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熬的两天终于过去了。
青城斋宫,嘉德殿内,许弋一头倒在了床上。
她的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这两天她把穿越过来三个月的路都走了,饭也没得吃,觉也没得睡,真是让不让人活了啊……
许弋撤下头上的礼冠,翻了个身,自我催眠道,睡吧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朦胧中,许弋感觉脸上痒痒的,她伸手一挠,却抓住了一只猫爪子。
“乌纯声!”许弋一声惊呼坐了起来。
“你怎么进来的!斋宫戒备森严,郊野外的军队就有三千人,宫内的巡检更是严阵以待,连一只鸟儿都飞不进来的,你这只小猫咪是怎么……”
“咕噜噜~咕~~”话还没说完,她的肚子又叫了起来。
乌纯声的眼睛闪了闪,晃了晃他圆圆的脑袋道,“就知道你熬不住。”
许弋这才看到,乌纯声的脖子前挂着一个小小的红色锦囊,她拉过来抽开长绳,一股喷香的牛肉味就从里面冲了出来。
是牛肉饼!还是热乎的!许弋连忙将口袋又束了起来,推到乌纯声面前,“拿走!拿走!元儿一个小孩子还在挨饿,我怎么能在这里吃东西。”
乌纯声抖了抖胡子,“你的元儿不会挨饿的,天潢贵胄没有真的斋戒的,她身边的近侍会给她暗中备好吃食的。”
许弋蹙眉,看着牛肉饼咽了咽口水,“真的吗?可是为什么没有近侍给我备啊?”
乌纯声白眼一翻,“因为从来没有亲王跟着一道来祭 ‘皇帝位’的啊。”
“也不知道女帝是故意折磨你,还是把这些小事给忘了,她没有给你配近侍,赵元的近侍就算想到了也不敢侍奉你的。”
许弋干笑一声,摸出牛肉饼一口咬下去,顿时两眼放光,啊!总算是活过来了。
呜呜呜,她这个什么破逍遥王,当的真是太惨了。
乌纯声看着许弋狼吞虎咽的样子,安慰道,“先垫垫,熬过明天的大礼就好了。”
许弋舔了舔嘴角的碎屑,仍旧有些意犹未尽,她转头看着乌纯声,他应该不会这么好心专门给自己来送吃的吧。
“乌纯声,你来找我是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乌纯声点点头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许弋一把捉住乌纯声搂在怀里蹂躏起来,“你还在我面前卖关子?还不快点说!”
“停停停!我说我说!你快点把我放下来!”
乌纯声抗议道,看来以后不能附在猫儿身上来见赵芙这个疯女人了,下次附在刺猬身上来找她,看她还敢不敢乱捉。
啊,好舒服啊,许弋揉着狸花猫的肚皮,只觉得疲惫尽去,浑身舒适。但乌纯声已经开始蹬腿抗议了,她只好恋恋不舍地松了手。
乌纯声从许弋怀里跳下来,:“好消息是樊不野顺利拿下了宋江,正在星夜兼程地往京师赶。”
“他被任命为都防御使,将带领六百亲军前来护卫明日的大礼。”
其实他昨日一早便收到了消息,但太庙的守卫太过森严,他确实没能溜进去,所幸斋宫的防护稍稍弱些,终是让他有机可乘了。
许弋点点头,虽然当时听到宋江的名字让她有些出戏,但是《水浒传》实在是太有名了,他被招安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反倒对樊不野放心不少。
“那坏消息是什么?”
乌纯声喵喵了两声道:“萧静之他不见了……”
“什么?!你说什么?!”许弋只觉心头一梗,捉着乌纯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又不见了?”
“赵芙!你松手!你再这样我以后不来找你了!”乌纯声喵呜一声哀叫道。
“对……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许弋放开乌纯声,摸了摸他的脑袋。
乌纯声偏过头,有点委屈巴巴地道,“他若是铁了心要从你身边逃开,你关得住他的人,关得住他的心吗?”
