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昀自从入了正义堂,就觉得他的科举生活正式进入了正轨。
国子监的两棵老树经历了秋之萧瑟,冬之严寒,如今天气回暖,总算冒出了一些新芽。
沈昀今日从集贤门过的时候,被新枝上的一点嫩绿吸引住了,他下意识垫脚去摸,却忘了这不是垂柳,而是柏树,树干直溜溜,只有远看方能一窥全貌,站在树底下仰头去看,只觉远在云端。
沈昀不由悻悻,再次想念自己前世一米八几的大个子。
到正义堂时,天才蒙蒙亮,是一种浑浊的青色。里面已经有人在捧卷读书,摇头晃脑着,语气抑扬顿挫。
沈昀惊叹,只觉自己还是太懈怠了,原来古人卷起来比他当年高考也不遑多让,不由心生紧迫。只是他周围就有这么多努力又有才华的师兄,整个大魏的俊才更是多如牛毛,想要夺得□□是何等困难的一件事!
思及此,他更不敢放松,跟打了鸡血似的,翻出昨天讲的文章细细研磨了起来。随着他的入神,正义堂内的气氛反而古怪起来。
偏后排的位置上有三人正交头接耳,时不时地看沈昀一眼。
一人唇边有痣,此时正拿书遮掩着向身侧地同窗发问“钱兄,几时了?”
钱兄面露牙疼之色“还未过卯时,这个点我爹才去上值点卯,今天我出来的太早了,把我爹唬了一大跳,还以为我在梦游。”
有痣青年叫张执,此时也面有戚戚之色“咱们刚开始以为小师弟辰时过半才来,但谁想到他来得这么早,逮了他几次才看到影儿!”
前排此时有人冷哼一声“那是你们太废物,我说辰时就来,结果一个个趴着榻上死活叫不起来!”
钱俞闻言斜着眼瞅他“你辰时起也没用,我估摸着小师弟才卯时就起了,八成是在家背过书了才来。你被小师弟挤下去是有道理的,到了这时候还不服气?”
前排的陈鉴似是被戳到了痛处,猛地转过头来“这次月考他得了头名我也认!我怎么就不服气了?”
眼见两人就要吵起来,张执顿感头疼,扔了书拦住他俩“好了,好了,你俩别吵!小师弟都听见动静看你们了!”
见两人跟块石头似的突然一动不动,张执憋不住笑,唇边的痣也一抖一抖的。
两人狠狠瞪他。良久,钱俞才压低了声音说“那明天的诗会还要不要邀小师弟去?”
陈鉴咬牙“要,怎么不要。会咬人的狗不叫,姓沈的一向长于四书文,作诗平平无奇。这次月考的试贴诗写的好,诗会的诗可不一定!”
说完他就蹭的一下站起来,朝沈昀走过去,脸上很是不服气。
沈昀正在复盘上次月考的疏漏之处,忽然身侧蒙上一层阴影,他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向他走来,剑眉薄唇,看起来不太好相处,
沈昀觉得来着不善,不由打起精神来看着那少年,面上透漏出问询之意。
陈鉴低头看着沈昀,想起他才**岁,心中为欺负小孩生出一点羞惭,但声音却越发强硬“沈师弟,近日我家有一诗会,你可敢来?”
“师兄你是?”沈昀看着这人脸生,但不妨碍他听出一点不怀好意,于是心生戏谑。
陈鉴的脸仿佛被扔到锅里滚了一圈,顿时涨红“你不知道我?上次月考之前我可一直是头名!”
沈昀快速回忆,好像是叫李鉴,于是开口“李师兄,不知……”
陈鉴立时跳脚“谁是你李师兄,我姓陈,名鉴,是工部尚书之子,你竟如此辱我!”
沈昀立时感觉事情大条了,心下后悔自己这些时日被书迷了眼,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立刻就站起来朝他作揖赔礼,
“陈兄还请原谅则个,小弟近日头昏脑胀,竟记错了师兄姓名,实在是不该。但师兄的文章我却是看过的,文采斐然,我实不及也……”
张执和钱俞见两人对峙,不由心生不妙,赶紧跑过去,没想到竟听到了小师弟夸人,两人齐齐朝陈鉴看去。
只见他面上似是还残留着一丝怒气,但嘴角却有些想翘,肢体也局促起来,下意识回道“过誉了,我也只是……”说到一半他反应过来,又急又气“你知道就好,明天的诗会我可等着你!”
陈鉴放完狠话转头就跑,只留沈昀在原地一时愣住。
张执和钱俞两人看好友这样子竟然毫不意外,转头向沈昀解释起来。
“陈兄家最近有一场诗会,邀请的都是我们这般大的人,往常也有过几次,但规模不大。只是京城里未下场的学子互相切磋交流一番罢了。沈师弟若是无事,不妨前来凑个热闹!”
