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杀妖魔的时候，并没有惊天动地的动静，也许这些妖怪对于凡人和孤魂来说很强大，但对于两个修行人来说，却实在是很弱小。
燕赤霞是非常磊落的人，他很担心张氏带着一个女鬼，却不知道鬼物的习性，日后出了什么事端，于是当着小倩的面说道：“张道长要小心鬼魅，它们看着可怜，实则最会骗人，首鼠两端，阳奉阴违是常事。”
张氏听了，沉吟片刻：“我有一问，想问燕兄。”
燕赤霞：“请说。”
“如果一个人被人胁迫害了人，她又不去死，这便是错的吗？”
燕赤霞知道张氏是在为女鬼说话，但他也觉得，哪怕这样，也不能留一个害过人的鬼怪活在世上，于是说道：“自然不是，可鬼魅逗留人间，对于鬼魅来说也并不是好事啊。”
张氏叹息道：“可是小倩阴寿未尽，她又生的那么美，焉知去了地府不会被雄鬼欺负？”
燕赤霞不说话了，交浅言深本是大忌，他自觉尽到了提醒的义务，见张氏执迷不悟，却也无法，张氏毕竟也是个法力高强的修行人呢。
所以只好抱拳道：“此地鬼魅尽祛，我先走一步。”
张氏跟他道别。
宁采臣知道此地的妖怪被杀干净了，又看见有一个兰溪的书生，要搬过来住，心里很高兴。
看见张氏要走，不舍的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骨灰罐。
心里倒是也为聂小倩高兴。
而聂小倩呢，她心里倒是很忐忑，她本来的打算是求助宁采臣把她挖出来换个地方埋葬，自己一日一日的在坟墓里睡觉，也就是了。
但偏生遇见了张氏，反而起了要跟随她的心思。
她这样做实在是很冒险的。
首先此时的修行人，遇见害了人的鬼魅，不问缘由，一剑斩之，其次就是，行走天下，若是遇见了比张氏更厉害的修行人，聂小倩恐怕连鬼都做不成了。
但她还是想跟着她。
因为聂小倩是鬼魅的关系，张氏又希望她能够多走走看看，所以用聂小倩的骨灰，制成了一个很小的骨质的装饰，挂在画了很多符咒在木头骨架的伞上。
所以聂小倩可以举着一把伞，站在阳光下，不会受到什么额外的伤害。
张氏也跟聂小倩，约法三章，跟了她之后便不许害人了，三餐自有张氏供应，聂小倩得在生活里给她帮忙，张氏还额外从岁金那兑换了一些鬼魂能够使用的东西，当作小倩的工资。
小倩对此很感激，立志要好好的服侍张氏把她当自己的主人去拥戴。
她也是这么跟张氏说的。
张氏却说:“传授我仙法的仙人，不允许这个世界上再有奴隶，她像我帮助了你一样帮助了我，等我用脚行走天下之后，就会去通天国读书，你要是愿意的话，到时候可以跟我一起去。”
“只是为奴为婢的事情，不要再说了，若你真的想要报答我，就多做善事，把你自己从苦海里解救出来吧。”
聂小倩感觉心里冰凉一片，好像一个被发现偷东西的小偷一样，四肢百骸都僵住了：“您不是说，不能怪一个被鬼魅胁迫，杀人的人吗？”
张氏很温柔的看着她：“我并不是责怪你，讨厌你，才这么跟你说话，而是因为喜欢你，期待你，你应该有个更好的人生，才劝说你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聂小倩美丽的瞳孔里飞快的积蓄了泪珠，可能是因为眼睛实在是生的很好的关系，那么大的眼睛，积蓄眼泪的时候，都能积累很多，哭起来的时候，就好像一朵沾着露水的牡丹，有种诡异又艳丽的感觉。
张氏轻轻的笑了起来，很温柔很温柔的用丝帕擦掉了聂小倩的眼泪，心里也有了一个新的感悟。
眼前的聂小倩，楚楚可怜，会流泪，会害怕，会恐慌，除了身体冰冷，吃的食物是香火之外，这哪里是鬼啊，明明是人呐。
生和死的界限，到底在哪呢？
人死如灯灭，人寿有尽时，鬼魂的生命的长度，却是人的几千倍，而在这样长的寿命的情况下，像聂小倩这样的孩子，却要因为没有鬼魂方面的亲属撑腰，孤苦无依，被逼迫为娼...
这真是很可悲的一件事啊。
张氏看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充满了惶恐不安情绪的聂小倩，很认真的告诉她：“小倩！你还很年轻，死亡并不是一个结束，也并不是说，你就孤苦无依了，你以后会跟我去一个仙人呆着的道场，到那个地方，你会有很多的新朋友，你可以读书，你可以去做官..”
