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无碍,范岐便开口送客,“若是狗儿再下山,便把孩子交给他吧,想来他们应是安顿好了,你也可以不必时时提着一口气。”
大壮娘先是抱着孩子迈步跨过门槛,继而又对范岐说道:“村正,不知还会不会征夫役去给黄河改道?我怕大壮到时候躲不过...”
“...应是不会,多想无益,早点回去歇息吧。”
大壮娘仍是忧心忡忡,谢过范岐之后便带着儿子一路回了家,大壮关好大门,冷不丁对他娘说:“娘,我们去狗儿那里吧?在那边可以开荒可以打猎,总归饿不死,也不怕县衙的再来人了。”
“......我一个妇人家,怕连累他们,”大壮娘把孩子先安顿好,然后拉着儿子的手,娘俩一路走到柴房,她才接着说:“娘想好了,等天再亮一些,你一个人上山去寻狗儿,到时候一起下山把孩子接走,娘就不去了,留在村里。”
大壮不肯,“你上去可以给大家做饭,还能看看孩子,种地有我,难道还差娘的一口饭不成?娘不去,我便不去。”
“你这孩子...”大壮娘既欣慰又心酸,不由得潸然泪下,大壮连忙把她搂住,拍板道:“我看直接现在收拾东西上山,还能把狗儿家用得着的东西带上,家里的那几分地估计都不够交税的,索性给村正安排吧。”
此时天欲拂晓,大壮娘犹豫半晌,还是同意了儿子的提议,不过收拾好东西后,她差儿子去给村正说一声,“若是村正拦着,我们便不去了。”
“嗯,儿子明白。”
范岐躺回床上还没一刻钟又被叫醒,见大壮去而复返,心里已有猜测,便直接问他,“可是想离村?”
咬了咬嘴唇,大壮还是一点头,“村正,我和娘亲想投靠狗儿,家里的两分地便由村正处置。”
“你们年轻小子凑一块儿也成,那就去吧,无事便不要再下山了...”范岐轻叹一声,半掩上大门,自言自语道:“这天要变咯。”
得了村正的准许,大壮便高兴地跑回家里,催促他娘抱着孩子现在便走。
“咱们不会迷路吧?”出发前,大壮娘又难免忧心,大壮也拿不准,但还是执意出发,“往西边走,等到林子深处就喊几声,兴许狗儿他们就听见了。”
就这么着,母子俩带着家当和孩子上了山去,至此,范家村便不再有半大小子了。
差不多寅时刚过,王二便叫醒寨子的人,“今天得牵索道,就不练棍了。”
如今,他和狗儿倒像调了个位似的,狗儿竟也听话地应了一声,他也心急拉通整条路,忙麻溜地翻身起来。
寨子里都是爬树的好手,一群年轻小子从清早干到午时结束,大头帮忙打了会儿下手,看时间差不多到吃午饭的时候,便放下东西往寨子这边回来,准备煮午饭。
大壮他们走一截歇一阵,才将将走进林子深处,他试探着抬高声音喊了几声狗儿,不过没人应,只能等再走一段看看能不能看到寨子。
“大壮,累不累?要不你抱着孩子,娘来背行李吧?”见儿子额头渗出细汗,大壮娘便要与他交换。
“不用不用,我不敢抱孩子,待会儿磕了碰了可不好!”大壮连连摆手,又把包袱往上颠了颠,“我觉得快到了,往前再走个一里路,我再喊几声,兴许他们就听着了。”
路上喂了孩子一点面汤,他俩则都饿着肚子,此时早已饥肠辘辘。又坚持了一里多路,大壮在心里默念,‘狗儿呀狗儿,你可千万要听见我喊你’,他试着朝各个方位都喊两声。
狗儿正领队回寨子准备吃午饭,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喊他,连忙试探着回喊了一句,“大壮~是你吗~~”
原本都要放弃了,此时听见狗儿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大壮险些喜极而泣,连忙点头又喊:“是我,快来接我们,你外甥来了!”
一听外甥也带来了,狗儿欣喜若狂,胡乱在身上擦了擦手便顺着声音的方向飞奔。愣子也跟上,大壮看见小伙伴的身影冲自己飞奔而来,颇为激动,连忙招手,“这儿!这儿!”
大壮娘也是狠狠松了口气,生怕在山上迷路,狗儿急刹住脚步,先是喊了一声‘秦大娘’,然后才接过大壮肩上的包袱,高兴道:“我们快回寨子吃午饭吧,饭都做好了。”
“可饿死我了,你们打猎了么?”大壮后退两步搀扶起他娘,然后又问狗儿几个,“可有兔子肉吃?”
愣子忙说:“今天没有,不过明天就有了,别急!”
“今天没工夫打猎,大家都在牵索道呢。”狗儿解释了一下,又安慰小伙伴,“后面兔子肉少不了你的,下午还能带你草上飞。”
“啥草上飞?”
