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今日踏进地宫后一直觉得有些不对。
虽然那些妖物依然如往常一样热情的问候着他的全家，整个地宫肉眼看上去也没有任何异样，但他心中却一直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他今夜忽然来此的目标是连灵。
当今圣上痛失爱妃，要以声色犬马缓解心中困苦，短短几日已经将上次送去的补阳丹耗费一空，于是便即刻将国师宣进宫来。
即便已经月上三更，但圣上有旨，国师便也只能听命，立刻到地宫中来取材料。
因着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威胁感，国师一路保持着警惕，待顺利到达了目的地，看着床上已经连支起身子都困难的女人，才稍微放松了些。
床上的女人如往常一般强撑起残破的身体破口大骂，国师也熟练地挥出一道灵力打断床上之人的怒骂声，取出匕首便上前准备取“药”。
但就在国师凑近时，却看到床上的女人明明已经痛的发不出声，嘴角却上扬至一个诡异的弧度。
连灵倏然伸手抓住国师，趁其不备，一股极其馥郁芬芳的香气猛地爆发。一瞬间，整个地宫都躁动了起来。
国师猝不及防，猛地近距离承受了这股浓郁到几乎化为实体的香味，整个人顿时浑身瘫软下来，头脑发昏，几近晕厥。
连灵见状，从被子下抽出一把长剑，用尽全力刺进他的胸膛，一直到剑柄都快没入国师的身体，她才气喘吁吁的松手。
国师看着那熟悉的剑柄，表情惊骇却做不出任何反应，体内深厚的灵力随着致命的伤口大量外泄，连灵只轻轻一推，霎时间，国师便软倒在地，奄奄一息。
-
“呼。”连灵疲惫地瘫倒在床上。
旁边躲藏着的二人解除幻术，赶紧上前确认她的情况。
母亲的味道对连皎并没有影响，他此时小心拥抱着虚弱至极的母亲不停落泪。
连灵想伸手拍他的脸，但试了几次都没力气能再抬起手，只能嘴上骂道：“臭小子，没出息，不许哭！”
连灵留恋地看着儿子的脸，仔细欣赏着儿子的眉眼，视线一秒钟都不肯离开。
连皎主动握着母亲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让母亲细细摩挲他的五官。
他们都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因为国师的意外到来，连灵提前散去了身上最后的灵力。窨灵花香淡去的时候，也是连灵离开人世的时刻。
朱绥眼角也有些微微泛红，声音有些沙哑问道：“伯母，您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未了的心愿啊……”连灵闻言深思，眼神飘渺了一瞬，转而又恢复了坚定。
她道：“我听跟我同乡的妖说，我被抓走之后，宁台郡又有了一座山莲寺，还是在干当初那些伤天害理的事。皎儿，你若是有机会去到哪，一定要替娘拆了这些祸害人的地方，让那些拿女人不当人的恶徒通通灰飞烟灭。”
连皎重重点头应承下来。
连灵又道：“还有那些又长起来的窨灵花，都烧了吧。它们是痛苦的源泉，那些女子无比虔诚的信仰它们，以为它们能带给自己幸福，但实际上窨灵花却是勒紧她们脖子的麻绳。
我这些年，一直能梦到那些女子的痛苦哀嚎，一直到最后，她们都以为是自己的错，还一直潜心供养着从寺庙求来的毒花。”
说到这里，连灵的手指用力攥紧，一直充满着积极情绪的眸光此时终于有些暗淡下来，她有些迷茫道：
“你父亲跟我说过，只要我们惩恶扬善，杀尽世间不平事，世道总会变好的。可是，明明我们杀了那么多恶徒，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这世间还有这么多苦难？为什么那些女子永远要承受这么多恶意？
是否会有一天，这世间真能像你父亲说的那样，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连皎被她问住，脑海中想起不久前那场大爆炸，想起当今皇帝下的那些离谱的召令，想起朝中那些衣冠楚楚大臣背地里的肮脏勾当……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母亲。
但正当二人即将陷进无望的情绪时，朱绥脚步坚定，走到床边紧紧握住连灵的手，眼中散发着连皎无法形容的明亮光芒。
朱绥表情严肃，语气郑重道：“会来的，那一天一定会来的。或早或晚，但最终一定会来的。”
连灵有些茫然地看她，却在对视时瞬间被她的眼睛带入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她看到成千上万的女子在街道上游行，看到伤害女子恶徒在巨响中重重倒地，还看到一个又一个勇敢杰出的女子走上高台，台下无数百姓为之热烈欢庆……
渐渐的，连灵眼中又充满了最初的光，她欣慰地笑了起来，发声艰难但语气轻快道：“那就好，那我就没什么遗憾了。”
最后的时刻，连灵示意儿子附耳过来，待连皎将脸贴近她的嘴边时，她像以前那样重重的亲了一口儿子的脸颊，紧接着小声道：“阿娘先去找你阿爹了，以后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记住，别老藏着心事，不招姑娘喜欢。”
语毕，她眼带笑意地给儿子示意了下旁边的姑娘，慢慢的，满足而又期待的闭上了双眼。
——再也没有醒来。
“阿娘——”
连皎爆发出一声痛极的嘶吼，想要紧紧抱住母亲，却看见连灵的身体寸寸溃散化为灵力，最后只余一株已经衰败干枯的窨灵花。
