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老听着这话有些耳熟，仔细思索了下才想起来这正是他当初用来搪塞朱绥的话，顿时没好气地嗔道：“好你个小丫头，老夫可不信你当时没听明白老夫的意思！不愿说就罢了，怎么还拿这话噎老夫？！”
朱绥只是冲着他笑，没有回应半句。
见她如此，张长老却不怒反笑，表情从刚刚佯装的愠怒瞬间转化为欣慰。
“好丫头，就要这样。别管嘴上说得多好听，千万别轻信任何人！”
马车此时正好到达了白阳会的一个京郊据点。
张长老勒住缰绳，在据点的人出来迎接前凑近朱绥，小声道：“尤其是白阳会的人！现在的白阳会，跟当初你娘愿意为之赴死的白阳会不一样了啊……丫头，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话音刚落，笑得如同弥勒佛一般的据点负责人已经朗声大笑着，快步奔了过来。
没管因他的话还陷在怔愣中的小辈们，张长老立即恢复了高冷的神色，在负责人谄媚地讨好声中走下马车。
马车里，朱绥拍拍脸，将纷乱的思绪压进心底，转身去搀扶虚弱的连皎。
——在昨晚的行动中，为了防止别苑的夜巡侍卫察觉不对，连皎一连绘制了上百张静音符，为了更好的效果，还专门跑了一趟重华宫，给三皇子安排更大的惊喜。
这大半夜折腾下来，少年早已精疲力尽，被朱绥和张长老勒令乖乖在车里休息。
在据点修整了一会儿，朱绥二人被送上一辆低调许多的驴车。
张长老将驾车的缰绳交给恢复了不少体力的连皎，叮嘱道：“我就送你们到这了。给你们准备了些东西，都在车上的笼屉里。一路上照顾好彼此，别再随着性子冲动行事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腰，有些回味道：“像是昨晚那样的事，虽然确实爽快，但以后尽量还是别做了。冒着丧命的危险就只是为了吓吓人，未免有点胡闹了。”
-
待彻底看不到张长老的身影后，朱绥一边学习着连皎驾车的动作，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随口问道：“昨晚的事情……你也觉得我是在胡闹吗？”
朱绥清楚自己的想法其实是有些异想天开的。因此，她最开始并没有打算将任何人牵扯进自己的计划中，而是打算独自完成这场只有理论的实验。
即使粗陋一点，但失败了也不会拖累别人。
不过，昨日连皎温和却强势的出现彻底打乱了她的预期。
“不觉得。”少年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你绝不会拿任何人的生命去冒险做没有意义的事。”
朱绥一下子愣住了。
明明连皎的声音很温柔，但这句话却像是带着千万钧的重量一般，直直砸进了她的心底。
“那，如果我真的只是为了吓吓三皇子呢？”
朱绥语气含笑，自己都没发现身体已经本能地开始慢慢向着身边人倾斜。
察觉到热源一点点靠近，连皎下意识挺直了腰肢，清了清嗓子，才回答道：“那也不是胡闹，朱姑娘要做的事，一定有做它的理由。朱姑娘以往曾多次救皎于水火之中，既有机会，皎自当竭尽全力襄助姑娘，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听到他这话，朱绥不自觉撇嘴，伸手去握他正紧攥着的缰绳，让两人的手时不时轻轻碰到一起。
连皎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刚想松开缰绳，就听少女语气俏皮地威胁道：“别动，我可还没学会驾车。只是想让你手把手带我练练，你躲什么？”
见少年的动作僵住了，朱绥得逞般地笑了笑，转移他的注意力。
“确实，即使只是吓人，也不一定就毫无意义。”
尾音未落，连皎似乎忽然捕捉到了一点灵气的波动。
转瞬即逝，微乎其微。
如果不是跟朱绥离得足够近，连皎必然不会察觉到任何异样。
他有些迟疑地试探问道：“朱姑娘刚刚……做了什么吗？”
“嗯，我刚刚制作了一个持续时间极短的幻象。”朱绥的脸颊莫名有些泛红，嘴上继续解释道，“人的感知能力是很强大的，在一瞬间能获取的信息量其实超乎想象。但人的大脑能处理的信息是有限的，暂时处理不了的就会将它们储存在‘潜意识’里，等以后再被触发时进行处理。”
好久没有聊起这些理论，朱绥越说越兴奋：“虽然你觉得自己并没有看到刚刚的幻象，但这种一闪而过的画面，其实已经被捕捉进你的脑海深处留下印迹，只是你还没有意识到罢了，待再次接收到相关的刺激时，大脑就会立刻将刚刚的画面调用出来……”
她手舞足蹈地叙述着，忽然意识到不对，一扭头就对上了连皎迷惑的双眼。
“呃……抱歉，是我没跟你讲明白一些前提的基本理论，直接说这些你肯定很难理解吧。”朱绥讪讪道歉。
但连皎却是先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头，开始引经据典。
“《素问》有言，‘头者,精明之府’。*”
“吕祖《太乙金华宗旨》有言，‘元神居方寸，而识神则居下心……下识心，如强藩悍将，欺天君暗弱，便遥执纪纲……’*”
……
少年一连细数出无数典籍名言，有朱绥从前略有耳闻的，也有从未听说过的。听得她忍不住咋舌的同时，眼神也越来越亮。
果然，先祖们缺得只是见识而不是智商，很多优秀的理念早就被提出过，只是时人的客观条件不足没能立刻理解和应用，而后人又没有去认真了解和总结归纳，这才让那些好东西都被深深地埋没在了故纸堆里。
两人的讨论越发激烈起来。
