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家府上近日殊为冷清,旁人只知圣上宠爱淑妃,容忍于家,却不知天子寡情,唯一入眼的只有江山社稷。
如今于家尚能苟延残喘,不过是三皇子与五皇子角力,缺一把杀人的刀罢了。
于和冷着脸跨进府内,走过长廊,穿过花圃,一人追了上来,面上似有纠结,但却不敢言语,只得亦步亦趋跟着。
祠堂高大,红木似黑,更称的此处阴沉。大门开着,里头烛火悠悠,似是择人而噬的野兽。于和面不改色,身后那人却再难忍受,上前拦住他,面露恳求。
于和终于停步,垂眼看着于逢,面色寡淡。
“当日让你划了宋简的脸,你却心软将人放走。今日本想让杨博士死在宋简面前制造隔阂,如今又被人救回。
既然一再失败,公主殿下便再无犹疑,若是宋简尚了公主,五皇子必定趁势拉拢宋家,届时虎狼噬人,于家便再无回转余地!如今之计唯有……”
于逢打断他,面色痛苦“宋简是宋家嫡长孙,杨博士是六公主外祖父,我们如此作为就算达成目的又能在京中待多久?”
于和冷哼,神情越发冷酷“只是伤宋简一副脸皮,届时只需说打斗一时不慎,待三皇子登上储君之位,宋家又能耐我何?”
他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平直起来“至于杨博士,他本来就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我不过是给他减少了些药量罢了。”
于逢哽咽“哥,何至于此?为了帮三皇子,我们做了多少恶事脏事,如今一朝事发他却分毫不念旧情,我们一家早已命如悬丝,难道还要为他拼死拼活不成?”
他越说越绝望,忽而眼中燃起一线微弱的期望,抓住于和手臂,语气激动“不如我们激流勇退,最差…最差不过再回去杀猪罢了!更何况我们还有一身学识!”
于和越发厌烦,暗嗤他天真
六公主生母早逝,被慧妃收养更亲近五皇子,如今欲择驸马,首先就看中了宋简那一张脸皮,再加上一丁点才华和宋阁老的权势,实在是下嫁的不二人选。
至于宋简好美色,浪荡多情的名声?六公主也有诸多俊美面首,实在是瑕不掩瑜。若是六公主向圣上求得此事,宋阁老很大可能会站在五皇子这一边…
思及此,他愈发烦躁,至于回家杀猪,他宁可死也不要再落到那等地步!
于和甩开于逢,不再理他,头也不回地进了祠堂。
于逢在外面哀哀地看着他,直到于和彻底被那只野兽吞没。
一入祠堂,就像进入了野兽腹中,湿滑粘稠。然而深红的墙角、惨绿的台藓和阴郁的于和,却与这只野兽浑如一体。
于家才刚刚发迹,案上供奉的牌位不过十几个。若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只有这一两代人的名字尚且体面些,再往上不过三代,名字就变成了于大虎、于石头…
于和进了祠堂也不上香,跪在那里垂着头,这时从侧边出现一人,奴仆打扮却手持长鞭,沉默着走到于和身后。
忽然,只听风被撕裂,长鞭又快又狠地打在于和背上,白衣被洇出暗色,于和向前扑倒,竟右手撑着地痴痴地笑了起来,烛火忽盛,照在聋哑奴仆枯瘦地脸上,为其镀上一层鬼魅。
疼痛似乎令他兴奋,寂静的祠堂里传出轻轻的问询声“有什么能让宋阁老即便与五皇子结亲,也不站队,或者站在我们这边呢?”
良久一声轻笑响起,那人似乎恍然大悟“五皇子有六公主可以结亲,三皇子也有个才九岁的胞弟、该寻伴读了啊!”
“今日那个沈世子似乎有点意思……”
至于定远侯府?
穷途末路之辈,先有明日,才能谈将来!
……
沈昀不知自己被人惦记上了,他正拿着自己的试卷感到为难。
试卷上用漂亮秀气的红字做了批改,意见中肯且多赞誉,只有两三道题未做批改一片空白。
昨日杨博士突然晕厥,后来杨家来人将其接了回去,但这也就导致迟迟没有人来给沈昀分班。
至于于和,他昨日的行为虽有违和,但毕竟没有证据,沈昀只能在心里默默怀疑。
于和在离开之前还告诉沈昀先将试卷留在国子监,改日会有其他博士来看,他只得出师一半而中道崩殂地回了家。
结果今天他赶早来了,博士厅里却没人!
沈昀坐在一旁等了又等,怀疑是不是太早了,国子监的人还没上值。眼见时间空耗,他准备出门找人。
出了门,才欲转身走,身后就有一人喊他,
“诶,沈世子先别走…沈世子!沈师弟!还、请、留、步!!”
