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温柔的声音中透着凄婉，哀伤，以及对眼前人的求助。
林岚感知到这份情绪，回身看着温羡。
名义上来说，她现在是他的妻主，自然有责任护他周全。只是没想到刚赚到些钱，解决了两人几日的温饱，竟还有一桩赌债等着。
虽然是原身欠下的，可如今她占了人家的身体，这债也只能由她来偿还。
“多少钱？”她问。
“二……二十两。”
温羡吐出这个数，自觉万难筹到，小心翼翼地看着林岚。
也无怪温羡犯难。
原身为了买他这个教坊司行首，早已将家中能变卖的尽数变卖，如今别说二十两，就是二两也能要了她半条命去。
所幸天一阁还有她的作品，若是明日能遇上识货之人，将那写了微书的瓷瓶买去，这笔钱也就有了着落。
如若卖不出去，那也还有两日的期限，她再另想法子就是。
事情想明白，林岚才忽然觉得饿得头晕。想起眼前长睫轻颤、腰肢纤细的美人也一整日没吃什么东西，温柔而郑重地看着他道：“不用担心，钱我会想办法凑齐，”她又看向石桌上放的米和菜，眼里的坚定一下又变为可怜巴巴，“我们先煮点东西吃吧。”
说着，林岚提起菜向庖房走去。
“妻主，”温羡赶忙上前接过，“圣人言，女子远庖厨，这种事，让奴来做就好。”
林岚知道原小说的设定，无意和对方讨论这种言论的真正含义及其科学合理性，但让她有些觉得奇怪的是，一个出身教坊司的歌伎，怎么会知道所谓的圣人之言？
“你……读过书吗？”
林岚手上的重量被卸下，脚步轻快地跟在提菜往庖房走的温羡身后。
他身姿如松，行走间仪态万方，眼下身处这间小院，仿若璞玉蒙尘，让人忍不住想将那上面的灰尘拂去，探一探其原本的面貌。
然而这个问题让璞玉感到不适。
脚步微微一顿后，温羡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略读过一些，不过如今看来好像也没什么用，”他将手上的提篮放在灶台旁，开始择洗里面的青菜，“身为男子，还是应该侍奉好妻主，料理好内宅就是。”
温羡低头笑着说出这些话，声音平和，但林岚却听出了其中的不甘。
“也许吧，”林岚来在他身边，将菜篮里的米倒在瓷罐中淘洗，边洗边侧首看他，“可我不相信这世上从来就有哪些事该是男人或是女人做的，只有适不适合，愿不愿意。”
“比如现在，”她将洗得清亮的米捧在手心，“这件事就是，我做起来没什么难度，所以算是适合，而且我饿得要死，所以也十分乐意和你一起加快我们的煮饭进度。”
她说着，肚子就咕噜咕噜叫起来，让正有些义正言辞地说话的她觉得有些尴尬。
好在温羡好像没听见，淡淡地应了一声，专心忙活着手里的菜。
确实不擅长煮饭的林岚帮着料理完米，发现再没什么自己能做的，为了避免添乱，自觉地回到自己住的东屋。
东屋里显然已经被收拾过，干净得和昨晚她住过的地方判若两屋。漆红木柜被擦得发亮，墙面上蒙着的青灰也被清扫过，还有令她午夜惊魂的蜘蛛老巢好像也被端了，墙角别说蛛网，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林岚透过窗棂望向庖房的方向。
这男人……
虽然知道他嫁给她绝不是出于真心，但直到此刻，他对她这个妻主都还算尽心，而且看他的形容举止，似乎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如今委身于她这么个一穷二白的妻主，心里应该是不甘心的吧。
罢了，等她解决了眼下这些麻烦事儿，不如就给他一笔钱，再写个《放夫书》给他吧。反正女尊朝规定，若是妻主提出和离，不限成婚时日，贱籍夫郎一样可以得到良籍。
林岚心里想得明白，正在庖房准备饭菜的温羡却蹙起了眉头。
这女人向来不思进取不提，从前在教坊司的时候，对他更是没有半分尊重，高兴了就轻薄他，不高兴了就轻贱他，酒杯没有被及时斟满都会幡然作色，他被批颊、罚跪都是常事。
可如今……
家里明明一贫如洗，她却敢那样坚定地说钱的事她来想办法；虽然据她说是因体弱不能碰他，可今日她竟然肯帮忙煮饭，还关心起他是否读过书，又说了那样一番话。
这些言行令他觉得温暖而陌生。
毕竟自从母亲获罪，还没有一个人以这样平等而友善的姿态对待过他。而第一个这样对待他的人，竟然是从前那个喜怒无常的败家女。
“嘶——”
手腕上一阵灼热传来，他才发现自己顾着思索，竟没留意触碰到了锅沿。
纤细的手腕上爬上一道红，在白皙的皮肤上十分显眼，像一条小小的蚯虫。
是了，她买他做夫郎，不单为着逃税，也因倾慕他这副皮囊。这轻轻烫了一下就如此丑陋，也不知他背上印着“奴”字的那处该有多难看，这个因喜欢他的外表而娶他的女人还会不会如此温柔待他？
“定是装的。”