“我不是想将他关起来……我是怕大理寺的人找到他。”许弋辩解道,可是现在再讲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派暗影卫去找了吗?暗影卫不是什么消息都能探听到吗?何况是这样的一个大活人。”
乌纯声撇撇嘴,“萧静之身上有巫的血,他若是用了什么特别的术法,和耶鲁里签订契约的暗影卫找不到他也是正常。”
一瞬间,许弋感觉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萧静之还是选择离开她吗?
乌纯声看着她颓丧的样子,安慰道,“人和人的相遇,就是这样的,总会有人在你身边停留,也总会有人从你身边离开。”
“说不定哪一天,他想通了,就回来了。”
初时收到萧静之失踪的消息,乌纯声并没有马上派暗影卫去找。
他心里甚至松了口气,不见了也好,赵芙是真的对他上心了,每每想到殿下为他焦急,为他落泪的模样,他心中就总是堵着一口气。
这还是那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投掷千金,只为红颜一笑的逍遥王殿下吗?
原来她动起情来是这个样子的,竟也与凡夫俗子没什么不同。
他的心里有一点点唏嘘,又有一点点落寞,这样世俗的关爱,如果落到他的身上,他又何尝不会珍惜?
但酸涩归酸涩,该他做的事他一样都不会少做。
只是等到暗影卫寻遍京师都没有找到萧静之道的时候,乌纯声才觉得大事不妙,仅仅半日的功夫,他到底能躲到哪里去?
许弋的脑袋混沌不已,她以为他对她是有眷恋的,原来只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好再次溜走吗?
此时,她只觉得心中一片苍凉,“不会了,他已经从我身边逃开两次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乌纯声心头一软,他还要再说,甲胄摩擦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殿下,三更天了,该梳妆更衣了。”
“咚”“咚”“咚”叩门声三响后,殿门大开,女官们端着特质的礼冠礼袍走了进来。
许弋往乌纯声的后背轻轻一拍,狸花猫“哧溜”化作黑影,几个闪身向外跃去。
女官们的裙边被带得飘浮起来,她们并未在意,还以为这只是冬日里的一股寻常的冷风罢了。
不多时,斋宫前的广场上,穿戴整齐的许弋站在玉辂边,与百官一同候命。
片刻后,大地微震,马儿的嘶鸣之声从不远处传来。
许弋寻声看去,只见青城山前,一位手执长枪,身披铠甲的少年将军牵着一匹白马,从如金蛇般涌动的万道光芒中走了出来。
这正是刚从战场归来的樊不野,他的身后是六百铁骑亲军,与都指挥司用来装点门面的铁骑卫士全然不同,那都是真正从战场浴血奋战杀出来的战士。
突然间,甲胄互相撞击的声音倏忽间响彻山谷,儿郎们齐齐从马儿上翻下身来,冲着斋宫拜下。
原来是赵元从斋宫中走了出来,她冲着东方奋力扬起袖子,骑兵们这才站了起来。
许弋侧头看向赵元,眼前的人儿头戴通天冠,身着绛红色大袍,正手捧着元圭在礼官的引导下一步步往玉辂上走去。
许弋差点没有认出来,赵元眼中那份古灵精怪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庄重、华贵,还有一丝麻木。
“起!”玉辂上的近侍甩着拂尘,尖着嗓子喊道。
六百铁骑分作两排,露出了通往青城山郊坛的大道。
或是骑着马、或是举着旗的礼仪卫先行出发,随后是赵元那雕着镂金莲花的大辇,再是文武百官,最后是各类负责随行杂事的亲从官、亲事官等。
从樊不野身前经过的时候,许弋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铁锈混合着风霜的味道。
仔细看去,他的脸颊粗糙了些,下颚上冒出了青青的胡茬,眉宇间的轮廓更显深邃。一条结了痂的伤疤从右边的眉毛里冒出头来,更为他凭添了一股杀伐之气。
在府里的拘谨,在她面前的羞赧,还有那一点点少年人的傻气,全都消失不见,原来这才是樊不野本来的样子吗?
