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零二。
九点零三。
陈白昶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无端的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一点，让他能够在漫长的时间缝隙里思考，同时又能尽早见到顾宁相。
这样他才能用最好的状态送上花朵。
然而现实总是给人以迎头痛击，事情刚好朝相反的方向发展。
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水泄不通，几辆车或打着转向试图变道或自暴自弃的熄了火，骂骂咧咧的等待着前方的路况自主疏通。
陈白昶既不能尽早见到顾宁相，还因为堵车变得焦躁而更加不能调整好状态。
顾宁相通常十点睡觉，而现在看起来留给他的时间显然不多了。
他平日里上班下班都是步行或者坐地铁，今日若不是心情不好想犒劳一下自己，也不会选择昂贵不值当的出租车。
“前方二百米处左转，到达庆喜路，预计到达时间，十五分钟。”
司机的导航机械甜美的报道着，平日里不觉得什么，此时听着却愈发的心烦。
十五分钟到达，听起来很短暂的路程，但其实是开车十五分钟到达，若是换成走路还不知道要多久。
想要下车干脆自己扫个单车，哪怕自己走到家都比现在要强。
偏偏此处正处大马路中央，周围的车将路堵的不像话，天冷路滑，在天黑透了的街道上极其容易出现追尾事件，陈白昶若此时下去反而容易遇见危险。
到时候怕是彻底见不到顾宁相了，花也不用送了。
陈白昶仰起头，想看着月亮忧郁抱怨一番，却发现今天阴天，云层太多了看不见月亮。
他忽然好想笑。
觉得自己像搞笑博主的剧本一样衰衰的。
九点零七分。
陈白昶的手机就快要没电，让一个离不开手机的人更加的不安，心中的烦躁被焦急顶替，说不上是难过多一点还是急切多一点。
但也只是过去了短短五分钟而已。
陈白昶划了两下手机，确认顾宁相还没给自己发消息，就把手机调成省电模式后熄了屏，不然待会他怕坐车付账的钱都付不了。
“诶哟，这堵的，早知道就不听导航的，早到了。”司机马后炮的感慨道，也跟着无聊的看了看手机，像是笃定了一时半会都走不了。
陈白昶虽然没心情聊天，但还是本着不让别人尴尬的原则象征性的接了句，“您还知道别的路？”
司机一听立马来了精神，骄傲的说道，“那当然了，我本地人。干这行都得有……十来年二十来年了吧？你算啊，我打一九九几年那会儿，那时候我才多大呀？我才二十，打那会儿我就开始跑出租。”
司机听到自己擅长的领域，一直滔滔不绝，也不看陈白昶的反应，就继续讲道，“要不是现在呀，这科技进步了，这出租车呀，不好拉客人了，我才下的个这什么软件，跑网约车。不然我们那会啊，都是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然你哪儿拉得到客人啊？”
司机是一个中老年的男人，微微有些发福，常年开车使他皮肤晒得黑的发红，脖领下方的肤色却很白，皮肤粗糙，满是岁月的风霜。
与客人攀谈似乎是他的家常便饭，像是刻意为了不让气氛冷场，哪怕陈白昶回复甚少，他也仍旧继续讲着他的故事，从年轻时的肆意张扬，到现在的家庭美满，直到最后的结尾他才像是有些懊悔的感慨道，“我那时候啊，就是太年轻，太自大。”
陈白昶继续敷衍的问着，“是吗。”
司机依然像是没有发现陈白昶的敷衍一样，仍旧是滔滔不绝着，“可不是嘛！但其实也没啥，在我看来呀，这就是个不大的事，但我家那位呀，至今还念叨着呢，带的我闺女都跟着念叨，说我没给她妈仪式感……”
陈白昶看向窗外的目光缓缓转移，盯着司机手中的方向盘，状似不经意的接着问道，“怎么没有仪式感了？”
男人摆摆手，皱着眉抱怨道，“还能什么事儿啊，就她们女人、小姑娘喜欢的事儿呗，就什么，想要个花啊，说我跟她处对象，结婚的时候都没给她买花，嫌我不浪漫。你说我大男人哪儿能懂这些，后来她跟我要我就给她买了，她又嫌我说这不是主动给她买的，你说这、有天理吗？”
司机随意的抱怨着，语言中语言逻辑混乱，口音也明显，北方口音的腔调和语言习惯重的快要溢出来，杂乱无章，神态却满是得意，不像是在埋怨，反倒像是在炫耀自己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他说着说着，余光又瞥见陈白昶抱着的花，打趣道，“但我看你呀，你女朋友就没这烦恼了。今儿这非亲非故的……也不是，也不是节假日啥的，你还买个花，真挺有心意呢。”
“师傅，我们大概还要堵多久。”陈白昶沉着嗓子打断了司机翻涌的思绪，也不再回答司机的调侃。
司机闻言也不介意，接着陈白昶的话题就说，“诶哟，那可早着呢。但也不一定，万一一会就好了呢？但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就我开了这么多年的车呀？难。”
“你刚刚说的另一条路是什么？快一点的。”陈白昶得到司机意料之内的回复，便快速问出下一个问题。
司机得意又带了点后悔，说道，“就我接你那块儿，往后拐，然后再往左开，走南二路。那条路啊、我跟你说，就是看着比这边远，实际上没远多少，还不堵车，可惜了，早知道就不该听导航的。”
九点二十。
“我走过去吧，或者跑过去，骑车过去。”陈白昶这次盯着前方的后视镜，看着司机讶异的双眼说道，语气是许久未见的沉着和冷静，坚定的如同几个月前，决心救顾宁相时一模一样。
司机下意识阻拦道，“没必要啊小伙儿，这再咋堵，还能堵上俩小时啊？估计也就半个多小时吧，就算临近过年了，人再多，也最多不到一个点，就完事了。