“下午你就知道了。”
一行人穿过树林,到了寨子,王二已经在路口等着接应,大壮娘有些拘谨地冲大伙笑了笑,最后还是站在了较为熟悉的桩子爹身边。
“大娘,把孩子放我屋里,你赶快洗洗手吃饭吧。”狗儿把包袱往石凳上一放,先领着大壮娘到自己的小单间。
大壮娘听他的,把孩子轻轻放在床上,笑着说:“你这还收拾得挺干净哩。”
“嘿嘿,不干净东家可要说我...”狗儿给外甥盖上小肚子,搀着大壮娘出了外间,“大娘,先洗手吃饭,有什么话咱们吃完再说。”
午饭虽没肉,但是之前猎得的东西大都提炼了些荤油,今天便有用荤油炒的嫩野菜,放了油炒过的野菜都不觉得苦了,配上面糊大家也吃得挺香。
吃过饭,狗儿便率先对大壮娘说:“大娘,正好你来了,以后你可以帮我们洗洗衣服,摘点野菜,搓点绳子,让我们有时间可以训练和打猎,你看可好?”
大壮娘知道他是怕自个儿有负担,此时听他这么说,心里也十分熨帖,反正来都来了,她能做的事肯定也有,想通之后,她便不再拘谨。
“狗儿,你们放心,大娘才四十出头,有力气。孩子我负责看着,你们要做什么尽管放开手脚去做,若是大壮有哪儿做得不好不对的,你们该说就说,不用见外。”
“哎,放心吧大娘,大壮聪明着呢,再说东家可厉害,不出七日便叫大壮脱胎换骨!”
大壮娘还没跟贺跃尘打过照面,只听儿子说过年纪跟他差不多,听狗儿一直夸对方厉害,言词间尽是崇敬,她也暗暗咋舌,兴许这东家真是个人物哩!
因为外甥接来了,狗儿便时不时进房间看一眼,王二瞧他那模样,是既好笑又觉心酸,难为狗儿自己还是个孩子,竟然要独自抚养外甥。
等狗儿再次出来,王二便对他说:“狗儿,下午你便帮桩子爹干些杂活,我负责带队牵索道,秦大娘看着孩子,做做卫生也行。”
狗儿有些赧然,冲他笑了笑,“谢谢王大哥,我太久没见外甥了,想得很。”
“要换我也想,就这么决定,我们这会儿便带着大壮一块儿过去了。”
经过三天两夜,巴哈一行六万人已经行至长阳城外三十里,苏日图一声令下,命大军安营扎寨,又亲率两千精兵前去准备攻城车。
木头伐了不少,造车却屡次受挫,巴哈已是不耐,命另一副将带两万人返回来路上最近的广陇府,“找负责驻守的都尉借攻城器械,若有火铳箭矢弓弩猛火油一并带回来。”
“是!”
带着烤熟的兔子肉,苏日图弯腰进了巴哈的营帐,“大将军,吃点东西吧。”
“放着吧,留在大都的人可曾传信来?”巴哈躺着没动,苏日图只能先将东西放在一旁,回道:“未曾有信传来,关于大将军之事,似乎也不了了之...”
他话未说完,巴哈已是猛地坐起身,怒斥苏日图,“何叫不了了之?你的意思是阿尔泰放了本将军一马?”
苏日图赶紧跪地请罪,“大将军息怒,属下头脑发昏,口出胡言,请大将军治罪!”
营帐内静了片刻,巴哈聊赖地挥了挥手,“记住,我现在做的不是为了朝廷,你们若是有不同想法,大可离去。”
苏日图惶恐道:“大将军何故如此?叫属下听了心如刀割。”
此时见他这副模样,巴哈也有些后悔适才所言,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总觉得心头发闷,似乎看谁都觉得不爽...
“起来吧,方才是我说得重了,我心中烦闷,你不要往心里去。”
苏日图这才起身,又将烤的肉端到巴哈面前,劝道:“大将军,还是吃些东西吧。”
这次,巴哈也不好再拒绝,虽然胃口全无,但还是象征性地拿了一块兔肉,边吃边问苏日图,“苏日图,你记得自己跟了我多久吗?”
“回大将军,属下追随大将军已有二十年。”
“二十年...”巴哈呢喃一声,又笑了笑,“那你可有三十六了。”
苏日图也跟着笑了笑,纠正道:“还不曾,属下十四岁便追随将军身边。”
“哦…原来十四就跟了我,那我应比你大了八岁,你跟巴图温差不多。”巴哈吃了一块,便停下,苏日图再劝,他还是摆摆手,“实在没有胃口,你趁热吃了吧。”
“...大将军,可是身有不适?”苏日图迟疑道,“我立刻请大夫来看诊。”
“不必,我未有不适,只是没胃口罢了。”巴哈净了净手,命令苏日图回自己的营帐,“待会儿出去的人回来了,不必叫我,一切交由你负责。”
无法,苏日图只能端着烤肉又出来外面,将肉分给了几位将士。
被家人打包带走的图布还未与塔拉及其他同僚告别,便已经远离大都几百里。他对于举家回到草原十分不解,“塔拉一家都不回草原,为何我们非要回去?”
