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过去，仇风雪始终未忘自己来皇城的目的。
他所做的一切，皆为逝去的元家亲骨。他的爱与恨、痛与苦，都成为他不断往上爬的动力。
只有到最高处，他才可以真正成为元家的骄傲，揪出残害他全家的仇人。
就算前路千难万险，会粉身碎骨，肝肠寸断，他也要坚定不移走下去。
仇风雪出了宫门，眉目冷峻。
影枭看他面色不佳，三两步下了马车，急匆匆跑到仇风雪面前，关切道：“主上，太子殿下可是说什么了？”
仇风雪略微摇头。
“主上，少爷这时应当在安置流民，您要去看吗？”影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搜肠刮肚找话题，兴许能让仇风雪转移注意力。
仇风雪沉溺在过往血泪的大脑缓过神，眼中仇恨愤懑消去后，他一刹迷茫。
影枭瞧他这副模样，再度重复方才说的话。
“昨日你看他们相处如何？”仇风雪踏上马车，单手拨开锦帘，闭目养神道。
影枭跟着上了马车，拉起马绳，平淡道：“我昨日去见他们时，虽没斗殴，但关系也有些紧张，尤其是少爷……”
他话说一半就止住，引得仇风雪缓缓睁眼，稍显疲倦道：“事无巨细，但说无妨。”
影枭得了许可，才肯开口道：“少爷对凌少爷的态度依旧十分不耐……但凌少爷却很是亲近少爷，丝毫没有气恼……”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如此，影枭也不能颠倒黑白。
只是这样显得自家少爷很小肚鸡肠，完全没有京中那般君子之风。
他猛地回神，赶紧斩断危险的想法。
自家少爷主上，怎样都是极好的，他一介下属绝不能诋毁！
仇风雪也未多说其他，阖眼捏眉，淡声道：“且去一见。”
“是。”
影枭得令，掉转马头驶离宫门。
*
流民聚集处。
“仇公子，这批新来的木材数量稀少，若真要造这种房屋，恐怕木材耗尽，房屋也未修成啊！”
“是啊公子，这房舍虽能容纳这些流民，但耗材也十分巨大，我们现在没有这么多木材供应，只怕建不成啊！”
仇星辉修造遇上难处，被家丁团团围住，手里拿着从凌淮安手里夺来的图纸，垂头时五官都快皱在一起，暗自攥紧图纸。
难怪凌淮安会这么容易就把图纸给了他，原来就是等着自己出丑这一出！
他瞪向不远处背靠木材堆悠闲抱臂的凌淮安，手指握穿了图纸，三两步走到凌淮安面前，咬牙切齿怒道：“你看你做的好事！”
凌淮安不解地搔了搔后脑，耸肩好笑道：“我做了什么好事至于你这么激动地感谢我？”
仇星辉将破掉的图纸甩到他身前，怒道：“你的图纸根本就行不通，既然不会做，为何要逞能？！”
凌淮安不急不恼，展开图纸，把破碎的一角慢慢抚平，勾唇笑道：“仇少爷，您从我手上抢图纸时，也没问我后续该怎么做啊。”
“我凭什么要问……！”
“凭你傻。”凌淮安又给他一记白眼，慢条斯理走到家丁工人面前，询问哪里不明晰。
他早料到仇星辉拿过自己图纸后会有这一出，所以并未第一时间追回图纸，而是将计就计，好好杀一杀仇星辉的戾气。
对于这种自认为自己高高在上的人，凌淮安最擅长的法子就是贬低攻心。
要一点点让对方破防，直到觉得自己一文不值。
最终一触即碎。
只是可惜，他还得在仇风雪面前扮乖，也不知道这憋屈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家丁们指出方才困惑，但无一人敢上前痛凌淮安搭话，表情怯生生的，还带着厌弃。
他想过自己名声极差，但没想过会差成这副模样。
凌淮安心受打击，尽量拿出最温柔的态度，展颜笑道：“这批木材虽然稀少，但若是加之黄土或砖修砌，则可节省诸多木材建成此房。”
“说得轻巧。”
仇星辉不知何时再度来到凌淮安身边，负手轻蔑道：“且不说加砖瓦黄土会多出多少开支，这本就是临时避难处，何必建造得这般牢固，耗费人力财力。”
“仇少爷，在你的认知里，临时造物这种事就是毫无意义，耗费财力无需注重长远的东西吗？”凌淮安面色黑了一度，沉声质问。
“不然呢？”仇星辉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你花费财力人力建造出的房屋只使用一时，难道不是浪费吗？而且这些流民本就无足轻重，何必花费钱财修造牢固的房子给他们。”
家丁见两人快要再次摩擦出火星，连连上前劝说凌淮安，迎合仇星辉道：“是啊是啊！仇少爷说的也对，这房子只管收容一段时间流民，之后未必会再次使用，所以没必要……”