樊不野迎着许弋的目光,眼眸微弯。
殿下今日的礼服甚是繁重,她头戴卷元冠,身着深青色的直领对襟大袖衫,容颜端庄明媚,以往那股吊儿郎当的做派也尽数隐去了。
铺满金绣云霞的帔子绕过她的头颈从两肩垂下,直到膝盖处才由一块碧绿的蝉形宝玉扣在一起,宝玉下坠着长长的流苏,随着她的脚步前后摇摆。
樊不野看着晃动的帔坠子,一时间竟看得痴了,直到副将崔逢在旁微咳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带着队伍跟了上去。
青城山并不高,反而走势十分和缓,不然皇家的祭坛也不会设在这里。
但浩浩荡荡几千人同时登山,即要时刻注意前方太女的动向,又要兼顾自身仪态的端庄,竟是比平时多花了三倍的时间才上得山来。
终于,当太阳升到正空的时候,祭坛外的壝墙从茂密的树丛中露出了头角。远远看去,在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旁,一座三层祭坛赫然而立。
坛前左右两侧各设有一组编钟与玉磬。
正方形的祭坛立在七十二级的台阶上,东西两侧各摆着一个红木高台,高台上都立着漆金牌位,东边的刻着“昊天上帝”,西边的刻着“太祖皇帝”,是等会儿需要祭拜的对象。
不多时,大队伍停下来,近侍与礼官引着赵元到坛下的帐幕中休憩。
众人站定后,叶静能带着三位乐使来到坛下,敲响了编钟玉磬。
随后,数十名乐手抱着乐器站在台阶中央站成三排,或是抚弄长琴,或是拨弹琵琶,或是含气吹箫,不一而足。
在庄重典雅,古韵悠扬的乐曲声中,歌者、舞者先后登坛,分别唱响了献给上天的祷文,表演了敬给大地的舞蹈。
等乐手、歌者、舞者相继退下后,两位礼官才引着赵元、许弋先后向郊坛之上走去。
殿中监向着正东方位一拜,先为赵元、许弋先后呈上了酒盏。
正当赵元接过酒盏,准备朝着正北方向毕恭毕敬地拜下去时,只听“嗖”得一声,一只利箭破空而来,扎在了她身前的红木高台上。
箭上的羽毛颤动起来,如响尾蛇的尾巴般嘶嘶作响。
赵元顿时面色惨白,跪着的身体直接在原地僵住,她很想尖叫着将酒盏丢出去,很想转过头去看看是谁要杀她,但她不能,她一动也动不了。
赵元身侧,年迈的礼官掀了掀眼皮,“太女殿下,切勿分心。”
“来人!护驾!”许弋随即高声喊道,身体也下意识地挡在了赵元暴露在外的后背前。
离得最近的是侍卫亲军马军司的铁骑卫士,他们手忙脚乱地驱着马过来,试图守卫郊坛,却将随后赶来的巡检兵挡在了外面。
这一帮人都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要他们威风凌凌地摆架子装门面可以,临阵杀敌却是万万不能的。敌人还没有到,他们自己已乱了三分。
真是废物,许弋心中暗骂一声,她转身往郊坛右侧看去,瞬间冷汗直下。
只见蜿蜒的山间小路上,身着铠甲的将士们正与一众身着农衣的武士乱斗在一起,浓厚的灌木丛已经挡不住此起彼伏的喊杀声,暗红的血液到处飞溅。
一位脸上染了半边血的将士骑着大马飞奔而来,身后坠着一路黑压压的追兵,他张大了嘴巴,正高声喊着什么。
凌乱的风扑在脸上,许弋完全听不清楚他的话,但她知道情况已经万分危急。
年迈的礼官也听见了动静,他抖着胡子道,“太女殿下,礼仪不可废,请太女殿下叩谢天恩! ”
赵元的脖颈不再僵直,她抬起头,迷茫地看着礼官。
“拜什么拜!再拜命都要没了!”许弋一把打翻赵元手中的酒盏,抱起她就往坛下跑去。
“岂有此理!粗俗至极!我大昭要亡啊!”礼官伏在地上,对着祖宗的牌位痛哭起来。
许弋当他放屁,充耳不闻。
正跑到坛下时,将士嘶声力竭的喊声终于传了过来。
“敌军来袭!所有铁骑、步兵全都听樊将军的号令,速速护卫两位殿下回宫!不得有……”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连人带马被追击而来的武士砍翻在地。