连皎俯在床上痛哭出声，难以自持，抛下了往日所有的矜持礼教，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最不设防的孩子，为骤然失去了最爱的母亲而痛苦。
朱绥默默地搭住他的肩，无言地陪伴他肆意宣泄着自己的情绪，时不时轻轻拍打着连皎的肩膀，无声告诉他自己还在。
过了许久，连皎终于缓了过来，动作极轻的将那株花收了起来。
两人身后，原本依赖着身体里最后那点灵力苟延残喘的国师自连灵逝去后，也如同遭受了重创，两眼发红，如同野兽般的嘶吼从嗓子眼里哽了出来，身体不自觉地向连灵的方向爬去，即使伤口崩裂血流遍地也恍若未觉。
“看来他也用过那个补阳丹。”朱绥有些嫌弃地踢开地上的人，从国师身体里抽出连皎的佩剑，准备给这人一个痛快。
“慢着。”连皎伸手拦住了朱绥的动作，在她有些莫名的眼神中取走她手中的剑。
他走到已经全无理智的人身边，声音温文尔雅：“徒弑师，大逆不道。但子不为父母报仇，是为大不孝。师傅，今日徒儿不会杀您，只要您一对手脚，全徒儿的一片孝心。”
话未毕，连皎手起剑落，一抹鲜血迸溅上他的脸颊，透出十足的妖异之感。
“咣——”
将国师当初送给他的长剑扔到一边，连皎脚步有些踉跄地退后几步，呼吸急促。
——不管怎样，这都是他叫了十三年的师尊。从小到大所有的声音都教育他要尊师重道，欺师灭祖的感觉对他的冲击还是极大。
朱绥上前从背后支撑住他的身体，眼底有些复杂，但语气坚定的肯定道：“做的好。”
感受到来自背后的力量，连皎终于又有了站立的力气。他捡起国师身上的钥匙，拉住朱绥的手向外走去。
朱绥明白他要做什么，虽然知道皇宫高手如云，事情闹大了对自己毫无好处，但今晚的见闻，让她内心也燃着一团不愿熄灭的烈火，便一路跟在连皎身后，帮着他破坏了所有的符箓，打开了地宫中所有锁上的门。
随着一扇扇玄铁牢门大开，形态各异的妖奔涌而出，欢呼着跟在两人身后。
直到所有的妖都被放出后，他们来到离地宫出口最近的那间大殿。
众妖今晚本就已经被连灵的香味刺激过，猛地又恢复了自由，情绪此时无比躁动，大殿内一片混乱。
忽然，连皎轰地一声击碎了大殿中间用来帮助国师取“药”的石台，众妖一惊，地宫中顿时安静下来。
见所有妖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连皎大声说道：“诸位虽已走出牢狱，但还并未脱险。吾等现在正处于深宫之中，禁中的高手数不胜数，更别说还有皇帝亲自坐镇。出了这扇门，我们中最终能逃出几个，在下无法向诸位保证。在下能保证的，只有用尽全力多挡住几个追兵。愿从死路中拼出一线生机的朋友，今日便可随在下一起，冲出这肮脏的皇宫。”
听得他这番话，妖群中不可避免的起了骚动。
就在这时，最初为连皎指路的光头老者站了出来，朗声道：“前路虽艰，但并非全无生机。老夫化形至今将近二百载，也被人囚禁折磨了近二百载，如今早已灯尽油枯，只是撑着最后一股劲，不肯轻易死去罢了。但今日，老夫愿送诸位一程，为诸位多挣得几分生机。”
-
长乐宫，皇帝寝殿处。
宫人们点起所有的宫灯，将整个长乐宫的夜晚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十来个提着药箱的太医脚步匆匆地向长乐宫奔来。
寝宫内，皇帝的嘶吼声响彻了整个房间。床角处几个衣衫不整的嫔妃瑟瑟发抖的缩在一团，惊惧地看着皇帝突然瘫倒在床，如同发了疯一样抓心挠肝、涎水横流，死命朝着寿宁宫方向攀爬，再没有一丝九五至尊的霸气。
宫人们纷纷伏跪在地，不敢去看皇帝的丑态。只有皇帝身边的亲信于公公努力将帕子塞进皇帝嘴里，以防他在剧烈抖动咬到自己的舌头。
太医们到来后诊断了许久，但终是看不出皇帝到底怎么了，只能让人看住他，莫让皇帝伤了自己。
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皇帝才恢复了神志，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重重喘息。
片刻后，皇帝彻底缓了过来，冲于公公轻轻抬了下手指，于公公便会意，立刻唤来一群侍卫，将殿内所有人全部拖出去斩杀。
很快，新的宫人纷纷就位，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乖乖做着自己的事情，仿佛殿外那满地的鲜血从不存在。
待处理完见过他丑态的人，皇帝召来一个腰间配着月牙印迹宝剑的侍卫首领，让他带人去查看地宫处的地宫情况。
但还没等侍卫离开，皇帝便觉宫中地震了一下，心下还在思索是不是又是哪炸了，紧接着便听见殿外的宫人们纷纷发出阵阵惊呼。
皇帝疑惑的开窗望去，却只见寿宁宫方向，一棵擎天巨树拔地而起，周边的宫室建筑纷纷倒塌陷落。
待看清这树的样子，皇帝瞳孔巨震，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殿外的宫人却全都已经跪倒在地不停叩首，口中高声呼喊着巨树的名字：“是龙皇树！是护国神树！护国神树显灵了！”
不好意思朋友们，本来打算考完研休息两天就恢复更新的，但渣作者前天开始发烧，缓了一整天，到今天才稍微好点。
渣作者看到有朋友收藏了，真的好惊喜，小天使们你们怎么找到我的啊！笔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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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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