陶丽解释道:“塔拉一家几口都在朝为官,如何能走?我们不过是个富贵闲人,这才走得了。”
“草原什么都没有,我不想去草原。”图布把头一扭,盯着马车外生闷气。
“草原有大都没有的自在,你去了便懂了。”
“我才做了半个月的宿卫,刚适应了,你们就要把我一块儿带去草原。”
把小儿子揽在怀中,陶丽柔声道:“宿卫每三日就要值一回夜,辛苦得很,我儿往后在家尽享清福便够了。”
图布还待耍性子,对面坐着的亚茹含把眼睛一瞥过来,图布立刻偃旗息鼓,后半程都安静如鸡。
对于大都权贵争相转移之事,阿尔泰是求之不得,最好大都里面除了皇室、守卫与平民,其他一个不剩,省得回回为了平衡他们劳心费力。塔拉得知图布一族都要搬回草原,心里不禁生出些怅然,还以为图布那家伙能和自己一直做同僚呢,虽然那家伙贪吃又胆小,但是貌似挺合自己脾气的。
今日他不必当值,但又觉无事可做,便在大都城内四处闲逛。
‘那你们觉得汉人与蒙古人有何区别呢?’
前日蒙恩问的话始终盘旋在塔拉耳边,蒙恩被属下叫走去见了太后,然后就莫名死去,虽对外宣称是自尽,但以塔拉的看法,蒙恩作为铮铮男儿,断不会如此懦弱,其间必有隐情。
不过父兄皆对此事三缄其口,塔拉也只能不去思考,只是蒙恩问的那句话却任他如何回避,都始终萦绕不去。
“爹爹,我怕...”
一道稚嫩的童声打断了塔拉的思绪,他偏头看向声音的源头,只见一个四五岁幼童正紧紧抱着一个男人的脖子,在塔拉看过去的时候,这对汉人父子皆是畏惧地回避着视线。
无奈地笑了笑,塔拉快步走远了些,或许蒙古人和汉人并不能真正地和平共处,如今多地皆有汉人起义,恐怕身在大都的他也难逃漩涡。
借来了攻城车与投石机,满都领着两万人于入夜前顺利回到扎营点,他翻身下马,对苏日图禀报,“回将军,如今大都将火铳全部收回改良了,只借到了两千七百支箭矢,两把大弩。”
“辛苦了,今夜先好好休整,明日巳时正式攻城。”
满都入帐前又喊住苏日图,“将军,明日可是老幼均不留?”
苏日图正色道:“明日我们全听大将军命令,其他不用多想。”
“可是...”
“没有可是,只有军令。”苏日图强硬地截断他的话,径自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入主蔚桓的第二天,陈昌首先对表现英勇的士兵进行了奖励,宣布了几个千夫长如杨晟、范忠、杨兆的晋升,又对逃跑的二百多人表示惋惜与深感背叛。
“我没想到,我们长阳军中竟有如此懦弱之人,战前有吃有喝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提出要退出队伍,到了临上战场的时候,居然开始龟缩!连带着损伤整个队伍的士气!在场的诸位,扪心自问...”
陈昌一脸沉重地站在点兵台上,继续质问:“你们有没有被这二百四十一个人所影响?是不是被他们打乱了阵脚?死去的战友中,又有多少是因为这些逃兵影响了他们的对战心态,导致他们没有避开原本可以避开的险境...”
“整个队伍又是不是因为这群缩头乌龟而拖慢了取胜的节奏,导致很多同袍作出了不必要的牺牲!”
将手中的长矛用力堕在台上,陈昌对着台下大声道:“现在队伍里还有没有这样置同袍于不义,贪生怕死之徒?有的,不妨大胆走出来!我即刻放你们出城,这些日子以来你们吃的粮食、喝的酒、吃的肉,本帅权当是救济!”
底下皆是鸦雀无声,陈昌又抬高声音问了一遍,这回范大力和葛文胤一众将领同时答:“回大帅,我们中再没有这样的缩头乌龟!”
有他们领头的先发了话,下面的三万多人顿时异口同声,高喊:“我们不是缩头乌龟!!”
即便如此,陈昌却依旧面无表情,于是下面又不断有人开骂那二百四十一个人,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等众人将怒火与内心的恐惧都发泄得差不多了,陈昌才命人拿出从守城驻兵那里收缴到的一千多件护甲,两千把弯刀,以及提前备好的两坛酒,一头烧乳猪都抬上来。
底下的几万人看着烧乳猪都直了眼,控制不住地吞咽口水,陈昌见晾得差不多了,才命人给表现良好的后卫兵分发护甲武器。
一场点兵仪式最后又以庆功宴结束,陈昌又亲自给几个将军敬酒,范大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犹豫半晌,终是没忍住,凑到陈昌耳边低声道:“与之兄,我想回长阳一趟,不知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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