"甚至你还可以有很多很多可以做的事情，到那个时候，午夜梦回，你怎么办呢，你能诚实的面对你的心吗？你杀了人呐，你夺取了他们的生命，这不是你的错，但是我很害怕，你过的好的时候，反而过不去自己这关啊。”
聂小倩听的不大明白，但是大概知道，张氏不是责怪自己的意思，也并不想赶她走，瘦小的身子扑在张氏的怀里不停的颤抖。
张氏抱着如同纸片一样单薄的小倩，
心里很怜惜她，用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聂小倩的背，渐渐的，渐渐的，聂小倩感觉什么都不怕了，心里的那种巨大的惶恐，被张氏母亲一样的拥抱，婴儿一样的抚慰给暂时的抚平了。
她想：“如果张妈妈不肯放弃我，那我就行善，若我多做一件好事，张妈妈就能在我身边多留一天的话，我也愿意为了她去赎罪。”
小倩这样想完，整颗心都平静下来，一双大眼睛很执着的盯着张氏，观察她的表情，聂小倩发现张氏看起来十分的平静和包容，就是有一种特别稳定的感觉，稳定到几乎让聂小倩有流泪的冲动。
因为想说的话太多，情绪太激荡，小倩反而什么都没说。
经过这一次，一人一鬼的关系反而好了许多。
少了些客套，多了些熟悉。
只是两人的行程却被拖慢了下来。
事情要从，一个上午说起。
最开始是张氏，行走田野之间，看见了一个可怜的孩子，来乞食，张氏和小倩都很可怜这个孩子。
于是经常在吃饭的时候，分一些在山上打到的野兽的肉给她，渐渐的，不知道怎么的，这件事就传开了，村子里的孩子都开始在两人身边转悠，张氏也并不吝啬，两人一个人是修行人，一个是女鬼，并不害怕一直给下去会出现什么危险。
而张氏也有自己的打算，还未行走天下过半，张氏就意识到，自己和小妾两人，不穿男装，不做伪装，实在是很引人注目。
但是她又并不像换装来伪装成男子。
她也算是修行人了，也认识了几个修仙的朋友，知道修仙界常常有性格古怪的前辈，装作刻薄的老乞丐，去为难富户家的奴婢妻妾，考验富户。
最后，富户家的奴婢和妻妾，倒了大霉，被为难得要死要活，这富户却被老乞丐看中，带回去收为徒弟，悉心教养。
张氏觉得比起装作这么一个老畜生似的乞丐，还不如不伪装做个堂堂正正的女人呢，她又不害怕行走在路上遇见歹人害命，她倒是盼着多遇见些，好让长剑见血，也叫天下的坏人知道，落单的女子除了艳鬼还有剑仙。
当然她有这个想法还是因为，这个时代到处都是喜欢收徒弟又性格古怪的修行人，张氏直到行走天下，才发现，在掌握了足以保护自己的力量的前提下，性别这玩意还就真的不重要。
这些老前辈连个人事都不做，把动不动让人的奴婢舔疮，吸痰，祸害无法反抗的人为乐，这种野兽都做不出来的事情，他们不仅做，还要名扬天下。
时人根本没有一句骂声。
是因为天下没有明白人吗？
当然是因为害怕被小心眼的修行人报复，所以张氏觉得，既然以原貌出门，她和小倩两个女子，特立独行，恐怕也不能起到放松风气的目的。
不如多收拢些乡野女子，比起被早早的嫁给农夫，过量的生孩子，还不如跟着张氏学习本事，行走天下。
正是因为有这个打算，所以张氏的行程才被拖慢了。
只是，她的想法过于的虚浮，等到真正的提出想赎买女童跟她走的时候。
对面那个面黄肌瘦的女人，露出了恐惧又小心的表情：“我家那口子说了，要把草儿卖去楼子里。”
是的...
大部分村民们，宁愿把女儿提前嫁出去，送去青楼，拿去卖掉，也不愿意让她们跟着这两个古怪又穿着光鲜的道士。
但是这群村民也不敢得罪张氏和小倩，只是在悄悄的加快了把孩子卖掉或者嫁掉的过程。
等到张氏发现的时候。
她不解的问着已经嫁人，穿着最体面的全是补丁衣服的孩子，这个孩子才十二岁的年纪，旁边站着她的丈夫，两个人年纪相当，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张氏和她说话，就满不在乎的先走了。
面对张氏的询问，少女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张娘子，我要是跟着你走，我以后怎么照顾我的爹娘呢？”
倩才进去。她靠近烛光坐下，坐了一会儿，没说一句话。过了好长时间，小倩才问：“你夜里读书吗？我小时候读过《楞严经》，如今大半都忘了。求你给我一卷，夜里没事，请兄长指正。”宁生答应了。小倩又坐了一会儿，还是不说话；二更快过去了，也不说走。宁生催促她，小倩凄惨地说：“我一个外地来的孤魂，特别害怕荒墓。”宁生说：“书房中没有别的床可睡，况且我们是兄妹，也应避嫌。”小倩起身，愁眉苦脸的像要哭出来，脚步迟疑，慢慢走出房门，踏过台阶不见了。宁生暗暗可怜她，想留她在别的床上住下，又怕母亲责备。
------聊斋原文
ps:小倩真的很难让我觉得是一个成年人，真的很像一个怕孤独的孩子。网上有分析说，这才是她心机深沉的地方，但是我觉得，一个人用尽心机只是想过正常的生活，这样的社会环境很可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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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是侠客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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