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承明没有失忆,非但没有失忆,还将秦子瑜那张女鬼似的白脸,记得一清二楚。
现在这女鬼睡了一觉,吃饱喝足,精气神好了许多,站在院中,倒是悠然自得。
可叹他却饿着肚子,叫人绑着,在院里昏了一整晚,虽说给盖了被子,垫了枕头,但秋夜风大,还是受了凉,一醒来便头昏脑胀。
“你叫什么?”女鬼气定神闲地开了口。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姓汤名杰瑞,就是人杰人瑞的杰瑞。”贺承明咧嘴一笑。
“汤杰瑞?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哦?我的名头已经这么响了?”
秦子瑜犯了个白眼,继续问道:“多大了?”
“二十七。”
“二十七?”
“正是。”
秦子瑜微微一笑,接着撩起长跑,坐于石凳之上,顺手端起石桌上的饺子,在贺承明鼻前晃了晃。
“我不饿,休想诱惑我。”贺承明别开头。
秦子瑜笑着看他,道:“汤大侠驻颜有方,二十七瞧着像十七,秘诀难道是不吃饭?”
贺承道哼道:“你爱信不信。”
“我信。”秦子瑜笑笑,又问:“汤大侠,这崔二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为他卖命?”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需要好处。”
“果然是汤大侠。” 秦子瑜一竖大拇指,接着,又站起身,围着贺承明转了一圈,亲切道:“体格不错,就是脑子不太好,想做大侠,你的路还长啊,年轻人。”
“若不是你们不讲武德,背后搞偷袭,现在被绑的不知道是谁!”贺承明抗议。
正在这时,秦风肩上搭条棉布,手上端盆热水远远来了。
秦子瑜一见,立刻走上前去,亲自打湿了棉布,笑吟吟的替贺承明擦起脸来,“小子,既然你自诩是行侠仗义,何必这么怕见人?用泥糊住脸,还报个假名?”秦子瑜说的慢条斯理,几乎每说一个字,便用那湿布在贺承明脸上擦一下,一句话说完,贺承明的真容也露了出来。
眉漆漆、眼耀耀,鼻梁高挺,虽然形容狼狈,可仍难掩一股蓬勃之气,好似初升之朝阳。
秦子瑜端详着贺承明,慢悠悠道:“啧啧,果然。”
“果然?三郎认识他?”秦风疑惑。
“非也,只是如我所料,这小子模样不俗,应该……能买个好价钱。”
秦风这一年习惯了秦子瑜这张嘴,只是无奈的耸耸肩,贺承明却初受荼毒,耳根先是一红,接着又警惕起来,嚷道:“买卖良家子弟可是犯法的!”
“懂得倒不少,只是……犯法?二叔,大魏如今还有王法?”秦子瑜一声冷笑。
秦风摇头,叹道:“按律,良家子弟不得买卖,可如今人命如朝露草芥,《大魏律》更似废纸一张,别说卖你一个孤儿,便是父母俱全,今朝是自由身,明天可能就会在大户人家为仆为奴?我说,你小子家乡何处,难道不曾听闻?”
贺承明一愣,自言自语道:“这果然是个鬼地方!”
听得这话,秦子瑜忽然转头,蹙眉盯住贺承明。
贺承明有点发毛,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秦子瑜不答,过了好一阵,忽然吟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贺承明皱皱眉,一脸疑惑。
秦子瑜端详着对方的表情,见他痴傻的很真实,不由喃喃道:“难道是还没学?”想了想,再接再厉道:“方才你说到武德,这让我想起一位故人,他老人家姓……“
这时,秦风后知后觉,突然赞道:“好诗,好诗啊,不亏是我侄儿,一张嘴就是名篇佳句!大江东去,浪淘……诶,可是这格律似是不对啊?”
“这不是我写的,作者乃是眉州子瞻。”秦子瑜正色解释,边说边瞟贺承明,只见那小子仍是一脸懵懂,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子瞻是谁?眉州又是哪里?秦风也很迷茫,正要追问,门外,忽地响起急促叫门声,贺承明一听,立刻喊道:“崔二哥,快走!千万别进来!”
呼喊间,秦风已开了门,进来的却是个弱冠的青年,身后,还跟着个面生的小孩。那小孩十一二岁,面黄肌瘦,破衣烂衫,眼里全是焦急,甫一进门,便瞧见五花大绑的贺承明,立刻飞奔而去,替他解起绳索。
秦风顾不上理他,一把抓过先前的少年,问道:“五郎,怎么是你?”