沈昀被来人的大嗓门吼的耳朵嗡嗡的,忙转身看去,
一人连跑带跳的朝他奔过来,身上未穿学子服,反而套了一件鹅黄外袍,如同一叶银杏被风吹来,转眼就到了沈昀面前。
沈昀讶然,来着正是昨天那位略通医理的师兄,此时他定睛看去,只觉昨天对他的印象略有偏差。
这位师兄眉眼秀气,却身高腿长,又有些爱笑,与昨日严肃的画风实在有些不搭。
师兄很健谈,一到他面前就把所有话都秃噜出来了,说是今天国子监的博士都被祭酒叫去了,而他的入学事宜则由祭酒亲自办理,此时正要带他去见人。
“师弟不用担心,姚祭酒很好说话的!”
师兄,或称林照,其声音轻快无比,“说来师弟你真厉害,昨天那么多人不知道为什么险些闹了起来,我都不敢靠近,只能悄悄把宋兄揪出来…对了宋兄怎么样了?我昨天见他还是跟失了魂似的?”
沈昀感觉他思维有些跳跃,但想起表哥他也是忍不住叹气,要不改天还是找个庙拜拜去?总感觉他最近总是在倒霉。
“表哥今天去杨博士家了,昨天那情形有些叫人后怕,总要看着自己老师好转才能心安!”
林照闻言,突然整个表情都纠结了起来,手抓着脑袋,有些迟疑道“杨博士很久之前就不舒服了,宋兄是太久没来上课才不知道!本来过杨博士两天就要请辞了,昨天也不该来的,教《诗经》的老师已经在给我们上课了。”
沈昀一边走一边回他“我听率性班的于和师兄说,杨博士是担心表哥,特意跟人换的值。”
林照恍然大悟“于和师兄?于时敏吗?我听过他,很厉害,率性班很多师兄互相都不太服气,但都很敬佩于师兄。而且,虽然他爹在监内当司业,姑母是宫里的娘娘,但却未曾以此欺人,反而很待人很是亲和。”
沈昀原本轻松点心情戛然而止,试探道“于和是不是有个弟弟也在国子监内读书啊?”
“你是说于逢?他们兄弟俩都挺厉害的,于逢再过半年可能也就转到率性堂了!”
沈昀心里拔凉拔凉的,此时回想起昨日情形总觉得疑神疑鬼。
于和会不知道他弟弟跟宋简有愁吗?怎么还把跟表哥关系好说的理直气壮的?怎么就刚好杨博士叫了表哥出门就病发了?昨天那起哄之人跟于和有关系吗?
为什么他感觉只是来入个学,却误入了悬疑片场!沈昀接下来一路都有些心神不定,不知不觉就到了地方。
祭酒姓姚,却跟姚慎没有什么关系,是一个有些严肃、精神矍铄的老者。或许久研学问确实容易近视,姚祭酒正举着古代版眼镜——叆叇在看一卷厚书。
沈昀将试卷交给祭酒,不过一柱香左右就全都看完了。
沈昀正有些自我怀疑,这么快的吗?
姚祭酒很是公事公办,完全看不出沈侯爷所说的靠山什么的,行事颇有些雷厉风行,
“学识扎实,但不切实际,且去正义堂学习一二。”
……
正义堂,前三堂之一。
其内儒生年龄大小不一,但大多数都在十三、四岁,此时见夫子引着一小童进来不由暗暗咋舌。
或许是夫子威望甚重,课上未曾有私语声,只有一双双眼睛在沈昀身上打转,疑惑好奇有之,挑剔不屑亦有之。
但不管什么眼光投射过来,沈昀都屹然不动,有人跟他眼神对上,便收获了一个乖巧的微笑,于是那人便有些不自在地缩了回去。
沈昀喟叹“师兄们真是太可爱了!”
四书五经、六艺书赋,国子监的夫子大都进士出身,讲课深入浅出,并结合时事。讲至兴起,还会引经据典,借古时人物阐明释义,实在是打破了沈昀一直以来对古代教书先生的偏见。
好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的学习了,知识像是流水一般,丝滑地进入大脑中,又被讲师拆筋剥骨,分出若干支流,迅速被分门别类,便于学生理解。
等到回了成贤街的宅子,沈昀尚且还回味之中,连忙谴人搬了很多书到书房,埋头苦读,一时竟忘了那些阴谋诡计、积年忧虑,逐渐忘我了起来。
款冬前去奉茶,只见书多如堆雪,雪中埋着一少年,少年正意气,诵背是在与圣贤神交,挥笔是在同万民携游。
款冬一时惧怕,只觉得又见到了曾经皓首穷经的父亲饿死在那一片茫茫大雪中,发与雪具白,心与冬皆冷…
她身上一时发抖,忽见雪中一少年探出头来,兀自哀哀“款冬姐姐,快拿水来,手又被染黑了!”
款冬如梦初醒。
太阳仍在日复一日的路上往返,窗前老树开了又败,她在惧怕过往,少年却无畏前行…
哎,,好想时间**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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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始入正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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