沈昀若有所思,问道“除了国子监的师兄们,还有其他书院的?”
张执不假思索回道“有啊!陈兄交友广泛,成玉书院、云鹤书院的人都有……”
沈昀眼中一亮,面上却佯装苦笑“师兄们相邀,自然是要去的。只是刚刚不小心得罪陈兄,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
钱俞打断沈昀的话“沈师弟不必放在心上,陈兄这人不记仇,转头就忘了!到时候你多夸他两句引为知己也不是不可能。”
张执用手肘杵他两下,面上不赞同,却也没有反驳。
沈昀拿着两人交给他的请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是二月十五,地方在京郊一处庄子。
……
春意闹人,庄子在京城东郊附近,一路驶来,路边的野花星星点点,等到了诗会举办的地方,更是群芳相妒,熙熙攘攘,次第开来。
梨花高洁,很合儒生们的心意,此时枝头花苞半开半合,像是下了一场小雪,更添几分诗意。
沈昀下车,好奇地朝梨花深处探去。
此次在场的都是些舞勺之年的少年,与其说是一场诗会,不如说是一些仿效大人的消遣。
梨花分叉较低又枝干粗壮,此时便有人仰在梨花树上,衣衫下摆是浓艳的红,陷在一片如雪梨花里,鲜亮地令人晃眼。
沈昀被人引着进去,他厌恶冬天,却对梨花情有独钟,此时颇有些蠢蠢欲动,“嗯,想爬树…”
身穿红袍的是陈鉴,他一看见沈昀进来就翻身下树,姿态潇洒,有些令人羡慕。此时离沈昀近了些他才发现,这个虚伪的沈世子实在有一副无害的面孔,眼睛圆而润,似是家里毛色纯白的狸奴,惯会装模作样。
陈鉴早忘了昨天沈昀叫错他名字的事情,满心满眼的都是上次月考被他超过的不服气,语气挑衅地朝沈昀说道,
“沈世子诗才颇为了的,上月月考技压群雄,今日梨花赛雪,不如以此为题,且做一诗如何?”
沈昀此时方之此人一番针对为何,只是他心中苦笑,哪里是他诗才了的,是唐寅诗才了的才对!
他前世闲的无聊也写过一些闲诗,但当时不拘韵律,很有现代散诗的味道,到了现在也没改过了,让教诗的夫子一顿好批,甚至破天荒地想念起来宋简,劝他向表哥取取经!只是杨博士近来愈发不好,熬过了一个冬天,却还在熬这个春天,宋简近日也是越来越沉默,身形消瘦,不展欢颜。他如何能这时候去问诗?
虽然他脑子里有很多明清时期的名句,但才华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哪能用瓶子来装大象,感情、阅历、场景不同,迟早露出破绽!但若是不为扬名,只为应试,作为取得权势的工具,他倒也没那么迂腐,只是当前小儿般闹般的情况,实在不值得他借诗来用!
沈昀摆出一副自惭形愧的表情“陈兄见谅,我实在是不善作诗,月考那首不过是碰巧罢了,恰好是日常雕琢之作。此番美景当配好诗,不如我们来行飞花令?才高者如师兄,可作诗相和,小弟才拙,只能引先人佳作,还望师兄莫嫌!”
陈鉴瞪着他,实在觉得此人虚伪。
“落日山逾碧,孤亭景自幽。苍江寒更急,客发自中流。”此诗如此有灵气,又岂是庸人可作的!
石头雕出花儿来也成不了美玉。
“此人定是看不起我!”陈鉴默念,心里想着,一首诗不足为证,他一定要把他做的诗都收集起来,摆在他面前,看这人还能不能说出技拙二字。
陈鉴看到自己好友正在给他使眼色,心知是让自己见好就收,心里虽委屈,面上却强装无所谓“既如此,便作飞花令把!”
众人听说要做飞花令都来了兴致,跟一群花蝴蝶似的扑了过来。沈昀心不在此,草草跟了两句就退场。
他要找云鹤书院的人,陆故的简在帝心,指的可不是当今皇帝,而是下一任皇帝!
如今朝中储位之争愈发激烈,宋家和定远侯府都深陷其中他如何不知!
当今皇帝已经四十多岁了,若以康熙论之,人生才过了一半,但这位英明神武的陛下偏偏没有嘉靖、康熙的命数。
可恨他只知四年后,陆故十一岁中秀才,经人举荐入云鹤书院,与一个化名为李仪的皇子相识相交,后来朝中风云变换,在陆故二十岁时,新帝登基主持第一场恩科,点了陆故为状元。
如此算来,当今皇帝崩于十三年后,不算短寿。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定远侯府与未来新帝可没有旧时情谊!
诗是明代唐寅的山水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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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受邀有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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