:“崔老五竟学会雇凶了。”
“姓贺的,我不想伤你,只要你把东西交出来,我立刻就走。”贺承明盯着秦子瑜,心想自己明明没怎么用劲,这云片糕还是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真是可笑。等等,他不会是要讹人,是要碰瓷吧?这么一想,立刻松了松手。
秦子瑜发现勒在颈上的力道轻了,喘了几口气,才道:“那你回去转告崔二,那玉佩是他哥送给我叔的,他想要回去,怕是不妥吧?”
“你说是送的就是送的了?崔皓白已死,死无对证。”话音落,贺承明辘辘饥肠却不合时宜的鸣叫起来,为了盯梢,他已经一日未曾进食。
秦子瑜已明委曲,防备便卸去不少,此时又知道对方肚皮空空,不由失笑:“要不你去将崔家二郎叫来,我与他说。”
“少敷衍我,我可不是那崔二哥,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姓秦的,若你还有点良心,赶紧交出来,否则我……”贺承明提高声音,企图压住叫个不停的肚皮,奈何肚皮也随着他的音量,越来越响。
“否则你如何?”秦子瑜饶有兴趣的问。
“我,我……”话没说完,贺承明忽然倒地,身后,站着挥舞着擀面杖的秦风。
“宝刀未老。” 秦风嘿嘿一笑,掂掂擀面杖。
不久前,他在灶房等来等去,等到面都叫这风吹得发干,也等不来侄儿,又想到秦子瑜素来有头风的毛病,怕他是犯了病,昏倒在地,连忙扔下面团直奔后院。
这一进后院,只瞧见秦子瑜叫个高个少年死死攥在手掌心,立刻不管不顾冲上前去,挥起擀面杖将人敲晕。
秦子瑜一愣,接着忙蹲下探了探贺承明的鼻息,见他呼吸均匀这才放下心来。
“三郎,这贼人可曾伤到你?”
秦子瑜摸摸脖子,道:“我身强体壮,哪能让个小毛孩子伤了。”
秦风看秦子瑜脖子上一圈红印,道:“还说没伤,都让这毛贼掐成这样了。”说着,就要凑近去看,可刚一靠近,秦子瑜不知怎的,似是受了惊吓,连连退后。
秦风见状,反而长舒一口气,道:“瞧你生龙活虎,应该没什么大事。大哥大嫂去得早,知晚和云昭也双双战死。这世上,只剩你是我的命,若你今天出事,我可也活不下去。”
秦子瑜站在月光下,忽然抬起头,凝视着秦风沉默不语,虽少了几分平日的锋芒,但又多了一些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二叔,你不必为我活着,我……也不会为了谁活着。”
秦风一愣,继而苦笑:“子瑜,你可知道人万念俱灰时,只有靠一点挂念才能坚持下去……这念想可能是一个人,可能是一件事,甚至于一草一木,但绝不可能是自己,因为若只为了自己,我早在五年前就死了。”
“可若寄希望于旁人,终究是要失望的。” 秦子瑜有些出神,喃喃自语道。
秦风也在魂游天外,茫然答道:“这世上,一定有人不会辜负你的信任,你的托付。”
秦子瑜撇撇嘴,戳破道:“二叔,你说的是崔皓白吧?”
秦风落寞一笑,道:“不止是他,还有当年飞虎营所有的兄弟,想当初,我们……”
“打住。”这段往事,秦子瑜听了不下二十遍,于是踢踢贺承明,道:“明天二叔带着这小子,一起去崔家回忆过往罢。”
秦风神色一变,问道:“这小子是崔二郎找来的?”
秦子瑜无奈点头。
秦风盯着贺承明,可又像看着远处,兀自道:“崔二手好闲,不思进取,只有执着这点,像足了他哥。”
秦子瑜扭头去看秦风,淡淡笑道:“二叔何尝不是,因为坚持替崔皓白辩解,才开罪了丞相,没了前途。”
“前途和人命比起来算得了什么?”秦风攥起拳,语调带了几分激愤,潜伏在温吞之下的铁骨跃跃欲出。
秦子瑜别开眼,面上闪过幽微的冷意,轻声道:“二叔,你真傻。”
秦风也抬起头,见月华隐隐,一天繁星闪烁,就好像两年前的那个晚上,崔皓白浑身是血,躺在他怀中,笑着告诉他,此生无悔,无悔与你与众人做兄弟,无悔选择。又摘下玉佩,塞进他手中,说它死后魂魄会附在这玉佩之上,他到要看看这大魏如何万劫不复,如何尸骨无存。
秦子瑜原本还想再说几句,说人性凉薄,人心可笑,可忽地瞥见秦风失魂落魄,不知怎的,话到嘴边,竟出不了口,只好望着地下的贺承明,东拉西扯道,“这小子不会失忆吧?一年前,我不就是让人打一闷棍,才忘了很多事?不过……失忆了也好,省得日后找我们报仇。叔,我去给他找床被子,得找床厚的……”
秦风望着侄儿远去得身影,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也不知道像谁,刀子嘴豆腐心。
回归啦![害羞]生活还是一样忙忙碌碌,更新速度应该会比较慢,还望大家见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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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不讲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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