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生命体征吗?”
“没了,心脏停跳已经十五分钟了。”
“趁天还没亮把她安葬吧。”安简白拍了拍跪在地上的人的肩膀,语气惋惜,“节哀顺变。”
隧道尽头是一片海,没有阻挡也没有警示标志,像是被世人遗忘的场所。
裴星伫立黑暗中,无人注意。
因为在场之人的视线都聚焦到一男一女身上。
安简白在她出现的顷刻,只向她稍瞥了一眼,而后便走到男人身后,低头轻语:“莉莉薇娅最大的愿望是获得自由,把她葬在这片未被污染的海域吧,S级异能者的身体对变异生物来说充满致命诱惑,现在也只有这里尚是净土。”
“嗯。”
男人回答的气声很轻,却令人感受莫名沉重。
他起身,抱着莉莉薇娅朝隧道尽头走去。
那丛金色长发自男人的臂弯泻下,伴随海浪的节奏而晃动,柔顺又浓密。它本应宛如生命力旺盛的藤蔓,缠绕在树的躯干向上攀夺自由的阳光,而今它枯萎了。
生命的逝去,总不免会勾起旁观者的怜悯之心。
然而当系统的播报在裴星的脑海中响起,巨大的荒谬感像海浪声音一样萦绕在耳畔,扎根于心头,她再也没有先前的情绪。
“恭喜9999号玩家解锁副本事件【自由之罪】,获得奖励:随机S级异能。”
裴星平视前方,看不清出路。
比起异能的诱惑,被裹挟前进的无力感开始图穷匕见,曾今遭到忽视的端倪已经凶相毕露,她此刻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背后有双手在推动这一切发生。
所有人都行走在既定的轨辙上,殊途同归。
隧道口的那团月青色的光亮里,顶着与安简白相似面孔的男人走了进来,逆光中无法看清他脸上的神情,他顿住脚步停在了安简白身前,伸手指了指墙壁上的涂鸦。
一只线条简单的小鸟图案。
“这也在你的计划内吗?”安简星很平静地道,眼神满是凉意。
安简白点头默认了。
“那我呢?我是什么,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吗!”
安简白举起右手,许久,握拳按了按胸膛处的跳动,像是在进行什么艰难抉择,说:“有很可怕的东西,占据了这里,我们曾经的信仰面临消失,时间不够了,非常之时行必要手段,每个人的牺牲都是有意义的。”
“够了,我不想听这些狗屁话,我可以不问你叛变联邦的原因,可以不问你们隐瞒的真相,我只想问为什么一定要她去死,为什么救了她却又让她去死。”
安简白看着对立面泪流满面的人儿,缓慢却坚定地摇头:“历史的蝴蝶煽动翅膀,结局的走向驶往未知。如果你非要刨根揭底,我宁愿让你恨我。”
“恨你?哈哈,你们自诩人类救世主、总统最后的追随者,多么正义又无私的口号啊,我只是个被拯救者,我怎么敢去反抗正义。”
安简星说完,径直走向隧道深处。
此刻天光已然大亮,朦胧的雾气退散去,两种蓝色显现在眼前,海天相接一色,远眺如同笔触细腻的油画。四周很安静,海水一次次地涌来,然后回落,演奏亿万年未变的声乐。
循环往复鼓噪着,不知疲倦。
裴星将视线的焦点拉回,落在两人身上,没主动开口说话。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你会回答吗?”她不假思索道。
安简白摇头,反而介绍起了身旁之人,“零号基地副队长图锐,也是我的私人医生,异能是精神治愈,A级。”
被点名的图锐主动打起招呼:“好久不见,听说你已经觉醒异能了,祝贺你。”
裴星觉得心底的荒谬愈发浓重了,就在刚才,莉莉薇娅死亡,而现在对方却恭喜自己觉醒异能。
收集副本事件可以获得异能奖励,可系统从未要求玩家了解背后的故事,这更像是一种打卡,照着宣传视频里的场景进行重阅,似乎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副本事件是冰冷的,但人心是炽热的。
她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在游戏中呆久了,接触到的人和真相越多,思想被游戏世界意识同化的过程会越快,真实与虚妄的距离在迅速消融,所有人都深陷局中。
“我要知道答案。”裴星另有对策,“拿零号机甲作为交换筹码,还有它。”
向上的掌心,躺着一枚秒表。
安简白愣了愣,下意识伸手去拿,又在触碰到的前一秒收回,手指瑟缩,然后慢慢攥紧成拳,颤抖在身侧。
同样身为审判者,同样身为追随者,他自然知道秒表的主人是谁。
“每个人的牺牲都是有意义的。”他重复道。
像是在自我证明,又像是在自我警醒。
裴星咧嘴,嘲讽一笑:“连失去亲朋手足也在所不惜嘛?”