崔涵空一开口就带了哭腔,“二叔,我哥,我哥叫人抓走了。”
秦风蹙眉问道:“你哥又去赌了?”
“是宇文家的人,我们交不上新加的田租,他们就抓走了我哥。”
“交不上?我不是才给了他几两碎银子。”秦风压低声音,生怕让秦子瑜听了去。
“我,我不知道。”崔涵空茫然。
“崔老二真不是个东西!”秦风骂道。
秦子瑜忽然站起身,走到两人中间,肃然道:“崔五,这事我们管不着,也管不了。”
崔涵空仰头看他,涩声道:“秦三哥,可我,可我,除了你们,实在不知道该去找谁了。”
秦子瑜道:“我又不是县太爷,你找我们何用?再者说了,这一年,我二叔暗中给你们帮过多少忙,送过多少钱,真当我不知道?可崔二倒好,不知感恩也就罢了,昨天居然还找人闯进我家来抢东西。我念在二叔和你大哥的同袍之谊上,没去报官,不过,这也是我们叔侄最后一次帮你们,今天你领走你二哥找的那小子,从此我们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说话间,贺承明已解了束缚,站起身来,鄙夷地看了一眼秦子瑜,才道:“崔五哥,我们哥俩的命,是你们救下的,如今崔家有难,小弟绝不会手袖旁观。”
“袖手旁观,哥。”那小孩小声提醒。
贺承明被个小孩挑了刺,倒是脸不红心不跳,而是从善如流,立刻道:“对,我弟说得对,是袖手旁观。”
秦子瑜有些意外,不禁深深地看了一眼贺承明,心想这小孩挺有意思,古道热肠,却少点脑子,没什么文化,但脸皮够厚。在这世道,这样的性子,不知是福是祸。
秦风已点头赞道:“好!是个好后生,像我年轻的时候。”
秦子瑜见二叔眼中全然是欣赏,无奈叹口气,转向贺承明,问道:“不知大侠准备如何解决?”
贺承明不理他的揶揄,转头问崔涵空,道:“你方才说新加的田租,这是什么意思?”
“年前,宇文家划给我们一块新地,让我们耕种,谁知道,谁知道……”崔涵空越说越气恼,一张俊脸通红,身子也发起抖来。
贺承明安慰道:“崔五哥,你别着急,慢慢说。”
崔涵空点点头,继续道:“谁知道,那是块盐碱地,还在云泽乡五十里开外,根本寸草不生,我们又怎么能变出多余的钱粮来交租。”
贺承明问道:“官府不管?”
崔五郎叹气:“县太爷和他们穿一条裤子!”
“那找比县太爷更大的官呢? “
崔五郎垂下眼,道:“你是说刺史?他们怎么会管我们这种蝼蚁小民的事。”
“县令不管,大官也不管,难道就得吃这哑巴亏?”贺承明不解。
“小子,你是从哪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来的?如今大魏啥样,真的一点不知道?”秦风讶异。
贺承明忽然神色一黯,想起逃荒路上所见所闻,道:“我,我知道一些,但不多……”顿顿,又道:“可我看着云泽乡还算太平,人不少,地也没荒,以为是股清流……”
“云泽乡近些年风调雨顺,内无饥民,又因地处边陲,远离纷争,再有,整个固州三面环山,一面大漠,易守难攻,外寇少入,还有,上任梁刺史勤政爱民,吏治上算清明,所以大家的日子还算过得去。”秦子瑜意外开了口。
秦风吃了一惊,他这个侄儿嘴毒,耐心差,又向来习惯置身事外,人一多,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眼下怎么会给个素不相识的小孩解释这么多?如此想着,也不由开口说道:“可惜梁刺史一年前被罢官免职,流放极西之地,如今走马上任的刺史,脸厚心黑,只顾横征暴敛,不管百姓死后,上行下效,如今各郡各县,亦是如此风气!可悲可叹!”
秦风说到这里,贺承明忽然垂下手,摸了摸弟弟的脑袋,然后才继续问道:“那不是还有皇帝?”
秦风冷道:“那小皇帝自顾不暇,哪有余力整顿地方。”
“秦二叔,可不敢议论陛下。”崔涵空劝道。
秦风皱眉道:“五郎,你也是个读书人,怎么如今这般怯懦?”
