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完整推断出我犯罪的经过？谁又看到我去了受害人的帐篷并杀害他们？”
凌淮安鼓足勇气，努力将舌头捋直了说话。
仇风雪目光微亮，脸上重新燃起之前对凌淮安些许斟酌的神色。
或许，他开始真正好奇凌淮安了。
“我承认我的名声的确欠佳，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我不会多为自己辩解，我只希望大家能够平稳度过这段艰苦时光，顺便还自己一个清白。”
凌淮安深吸气继续道：“大家颠沛流离，看过无数生死，受过太多磨难，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却又再生事端，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我定会还大家一个真相，抓出真正的凶手！”
“话说的好听。”仇星辉不知何时来到众人身后，身旁跟着大半夜被拉起来干活的衙门捕头和数名捕快。
仇风雪闻声转身。
捕头迎上他，深鞠躬道：“仇大人，具体事宜我们大致已经清楚，如今就算凌少爷不是凶手，也嫌疑加身，我们来此地也是秉公处理，暂且看押。”
此言一出，刚刚安宁的流民又骚乱起来——
【就是啊！话说得好听，无非是为了替自己拖延时间，暗地里逃脱罪名罢了！】
【杀死这么多人还不够吗？看我们是一介草根，就只针对我们欺负吗？】
【我们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一起杀了这个凌家恶魔，为死掉的百姓报仇！】
流民中不知有谁将这句极富反叛意味的话说出了口，立刻激发起了众人心底的愤怒，迅速揭竿而起，连诸多捕快都拦不住。
暴乱只在一瞬间。
凌淮安被再度推向风口浪尖，有口难言。
仇星辉并没想到场面会演变成现在这般，他无助地往后退步，眼中流露出无尽惶恐。
这一幕恰巧被回眸的仇风雪所捕捉。
仇星辉和他对上眼，立刻心虚埋头，佯装无事发生朝捕头走去，凑近对方说了些什么。
捕头视线左右游移，最后注意力凝在了角落处的破陶罐上。
啪啦一声，陶瓷碎裂的响动传遍周遭。
暴乱的民众再次安静，视线全部转向捕头。
“皇城不是你们造反的地方！凌少爷我们自会带走审问，还大家一个公道！”
“许捕头。”
在旁沉默的仇风雪终于发话：“人，你可以带走，但我有个条件。”
“仇大人但说无妨。”
“如今全城能动工修房的只有凌淮安，图纸绘下进程展开，修完避难所只需三日，三日后许捕头按公处置凌淮安即可。”
“这……”许盛陷入为难，侧眸看向傻眼的仇星辉。
这怎么和原本说好的走向不太一样？不是仇风雪那边爽快放人，他爽快抓走，再将黑锅叩实在凌淮安头上，随便找个机会弄死对方吗？
仇风雪怎么就掺和进来了！？
“可是哥，凌淮安是杀人嫌犯……”仇星辉见状不得不豁出去再添一把柴，和自己兄长对着干。
仇风雪侧目，冷寂的眼中晃动着稀疏的提灯火光，吓得仇星辉彻底哑了火。
那一刻，仇星辉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杀意。
难道自己早已不是仇风雪捧在掌心上的明珠了吗？
但其实他很清楚，自己迈出的这一步，早已触及了仇风雪心底的那道红线。
但只要此计成功，仇风雪一旦沦落，他就是属于自己的物品了。
触碰这点红线，算得了什么？
意识到仇星辉不给力，许盛也不敢在仇风雪面前多展露自己内心那点儿小九九，生怕一个不注意头就先飞了出去，只能按照仇风雪的意思办，但临走之前保险起见，他还是补了一句：
“仇大人可知道故意包庇犯人，也能定罪？”
“我知道。”仇风雪看向从方才就把头埋得极低的凌淮安，和缓了声音道：“我当他的担保人。”
凌淮安闻言，蓦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仇风雪。
他屹风雪中，面侧清寂淡薄，飞雪拂过他眼帘睫羽，最终落到仇风雪发间，已然仿若白头。
那一刻凌淮安忽然感受到了，什么叫作谪仙之姿。
仇风雪这副模样，看得他心口喧沸。
像是找回了被自己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某样东西。
许盛也不好再待下去，临走之前默默瞧一眼还僵在原地的仇星辉，眼一闭心一横，带着数名捕快离去了。
躁动不安的流民也逐渐沉寂下去，不好再在仇风雪这个誉满天下的大官面前造次。
数具尸体被影枭带人齐齐收走送去义庄，仇风雪并未急着回去，同凌淮安一齐待在雪地里。
“为什么？”凌淮安率先发问：“为什么帮我？”
仇风雪瞥一眼凌淮安，移走目光侧头道：“我并非帮你。”
“真的？”凌淮安见他躲避自己目光，便愈发胆大起来，非要凑到仇风雪视线能及之处，笑得灿烂：“那就是相信我咯？”
仇风雪无奈叹气，伸手微微推开凌淮安，面无表情道：“我不是……”一语未了，他却顿住话头。
