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坚持一下,我请了最好的大夫来,”莫逸边说边用自己被热水袋加热过的手捂住简书予露在被子外的额头,“他定能治好你的。到时候我们又可以出去游山玩水了。”
路熹茗不禁打了个寒颤。这莫宅虽因铺遍玉石而萦绕着一股凉意,但比起简书予所在的房间来说,大体已经能算得上温暖了。
在走廊上时,她便越走越觉得冷,还以为是临近傍晚温度下降所导致的,推开门才发现这主卧简直像冷藏室。
随着简书予止不住地抖动,一丝丝被冰霜凝结的水珠肆意地飘在空中,又在不经意间遇到火盆里嚣张的火焰,再次化成一团水汽。
魏寻迅速脱下了外套,给路熹茗披上,没等她做反应,就走到床前给简书予检查起来。接着他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一个蓝色的药瓶。
他拧开瓶盖,把干净的棉块铺在手上,朝上倒了一粒棕色药丸,接着对莫逸说道:“这能暂时让人打起精神,提升产热量,但也只是暂时。要给夫人服下吗?”
莫逸望了一眼简书予苍白的脸,点了点头,吩咐侍者倒来温水。魏寻随即走上前去,请莫逸轻抬起她的头,把药随着水给她喂了下去。
不一会儿,简书予的颤抖停了下来。她四周不再飘散着冰末,脸色也红润了起来,连眼神也变得清明了许多。
她的症状居然真的缓解了?路熹茗把魏寻的外套扯下来,疑惑地盯着那蓝色的瓶子皱眉。若她没记错,那瓶子里的药本来是用来治疗积食的。魏寻这是在做什么?
“我看了夫人从前的药方,那些大多都没问题,只是没考虑到翠林本地的气候和环境,所以效果并不好。我查阅了书籍,在此基础上添了几味药,希望能对药方有所改进,”魏寻从床榻前站起身来,“但我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准备药材,若您方便,还请指明翠林可靠的药铺,我现在就去买。”
“翠林寨南有一家药铺,开了几十年了,货品质量不错。寨北有一家药铺,里面有来自全国各地的药材,胜在品类丰富。”
魏寻道了谢便打算带着路熹茗离开,却被莫逸叫住了。他指着路熹茗,对魏寻吩咐道:“你留下,让她去买药。”
“我们很快就回来,定不会耽误您夫人的医治,”魏寻还是坚持要带她一起离开,“她对药材没我那么熟悉,为了您夫人的用药安全,还是我们一起去比较好。”
“书予若再次发抖,该当如何?”
魏寻把蓝色瓶子从药箱里掏了出来,递到了莫逸的手里:“一日服用不超过三次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说罢,他便对莫逸鞠了一躬,拉着路熹茗走了出去。路熹茗出去前觉得简书予刚恢复清明的眼睛一直在望向她,好像她是个隔空传热的火炉一般。但她又觉得那只是错觉罢了,毕竟她们素未谋面,她怎么也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
他们刚坐上莫逸准备的马车,路熹茗便发问了:“为什么你要给她消食的药呢?”
“我在书上见过那样的例子,加速消化也能帮助产热,但这只是暂时的,一旦消化完体温也会降下去。我见莫夫人面带浮肿,舌苔不足,想来是体寒导致消化能力也减弱了。”
“你这也是乱试,恰好瞎猫碰到死耗子。”
“谁说不是呢?”他朝她微笑着点点头,“我当初发烧,你不是还给我喂牙痛药吗?”
路熹茗心知自己当时也是乱来,便不好再说什么,撇撇嘴嘟囔了一句:“那不一样,人家显贵,惹不起的。”
“你竟会怕显贵之人?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魏寻装作很吃惊的样子。
“我才不怕,我只是担心你。”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即使出事了,你也会来救我的,不是吗?”
少年又笑出了月牙眼,路熹茗被他明媚的笑诱惑地只能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马车在一个码头前停下了,路熹茗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正疑惑他们所处的位置,便被人敲响了马车门。
“二位可是要去寨里?”门外传来了一名男子的声音。
“这里不是翠林寨吗?”路熹茗问道。
“我接到莫少爷的消息,特此来带二位入寨,还请下车。”
接着,领路的人带他们上了一艘小船,安顿好他们后,便划起了桨将小舟向湖的中心驶去。
路熹茗警惕地看了一眼马车停靠的码头,又摸着下巴揣摩了一番,才靠近魏寻的耳朵,轻声问道:“你会游泳吗?”
“我只会面朝下趴着飘在水上。”他凑近她的耳朵回答道。
“面朝上飘在水上呢?会不会?”