崔涵空想辩解,碰上秦风的目光,却又低下头去。
贺承明穿越至今不过一月,弟弟年纪小,很多事说不明白,其余萍水相逢相逢之人,可没有秦风的见识和胆量,敢于针砭时弊,直言皇帝,今天听得秦家叔侄一席话,才明白自己到底来到了个什么鬼地方。静了片刻,忽然又咧嘴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也去将那宇文的绑了,横竖没人管。”
秦子瑜冷哼道:“你还当是进我家后院呢?宇文家大业大,我怕你就是翻墙进去了,也找不到北。”
贺承明毫不气馁,想想,又道:“那就趁他们出门……”
“宇文老头和他那几个宝贝儿子,各有贴身护卫七八个,次次出门都是前呼后拥,难道你有近身的可能?”
秦子瑜一盆盆凉水泼下来,院里几人的脸色也越来越差,唯有贺承明神情如常,只是低下头,苦思冥想。
此时,崔涵空抬起头,偷偷瞧了一眼秦风,嗫喏道:“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只要给钱,我哥就能出来。”
“不行!”贺承明道,“今天他莫名其妙加你租,你要给,明天他要你命,你还照给不误?”
崔涵空有些迷茫,大哥走后,二哥就变了,一家的担子落在了他肩头,可他不像大哥那样见过世面,也不像二哥那样读过书,加上年纪小,性子也柔弱,几乎日日都是在忧愁和惊慌中度过,眼下碰到这样的难事,又让贺承明的问题一惊,居然放声大哭起来。
贺承明手足无措,心想,我也没说啥,他咋哭了呢?还是身旁的弟弟走上前去,拉拉大哥哥的手,温声道:“崔五哥,你别哭,我哥很聪明,一定会帮你想出办法来。”
崔涵空脸一红,立刻止住了哭,不是因为想通了,而是因为被一个小自己数岁的孩子安慰,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秦风忽然长叹一声,接着拍了拍贺承明的肩膀,赞道:“你小子有骨气,有气节!若要擒宇文老头,算我一个,不就是那几个贴身护卫,哼,怕是连个死人都没见过,能奈我何!”
秦子瑜暗自摇头,分开这相见恨晚的爷俩,正色道:“是有气节,但是用的不是地方,也不是时候。”接着又转向崔涵空,道:“这钱我可以借给你,记住是借,不是白给,你和你爷爷需立字据给我。”顿顿,又道:“不过这年头,有字据也不一定管事,你还是押给我点什么东西的好。”
崔涵空先是一喜,接着愁道:“秦三哥,我,我家有啥能押给你?”
秦子瑜想想,道:“不如把你押给我,还钱之前,你就在我家干活,哪也不能去。”
“姓秦的,休想让人给你当牛做马。”贺承明抗议。
秦子瑜不理,继续道:“管你食宿,给你算工钱,还钱时,可扣除这部分。”
崔涵空立刻大力点头,可忽然又沉默下去,喃喃道:“我得照顾爷爷。”
秦风道:“赎回你哥,让他照顾。”
“我哥他……”崔涵空叹口气,“实在是不敢指望。”
秦子瑜淡淡道:“所以我说,你救他何用。”
崔涵空哪听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当即道:“大哥死后,二哥为长,长兄如父,我理当如此。”
秦子瑜懒得和他争辩,只道:“法子我已经给了,至于要不要用,就看你的了。”
“不就是当奴才,我替他。”贺承明忽然开口,“我答应替你们崔家做一件事,之前那件没做成,现在这件还是能办到。”
秦子瑜微微一笑,道:“你啊?也行,我看你身强体壮,一定有力气
贺承明见他笑得诡异,后背不禁直冒凉气,怎么感觉他就等着这句呢?
“我,我不想和哥哥分开,大哥哥,你们也留下我罢,我也会干活。”贺承明身后的小孩开了口。
秦风见那孩子惹人怜爱,将筷子递了过去,道:“小孩,饿了吧,吃饺子。”
那小孩咽咽口水,望向贺承明,见贺承明点了点头,才接过筷子,慢条斯理咬了一口。
秦风马上恬不知耻问道:“好吃吧?”
小孩嚼了嚼,露出个复杂的神情,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接着放下筷子,再没动过。
更新啦,感谢读者宝宝们的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认亲初尝试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