巡检兵迅速扑上前去,与武士们拼杀在一起,那些人利落的刀法,口中不断呼喝的词语,都显示出他们与众不同的身份……
“是契丹兵啊!”一位巡检兵惊呼道。
百官瞬间如被狼群围攻的羊群般慌乱起来,平日里在朝堂上指点江山的豪情壮志全都消失不见,徒留下惊恐与不安。
胆子小些的已被吓得屁滚尿流,贪生怕死的转头便往跑下山去,你推我搡得,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巡检兵腿下没有马,与敌对阵处处受制。
领兵的宋鉴虽心有巧思,令将士们以长矛结阵刺马,但契丹兵的马儿也是骁勇善战,嘶鸣着踏断了一根根长矛。
骑在马上的契丹兵如入无人之境,杀起人来仿若切瓜砍菜,手中长刀一扫便撂倒一大片,脚下战靴一踏便踢翻四五个。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仅仅**个契丹兵竟杀得巡检兵们毫无还手之力,血淋淋的刀尖似乎下一刻就要舞到百官们的面前。
一队巡检兵匆匆跑到许弋与赵元身侧,“两位殿下,回宫的马车已在山下备好,还殿下与末将速速离去。”
许弋刚要说话,一位契丹将领突破巡检兵的层层包围,高举着大刀杀了进来。
只见他怒目圆睁,满身鲜血,仿若恶神降世,只听这位恶神嘶吼道,“背信弃义的狗皇帝,老子对半劈了你!”
四五个巡检兵被凶神恶煞的契丹将领一刀毙命,肠子啊,肝脏啊,瞬间流了一地。
许弋连忙蒙住赵元的眼睛,迫使她侧过脸,紧紧将她护在怀中。
这场荒唐至极的穿越,就要结束了吗?
正当此时,一身姿矫健的少年横刀立马飞跃而来,将契丹将领的头颅一刀斩下。
那颗仿若野兽般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却依旧怒瞪着老天,诉说着内心的不甘。
许弋一眼将来人认了出来,那是樊不野的贴身副将崔逢。
他的身后还有数十位骑兵奔袭过来,骑兵们与巡检兵们两面夹击,将作乱的契丹武士悉数围在了阵中。
许弋看着地上的头颅仍旧心有余悸,劫后余生,她的冷汗还在不停地往外冒着。
崔逢策马来到她身前,“殿下恕罪,末将来迟了。”
许弋对他微微颔首,“崔将军,你来安排,务必确保大家安全撤离。”
“是!”崔逢临危受命,镇定自若地指挥起来。
斋宫的巡检兵好歹是樊不野在京郊大营正经练出来的兵,在短暂的慌乱后,士兵们先后分成三队,护着百官们飞也似地下山去了。
许弋临走前往深林间匆匆一瞥,却寻不到樊不野的身影。
她默默地在心中祈祷,那个为了守护大昭奋勇而战的热血将军,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宁和三年末的这一场郊天大礼,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原本应当由太女与大礼使登坛三次,跪拜九次的祭天之礼竟一次也没有完成。
但背后短柄交接的金属声,将士们惨烈的痛呼声,以及浓郁至极的血腥味告诉大家,在保住小命面前,所有这些折腾人的礼制,都是虚无。
注:郊天大礼相关细节参看《东京梦华录》或《东京梦华录大城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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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郊天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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