“也会。”
“行吧,”路熹茗无奈地耸耸肩,“一会儿要是我们不得已要跳到水里,你就面朝上飘着,我抓着你游回岸边。”
“好,听你的。靠你了!”魏寻表现得很配合。
当然,路熹茗担心的情形并没有发生。他们越靠近湖中心,越能明白他们为何要乘上这艘船。
因为翠林寨就是建在一片开阔湖面上的。南疆人极度爱水,南疆的商人更爱水,流水与他们的财富紧紧绑定在一起,似乎没有水的流动,便没有金钱的流动。所以,他们即使有土地,且家都在陆地上,商人们依旧选择在流水上建起自己的铺子。
寨内的商户连成片,一户挨着一户。它们横着连了两排,竖着连了两排,若是从空中看去,活像个“井”字。商户门前是伸入水里的石阶,与水紧密相接处长了茂密的藻类和苔藓,若是一个不注意踩了上去,定会滑倒。
水鸟们密密麻麻地站在了商户门前的栅栏上,要么低头看着水里若有似无的鱼,要么闭着眼睡觉。栅栏上总是有一些被鸟类排泄物粉刷过的痕迹,惹人恼火。但商户们驱赶鸟儿多次无果,也只能由着它们去了。
翠林的官府却建在了一公里开外的陆地上,建筑制式与环亚其余地方的官府没什么两样。官府周围是一片生活区,里面有着官府开设的便民菜铺,和一些小饭馆。
小饭馆的老板自然也是南疆人,只是他们对流水没有那样的执念。他们追求的是终日不停的火焰,而流水无疑会熄灭他们旺盛的炉火。
“寨南姚记药铺到了,二位请下船。我就在此处恭候二位,”领路人恭恭敬敬地对他的乘客鞠了一躬,“还请小心脚下。”
路熹茗对他道了谢,刚走下船,鞋子便被晃晃荡荡的湖水浸湿了。她迅速跑到了离水面四级开外的石阶上,对还在船上的魏寻伸出了手来。
“你要自己下来,还是我帮你?”她低着头看了一眼脚上被湖水打湿还带着些绿藻痕迹的鞋,“自己下来的话,鞋子会湿哦。”
魏寻蹙眉盯着绿油油的苔藓和不甚透明的湖水,又看了一眼她的鞋,喉结艰难地动了一下。路熹茗就这么举着手等待着他的回应,他挣扎了几秒钟,还是自己抬起了腿来。
领路人此时正坐在船头,眼光无意识地落在了这二人身上。路熹茗用无辜的眼神对上了他的目光,他便立刻看向了湖对面。
路熹茗刚把手放下,魏寻也把腿缩了回来。路熹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嘲笑他道:“我就知道,你这个洁癖!我总算明白你为何不会游泳了。乖乖站好了,手伸出来。”
少年一脸吃瘪的样子,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但他就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张开了双臂。
路熹茗止住了笑容,全神贯注地在魏寻的身上施加了一份力,刹那间,少年的双脚离开了船,整个人腾空而起。
他们二人的动静太大,吓得栅栏上的几只正在沉思的白鹭都飞了起来。魏寻的白衣在空中翻飞着,乍看上去和那振翅飞翔的白鹭竟也没什么分别。
他快要落地时,路熹茗加重了力道,将他轻轻托举起来,又在刹那间牵住了他的手,把他拉入怀里。
“会念力的人为何不是我......”魏寻红着脸站稳了身子,“这一点都不优雅。”
“优雅得很,”路熹茗拉着他向石阶尽头走去,“你终于会飞了,不开心吗?”
他没再说什么,走快了两步,成为了拉着路熹茗进铺子的人。
铺子里伫立着三个各占一面墙的柜子,铺子中间则是南疆的老传统——一个挂着仿真瀑布的小假山。
柜子上似乎刷着一层泛着荧光的涂料,散发着淡淡的果味清香,与路熹茗在汇言堂地下看到的涂料相似,大概是用来防潮防霉又防火的。
“我什么都不认识,”路熹茗望着满柜子的药材名试图给少年挽回些自尊心,“这点我就不如你。我看了多少遍都不知道这些药要怎么搭配才能起作用。”
少年果然很受用,脸色缓和了不少,笑容也挂了起来,有模有样地顺承道:“看书得到的知识不加以运用是不能真正摸透的,以后我们多去出诊几次,你就会更明白了。”
在药材铺里寻到了合适的药后,他们二人即刻动身回到了莫宅去。魏寻被莫逸叫到一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路熹茗则是守在厨房里熬药。
炉子的温度足够高,她的鞋都快要被烤干了,只剩下里面还在湿着的袜子黏在脚上,难受极了。
药的苦味和香味交替着随蒸腾的水汽向屋顶飘去,渐渐地,这温暖的气息竟让她产生了一丝睡意。
就在她眼皮子疯狂打架的时候,路熹茗的肩上传来了一丝冰凉的触感。那股寒凉沁入了她肩部的每一个毛孔,让她瞬间清醒过来,立刻看向炉子,发现药没有熬过头,才长舒了一口气。
“我终于等到你了,”一个温柔又带着些清冷的女声从她身后传来,“我人生的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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