“不是相信我的话，为什么要帮我担保？”凌淮安笑仇风雪的不坦率，侧头看向仇风雪，轻笑道：“谢谢你。”
仇风雪第一次听见这么诚恳的道谢，难免讶异。
这傻子，难道真以为自己是帮他不愿意说，才这样不管不顾贴上来的？
他转头，目光扫过凌淮安带着温度的眼神，就像里面住着另一个灵魂。
而那里或许才是真正的凌淮安。
也许是其他人？
谁也说不准。
仇风雪半晌才察觉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杂乱的东西，迅速掩盖外泄的情绪后才回答凌淮安：“为什么道谢，我没有帮你。”
他的确不是为了帮凌淮安才铤而走险，这件事本来花点钱就能处理，但坏就坏在这是季骁辅佐齐长卿布下的一场局，稍不注意露出破绽，对方就会如毒蛇般扑咬而上。
但凌淮安偏离了仇风雪以往的猜测——他们要是真想把凌淮安拉入阵营，就绝对不会让他涉险，甚至丧命。
所以一开始，齐长卿和季骁只是单纯想让仇星辉去往他们的阵营效力。
而仇星辉因为以往过节，带凌淮安卷进这场风波，想借他们之手除掉这个心头刺。
齐长卿和季骁想将仇星辉拉入阵营，那凌淮安就是他们利用的棋子，作为仇星辉去往他们阵营的契机。
这场风波如若持续发酵，很有可能会连带自己一并被拖下水，相当于斩落太子的左膀右臂。
仇星辉当初在和季骁做除掉凌淮安这笔交易时，定然想过会拖累仇风雪的问题，但就算如此，他还是毅然决然选择继续。
这让仇风雪很是心凉。
也不知道季骁到底安的什么心，才替仇星辉想出这个破绽百出的办法。
仇风雪隐隐觉得事情发展至此，已然不是单纯让仇星辉进入敌营这么简单。
一定还有更深层的东西，是他没看见的。
“你知道吗？”凌淮安轻快道：“我在这里其实还蛮孤独的，碍于名声的原因，没人愿意和我说话。唯一愿意和我说话的你，我还不敢来经常叨扰。”
“为什么？”仇风雪眸光微动。
凌淮安笑意盎然道：“你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了吧？要处理的事情这么多，我怎么好意思找你说闲话？”
仇风雪不知道凌淮安竟对他这般上心，倒是有些意外：“你怎会知道我好几天没睡好觉？”
“如果你回房，我会知道。”
凌淮安坦率道。
仇风雪听后，神色却不自在起来，眼角有些发红，干咳一声后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
莫不是每晚都会去看他回没回房歇息？
凌淮安神秘兮兮地露齿一笑，扬头解释道：“我的房间就在大人隔壁，夜半安静，如果仇大人回房，自然能听见响动。”
仇风雪：“……”
“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得适当放松放松，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凌淮安适当给出建议：“再好的弦，绷太紧也会断。”
他说这话时，眼神落在仇风雪眉宇间，一路往下滑至他眼下青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过后，撤走眼神，心虚地搓手打了个寒噤。
“凌少爷。”
片刻后，仇风雪发话。
凌淮安立刻转头看他。
“这三天，你可知道要做什么？”
凌淮安刹那明晰，打个响指道：“那当然……不知道。”
仇风雪：“……”
“逗你的。”凌淮安看他面色不对赶紧正色改口：“找出真凶，还我清白！”
“我会全力帮你。”仇风雪就当是为了自己，也不能让凌淮安作为齐长卿的棋子死掉，促成仇星辉加入敌营。
若凌淮安身旁无他帮忙，仇风雪怕季骁会同仇星辉一起下这盘棋，伤得凌淮安体无完肤。
虽然现在一切还未证实，但仇风雪的推测已然**不离十。
仇星辉要加害凌淮安是真，助纣为虐把自己拖下水也是真。
他要赶在齐长卿收入仇星辉之前，亲自处理这件事。
“我以为……你只在乎仇星辉的死活。”凌淮安这时开口，带了些惭愧：“我不该这么想你的。”
仇风雪倒也不意外凌淮安这等想法，在外人看来，他的确是溺爱仇星辉甚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年。
他不否认。
但这并不代表仇星辉就可以在他眼皮下为所欲为，做出一系列踩在他红线边缘的事情。
仇风雪绝不允许任何人，想把他拖下水，阻拦他复仇的路。
最近发生的事情也让他彻底认清了一些事。
他对仇星辉的感情深厚的确不可否认，更不可磨灭，如果仇星辉安安分分生活，他大可容忍对方一切恶行，只要不越界。
仇风雪权当对他的补偿。
但凌淮安的出现和仇星辉的越线，让他改变了这个想法。
所谓弱肉强食，既然他们要斗，那便让他们彻底分出个胜负来。
到时，他再慢慢收拾败寇留下的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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