温羡寻了块布，撕下一块布条将烫伤遮住，在心里默默对住在东屋的女人下了判词。
他记得父亲说过，有些女人会说好听的话，却会做缺德负心的事；有的女人虽然笨拙于言辞，心里对伴侣却最是忠贞。所以看一个女人是否真的待你好，不要光听其言辞，而要看其行动。
然而没多一会儿，温羡就对父亲教过他的这番话产生了困惑。
两人吃过晚饭，林岚上街买了一把锁和一只匕首回来。那锁又大又沉，不像是院门，倒像是用来锁城门的。
那匕首就更夸张，刀刃锋利不说，在金乌西沉的小院里隐隐冒着寒光，令人看了便胆寒。
“妻主这是做什么？”
温羡看着那两件铁器，心里暗暗打鼓。
这女人，不会利用他躲过了赋税就要杀了他吧？
说来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一来官府不追究夫郎病死的女子缴税，二来眼下家里的情况，他确实算是她的负累，若是他死了，她五日的米就可以吃十天……
“我们大门的门锁太破，所以那些人讨债的才能肆无忌惮地闯进来，明日我要去瓷器铺，换上这把锁安全些。”
她说着寻来斧头，三下两下便将几乎形同虚设的旧锁砸了下来，将新锁牢牢钉了上去。
林岚大学毕业后在大城市的许多出租屋辗转过，自己装个家具修个灯都是基本操作，在这个世界里换把构造并不复杂的门锁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锁装好后，林岚又将那匕首转过，将刀柄递过去，“这把匕首你拿着防身，希望你永远不会用到。”
温羡一时顿住。
竟然，是为了他的安全？
可眼前这个人，又的的确确是从前那个欺辱轻贱他的女子。
匕首锋利的尖刃此时正对林岚胸口，如果他愿意，他大可握住刀柄，用力刺入这女人的心脏。
然而这样的想法只是掠过一瞬。女尊朝规定，夫杀妻者死，少年时期就熟读儒家经典和本朝律法的温羡自然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后果，所以还是伸出手将匕首接过，唇角扬起微笑。
“多谢妻主。”
“哦，”林岚用下巴点了下门口处印着的温羡鞋印，补充道：“你手里的钱我不会动，你呢想买什么也就出去买，我们现在……姑且算作是合伙关系吧，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所以呢，”她又将目光落在他手上的匕首上，“你应该也不需要通过付出特别大的代价来实现这些。”
一连两件心思被看穿，温羡笑意微僵，额头处渗出细密的汗珠，一双经络分明的手将刀柄紧紧握住背在身后。
“妻主说笑了，妻主待奴这样好，奴断断不敢有这样的心思。”
“那就好，合作愉快。”
林岚表面淡定，心里却一壁庆幸这俏夫郎只是心念一动，一壁又在琢磨：这原身从前去教坊司，到底把人折磨成什么样，才让对方这样恨她？
也不知这样曾经饱受折磨，冰冷疏离的一颗心她什么时候才能焐热？
哦对，反正她是打算放他走的。
眼下只要两人能相安无事，到时候自己的这些事解决完，他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明日还有重要的事等着她，接下来会不会有工作，能不能还上赌债，就看那件作品能不能卖出去了。
林岚说完走回东厢房，简单梳洗一番后，在天地一片岑寂间很快进入了梦乡，全然不知西厢房的人一整夜未曾安眠，满脑子都在想：
如果一个女人言辞上尊重，行动上也关怀，那这样的女人，到底算不算得上真正对自己好呢？
翌日清晨，林岚又是闻着饭香味儿醒的。
不过与前日不同的是，今日的早饭不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果子，而是一桌清粥小菜。
林岚被请到石桌前坐下用饭，很快发现这桌东西素是素了些，然白粥火候老道，汤稠而不厚；青菜颜色鲜绿，口感脆嫩。
不错不错。
林岚坐在对面的温羡的注视下边喝粥边想，没想到这男人除了好看，还真蛮会煮饭的，能将如此简单的食材化简为珍，做得色香味俱全，要是从前在工作室，想要点上一桌这种品质的外卖，也得不少钱吧？
正乱想着，大门传来一阵急促拍门声，接着是一个清亮的女声：“姐姐，姐姐快开门！”
听出是程媛的声音，林岚用眼神示意温羡无事，走到门口将门打开，“怎么了阿媛？”
不过半个门高的程媛扶着门框，缓了口气道：
“姐姐快去铺里吧，有人看了你的作品说我娘是骗子，闹着要砸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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