你着急？你就算下车，要到家的话，差不多也得那个点，快的话、也就快个十几二十分钟？再快，也就是不到三十分钟，而且说不定还有可能会更慢呢。再说了，你现在下车，也不安全不是？”
陈白昶说，“我知道，但我不想再继续等了。”
他曾经很讨厌不确定结果的努力，就像是在做无用功，他觉得那样很笨。
但他现在才知道，比起不确定的结果，看不见尽头的等待才是最难熬的。
可以的话，他想尽量快一点，哪怕只是快了一点点，能够回到家的话。
他已经耽搁了很久了。
他不必再思考了。
他继续说道，“我知道，所以能不能尽量帮我停在边上。钱我微信扫给你，然后取消订单。”
他知道的，遗憾和争取，哪一个会先行到来。
“啪嗒”一声门响，陈白昶将门关上，因为急切下意识带了些力道，下意识说了句抱歉，也不管司机有没有听到便转身就走了。
走了没两步就跑起来，从小跑再变成疾跑，抱着花。
他好容易才找到单车，头发被冷风吹的凌乱，跑起来时脸被风打的丝丝阵痛，冻得发红。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机因着低温预警就快要关机，本就不多的电量还开始有些掉电。
电量余剩：百分之七。
九点三十三。
已经到了顾宁相往日睡觉的时间，但他知道顾宁相会等他的，因为他还没有回家。
顾宁相并没有给他再发消息，也没问他什么时候到家，更没说过会等他。
但他就是知道。
将花放进还算干净的车篮，跨上单车，便不顾打滑的路况越骑越快。
入冬以后他便鲜少骑单车，一是不安全，二是太冷。
因此他也并没有任何手套口罩之类的保暖措施或是防护措施。
整个人就这样暴露在寒风下，握住车把的双手已经发硬发僵，甚至隐隐有些发麻，迎着冷风的指尖更是有些刺痛，眼睛也被风吹的有些睁不开，但他还是尽量睁大着眼睛，不顾双眼的干涩仔细观察着路况，生怕一个不小心交代在这个凛冽冰滑的冬天。
耳朵被冷得刺痛，连内里都开始发疼，他也恍惚过，为了几十分钟，甚至只是十几分钟的提前，值得吗。
余光瞥见车篮内依靠着的向日葵，“值得。”他这样说。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尽可能的赶着时间，催着时间，向前赶着又催着。
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正中间的红灯亮着，非机动车与行人禁止通行，路边的牌子写着南二路。
终于到了司机提到的南二路，陈白昶心下才略微一松，确认自己没走错。
旁边还有个与指示路牌一样的牌子上写着，“我在南二路很想你。”
他忍不住撇了撇嘴角，有些不理解，难道是谁会特意来南二路旅游吗？
又不是景区，真是莫名其妙。
心里虽这样吐槽着，却还是僵硬着手指拿出了手机，打算拍下来给顾宁相看看有多莫名其妙。
陈白昶不喜欢人脸解锁，便一直设置的都是指纹解锁，眼下已经手指僵硬，连指纹都识别不完全，便只得一个一个的按开锁屏密码。
拍完指示牌以后，他鬼使神差的又拍了一下车篮里的花束。
他不能发给顾宁相分享，这是他要送给对方的小惊喜，是他们初恋的礼物。
但他就是拍了下来，他一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拍，或许是为了纪念他迟来的青春和浪漫。
把手机装进口袋里时，刚好绿灯也亮了。
九点四十七。
他知道顾宁相会等他回来再睡觉的，但他会等多久呢？顾宁相生物钟一向很准，到了十点就会困，到了六点就会醒。
大部分情况下，顾宁相现在已经开始昏昏欲睡。
如果顾宁相睡了他也可以理解，更不可能去打扰，花放到明天也不会坏，只不过那就不是今日告白时送的花，也不是拥抱情人节所送的花。
他与顾宁相告白，也拥抱了许多次。
他原是觉得，今日过于草率，告白得很草率，日期也很草率，就连车筐里的这束花，都那么草率。
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走着，他愈发的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他开始喜欢起今天，喜欢起告白时的那股冲动，喜欢起买花时的那种纠结，喜欢起等待时的那一刻焦虑。
因为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顾宁相身上。
他每朝家里靠近一寸，这种感觉便越扎根。
到最后，什么恶念与低沉都通通消散，风散云薄，只剩下快要见面的热烈与期待。
如果顾宁相已经睡下，他会失落和遗憾，但至少不会后悔了。
直到双手已经彻底麻木，痛觉都快要消失不见，握着车把的手已经僵硬得不行，连手腕的转动都开始迟钝，他才终于看到自己熟悉的建筑，将车停靠在一边，还了车。
拿出手机，一双大手连手机都快要握不住，快没了知觉。
十点零一分。
手机也只剩下一格电，不知道还要多久会关机，但总归是快了。
取出车篮内的花束，花束也被风吹的凌乱。
不似刚开始那般工整漂亮，暖黄色的包装纸放久了有些皱巴巴，花与花也挤在一起，卖相并不好。
不知是因为剧烈运动还是因为快要见到顾宁相的缘故，他的心跳很快，呼吸也有点急，一边朝单元楼门走着一边摆弄着花束，想要尽可能的将花整理的漂亮些。
然而他刚迈了几步，还没等走进室内好好暖暖手，就遇到了一个比花更要漂亮的巧合。
或许也不是巧合。
一个身影穿着单薄，在夜幕下并不能看得清楚，但这身影却让陈白昶结结实实的心下一动，心脏的血液都开始发热，由内而外。
他就知道顾宁相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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