“墙外生物的进化日夜不停,而联邦内部各自为战,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进入倒数阶段,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降临,也许下一次就轮到我了。”
裴星闻言只是笑,除了希望世界毁灭的反派角色,没人会直面反驳正义,但这种的一无所知的憋屈感,令人如鲠在喉。
她凝视安简白的脸,试图寻找愧疚之意,但对方只是坦诚地望着自己,半分歉意也无。
于是她怔怔地道:“你们究竟发现了什么?不,是陈望,是他发现的。”
“第三次开拓战我们都知道是失败的结局,但总统说人类的希望就在前方。”安简白叹息,“起初,我们以为卫来就是希望,因为他拥有着联邦历史上迄今为止最强大的异能,一念生,一念灭。”
“可十年了,你们依旧困于墙内。”
“你听过支点理论吗?”
裴星攥紧秒表不知所措,话题跳跃度太快,她一下跟不上对方的思维,茫然道:“什么支点?”
“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地球。”
“噢,阿基米德说过的!理论上是正确的,但实际上这只能算是假想,没有实现的可能性。”
安简白苦笑:“卫来的异能确实很强大,但异能的使用会消耗自身精血。我们曾做过模型推测,想要一举击溃变异植物使人类世界回到一百六十年前的繁荣,至少需要一千五百吨异能者的血液。”
一千五百吨……血液……
这个庞大的数字令裴星的思维猛然卡壳了,她试图进行换算,一瓶矿泉水五百克,两千瓶矿泉水为一吨。
骇人凉气自脚底窜上脊椎,她惊疑未定,将求救的视线投向了在场唯一一位医生,颤声道:“人体的血液总量是多少?”
图锐瞥了眼安简白,说:“正常成年人体内血液含量在四到六升左右,两百个人的血液为一吨。”
“一千五百吨需要三十万人。”裴星难以置信,“可人失血过多会死亡,想要战胜变异植物,就得牺牲他们。”
“我想你忽略了一点。”
“什么?”
“异能者,只有他们的血液才能起到作用,就像汽油车不能加柴油,否则发动机无法启动;人渴了不能喝海水,因为会打破人体水盐平衡。”
裴星睁大眼睛望着隧道尽头,那里是一片光亮,可她置身在暗处,近在咫尺的生机似乎越来越远,触手可及的答案变成更大的谜团。
三十万异能者,这个数字她好像在哪里见过,是昨天还是前天?
她拼命回忆着,猛烈的情绪使得胃部抽痛,一股酸味涌上喉咙,刺激得她几欲呕吐。
异能者论坛欢迎第35609位幸运儿的到来……
裴星听见她的声音在发颤:“拯救一部分人,要先牺牲掉一部分人?”
“理论上是这样。”
系统的播报随之而来:“游戏进度增加15%,玩家已完成60%,遥遥领先。”
谜底浮出水面,真相却令人难以接受。
裴星的第一念头是凭什么。
谁也不想灾变降临,谁也不想夹缝求生。部分的人衍生异能只是偶然,也正是因为有异能助力,人类才可以在巨变初期站稳脚跟,随后建立基地,一步步统合全球。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这也是联邦划定公民等级的初衷。
紧接着,她很快意识到了陈望缄默的缘由。从禁闭室到顶楼再到此刻,所有人所有事都是围绕着陈望而叙述,这位为联邦奉献了生命的总统在发现真相后秘密布局,他对谁也不愿相信,不敢告知。
信仰崩塌不是因为死亡,而是遭遇了重塑。
当曾经的拯救者,发现自己的生死影响着人类存亡,那他会作出如何选择?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陈望可以毫不犹豫选择牺牲,他的一众追随者也许会作出同样抉择,但人类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今天是裴星来到联邦的第7天,虽然世界意识对她的影响在逐步加重,但游戏面板的存在时刻提醒她作为外来者的事实。
她在知道真相后,是愤懑不平的,是疑惑不解的,是难以置信的。
唯独没有心甘情愿。
更何况,这只是个理论。
裴星眉峰平展,恍然大悟。她双眼直视逆光而立的安简白,静默许久,直到眼眶发涩生出湿润,才从猝然而逝的一瞬灵光中醒神。
她咽了咽口水,喉咙干痛:“既然卫来不是希望,那么谁才是?”
安简白微微地垂下眼皮,认真望着只到自己胸口的裴星,没有避开她惊疑的目光,坦率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裴星瞳孔放大。
男人的声音与当时记忆重叠一起,就在陈望的雕像前,智脑投屏里,隔着一千三百多公里的距离。他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说的我好像是救世主一样……
裴星喃喃自语:“为什么是我?”
“命运选中你,而我们找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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