凌淮安嗤笑，笑得同情而无奈：“仇星辉，亏你饱读诗书得公子雅称，没想到眼界心胸都这样窄小。”
“你！”仇星辉蹙眉正要发作，却看凌淮安身后停了一辆马车，车里修长白皙的手。
他立刻收敛脾性，看好戏似地挑眉对向凌淮安黑沉沉的脸，继续看凌淮安振振有词。
“你既然能来这里安置灾民，就应该很清楚他们是因为战乱和雪灾才流离失所。不管这里是不是临时避难处，都必须尽最大的努力将其修造坚固，为了不让大雪压垮房屋，叛军随意冲进家中……”
“他们想要的是一个家。”
凌淮安第一次露出冷漠的神色，可怜又可悲地看着仇星辉，沉声道：“你自己也是从这种境地过来的，如今却无法共情，我真不敢相信仇风雪是怎样溺爱的你。”
人总是会对触及往事的景象共情，但显然仇星辉并没有这个意识。
凌淮安一直面朝仇星辉，说出这句话时并未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的仇风雪。
但他看到家丁和仇星辉的表情变得十分精彩。
有惊惧，也有幸灾乐祸。
像是在看一台好戏。
凌淮安看他们表情顿感不妙，猛地皱眉转过身！
仇风雪面色凝重，手里撑着油纸伞，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霜雪封天，静寂一片。
坏了，这下彻底完脱了！凌淮安嘴角抽了两下，讪笑着举手，向仇风雪打了个尴尬至极的招呼：
“……嗨？”
仇风雪并不理他。
凌淮安笑意变得惊悚恐慌，后背直冒冷汗。
偏偏仇星辉特别会找时机，趁此机会掠过自己，走到仇风雪身边控诉：“哥，我只是觉得要用砖瓦黄土建造房屋太过费财费力，此地根本使用不了太久，但没想到凌少爷的反应竟然这么大。”
凌淮安英勇就义似地缓缓闭眼。
得嘞，这傻*见到仇风雪就变绿茶，也不嫌恶心得瘆人。
但在认栽之前，他还是想再扑腾两下：“仇大人，虽然眼下流民并不会在这里居住太久，但今年雪灾不止其他城镇流民颇多，皇城之内也有流浪孩童，虽然数量不多，但那都是一条条性命！”
凌淮安接到任务时就很在意皇城冬雪日里，只会躲在角落里衣衫褴褛捡人剩饭的瘦削孩童。
每每想去接近，他们都会害怕地逃跑。
实在太过可怜，凌淮安素来见不得这种场面，会让他同情心泛滥成灾。
“所以，你的意思是？”仇风雪面色平静，袖角被高出他一个头的仇星辉抓着，他能感受到仇星辉冰凉指尖逐渐触碰到自己温热的掌心。
“这个地方被流民使用完，还可以继续打造成为福利……不，收容所，专门帮助生存困难的孩童，不是吗？”
凌淮安言辞恳切，面色充满希冀。他对上仇风雪漠然的双眼，脖子像是梗住了一般，止不住的颤抖。
心脏也连带着狂跳起来。
他就算脸皮再厚，这时候也难免紧张。
仇星辉依旧在添油加醋，孜孜不倦地装模作样，还不忘带上几个不明事理的家丁一起闹挺。
凌淮安想死的心都有了。
“哦？你若真觉得那些孩童可怜，三年前皇城策马时，又为何毫不留情地将五岁孩童撞死当场？”仇星辉轻蔑一笑，上前负手讽刺道：“别告诉我，你如今大发慈悲救他们，是为了赎罪。”
仇风雪在两人身后默不作声，看凌淮安瞳孔刹那骤缩。
他琢磨不透凌淮安的心思。
如果说被戳穿不堪往事的人面色会惊慌失措恐惧万分，那凌淮安就是瞪眼咋舌没有半分恐惧，只有无尽的疼惜忧愁。
那不是戴罪之人该出现的表情。
可那分明就是凌淮安所为。
仇风雪眸色渐深。对上凌淮安空茫一瞬的眼。
凌淮安根本不知道自己穿进这副身体的原主还造过这种孽，也难怪万人唾弃，如今想来确实活该。
但他的出现等于新生，他虽然在凌淮安的躯壳内，但早已不是原本的凌淮安。
他是单独的个体，是自未来而赴往昔的凌燧。
这些罪名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全部洗刷，无需他人诟病。
凌淮安长吁一口气，扬头笑道：“都说回头是岸，我此时请罪来赎，也不算太晚！”
仇星辉冷哼，恶劣道：“既然你这么想造，不如让兄长应允，若他说可，那此事便落实；若他说否，你便回凌府去！”
凌淮安默默听他说完，心如擂鼓，不安地看向仇风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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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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