直到天幕将晚，驴车即将驶进一户客栈前，连皎总结道：“所以，朱姑娘最开始只是简单地对三皇子进行暗示，让他信任你，习惯你的靠近。”
“然后，利用多次重复的瞬时幻象，在他的潜意识里刻印下蛇神像之类的画面，并且加强暗示，让三皇子不愿离开别苑。
“慢慢的，三皇子的精神已经无意识地受创，开始逐渐衰弱、失眠、情绪激动乃至出现幻觉。”
“最后，再通过昨晚的事给予他了强烈的情感刺激。自此以后，他不仅会继续保持着精神受创的状态，而且每次接触到相关的刺激时，都会回忆起昨夜的恐惧感。”
“完全正确。”朱绥打了个响指，“本来只有我一个人，最后的收尾做得不可能像昨晚那么漂亮，幸好有你帮我。”
“不过。”她侧头看着少年俊秀的侧脸，认真地问道，“昨夜，你为何不让我插手击杀那五个仆从和处理尸体的事？”
连皎没有多想，立即下意识答道：“朱姑娘心善，不喜杀人。这些事我来就好。”
“怎么会？之前逃离皇宫时我也杀过人了啊。”朱绥继续追问。
连皎停下驴车，转头看她：“可朱姑娘自那日后失眠了许久，不是吗？”
朱绥闻言，立刻怔住了。
原来，在那些难眠的时刻里，她并不孤单。
连皎却借机接着问道：“皎也有个问题想问问姑娘。那相关的刺激源，可就是窨灵香？”
朱绥抿了抿唇，点头确认，毛绒绒的狐耳不自在地抖动起来。
“为什……”
两人视线相对，连皎顿时失语，忽然就不敢再追问她这么做的原因了。
气氛一时陷入了沉默。
最终，朱绥率先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感叹道：“这个计划其实并不完善，在最开始时我只是知道理论上有实现的可能，但我从来没有真正实施过的经验，也不知道最后的效果是否会如我所愿。不过目前为止，一切进展的超乎想象的顺利。或许，狐族所谓的‘迷惑人心’天赋并不仅仅是制造幻觉那么简单。”
听到她谈起天赋能力，连皎立刻回神，本能地偏了偏头。
见状，朱绥噗嗤一笑，觉得他这个样子像极了自己当初在朋友按支付密码时移开视线的样子，心情立即松快许多。
“没关系的，这世上又不是只我有狐族天赋。我现在说的这些，可能在其它地方根本不是秘密。”她安慰道。
连皎无奈叹气：“那也还是需要小心些。妖族天赋对任何大妖来说，都是事关身家性命重要隐秘，朱姑娘切不可大意。”
听到这话，朱绥笑得更开心了，用肩膀轻轻怼了怼他：“你在担心我啊。”
连皎何曾听过有女子这般直白坦荡的问过他这种话，一下子触电般倒向一边，差点摔下了驴车，吓得前来帮忙的店小二连忙高喊“小心”。
有外人在，连皎正好借此逃离了刚才的窘迫，强装着平静，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各项住店事宜。
而刚刚的罪魁祸首则悠哉地在一旁看着他红透的耳尖偷笑。
-
没过一会，小二便将两人带到了各自的房间。
房门关上许久后，独自在屋里的连皎终于缓过神来，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连皎！”
"咳！咳咳咳！"
还没彻底松下的一口气顿时堵住了。
“啊，抱歉！我吓到你了吗？”朱绥连忙钻进房间帮他拍胸口顺气。
连皎挥了挥手，稍微后撤一步，神色不自在道：“与姑娘无关，是我自己不小心。姑娘来找我，是还有什么事吗？”
距离一拉开，朱绥的手便停在了半空中。
她僵住片刻，接着狠了狠心，伸手扯住少年衣领，一用力又将他拉了回来。
或许是有些被少年客套的态度激怒，让她开始亢奋起来。
也或许是因为用幻术掩盖了自己真正的表情，让她更有安全感。
更或许是少年刚刚的话太过温柔，暖得她的大脑都有些过热。
……
总之，她藏在幻象面具后的脸蛋虽早已红的滴血，但她还是在连皎惊异的眼神中，强撑着说出了想了一路的话。
“我用窨灵香做刺激三皇子的引子，便是想他以后一闻到你的味道，便会惊恐地逃离。”
热气慢慢爬上连皎的脸颊，夜风似乎刮得太温和了，怎么都降不下他眼睛里的温度。
朱绥的声音还在继续：“我想将你身上的味道，变成你最强力的武器。”
“想让所有伤害过你和连灵伯母的人，都将因这味道而恐惧。”
“想让那些利用窨灵香制造罪孽的渣子们，最后溺死在这香味里！”
“连皎。”她直直注视着少年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迟早有一天，该逃跑的人……”
“不会再是你了！”
-
深夜，连皎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脑海中不停的闪动着少女坚毅的眼神。
直到翻来覆去许久后，他才终于勉强有了点睡意。
他闭上眼睛，呼吸开始逐渐均匀起来。
忽然，连皎猛地从梦中惊醒，回忆起早前朱绥讲解的理论，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刚才朱绥在车上给他做示范时用的瞬时幻象，不会真的是他梦中那个举着字条和鲜花的少女吧？
“那只是个梦。”连皎洗脑般地自言自语，声音慢慢低落下去，“朱姑娘只是嫉恶如仇，心怀大义罢了。她那般好的人，怎么可能……”
少年的尾音轻的几近无声，只能勉强从他嗡动的唇瓣中读出一点点口形。
那句话的最后几个字，似乎是——
心悦我？
两个*处的典籍都在文中直接注明出处了。
《素问》出自《黄帝内经》
吕祖指的是吕洞宾，查到的资料上说他的《太乙金华宗旨》给了荣格很大的启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