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直白的话语,路熹茗从未听过。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猛地一回头,却对上了简书予那双浅褐色的眼睛。
她长相端庄大方,轮廓深邃,长发扎了个蓬松的结挽在一边,看起来比路熹茗只大了四五岁。
没等路熹茗回答,她便搬了一张凳子坐到了她旁边,把手张开,凑到火炉边取暖:“好奇怪,虽然我早知道自己会这么说,但当我真的将此话说出口之时,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此刻甚至......觉得有些平淡。”
“我找了个理由,让莫逸拖住小秦大夫,这才能和你单独说说话。他是姓秦吧?”简书予收回手,抱着胳膊,泰然自若地继续和她搭话。
“他......确实姓秦,不过抱歉,”路熹茗被她的话彻底弄懵了,张着嘴好半天才吐出下半句话来,“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这里也没别人吧,”她抬头扫视了一圈,然后回过头来朝路熹茗微笑,“我叫简书予,‘简单’的‘简’,‘书写’的‘书’,‘赠予’的‘予’。你叫什么名字?”
“听你刚刚的说法,你应该认识我才对啊?”路熹茗不解极了,但此时药猛烈地沸腾了起来,她也顾不上等简书予回话,径直站起身来用铁钳把药煲从炉子上取了下来。
“这药里加了什么,好香啊,”简书予眯着眼使劲嗅闻着周遭的空气,“和我之前喝的都不太像。”
“江渊草,只长在天锡峰的一种草药。它的特点就是香,奇香。我还以为在这里买不到它呢,还好姚记铺子有。”路熹茗边用抹布裹着手打开煲的盖子,边向她解释。
“那你呢,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路熹茗,‘道路’的‘路’,‘熹微’的‘熹’,‘茗茶’的‘茗’。”
“真好听,和我想的一样好听,”简书予起身拿了一只碗和一只汤勺,自顾自地就去汤煲里舀了一碗药来,“我好久没有认识新的朋友了。”
路熹茗怕她烫着,连忙把抹布递给她,她却摇了摇头,邀请路熹茗摸一摸碗的边缘。
果然,接触过她手掌的滚烫瓷器此刻已经变得只剩下些余温了。
“这一碗,量对吗?”她指着碗里的药液问路熹茗。
“差不多,但是你不能空腹喝下去。”
闻言,她笑了一下,端起碗来直接把那苦涩的汤汁一口气咽了下去。喝完后,她把碗拿到水池边冲干净,然后又走到蒸笼里拿起了一个中午剩下的不知是给谁吃的蒸土豆。
“这样就不算空腹了,”她连皮带肉啃了一口土豆,“哎,凉了。不过没事,到我手上啥都变凉了。”
若是光看她的外表,端庄大方又优雅的,极具欺骗性,连路熹茗没想到这达官显贵家的少夫人举止竟这么接地气,遂拿着抹布呆在了原地。
她见路熹茗瞪大眼睛盯着她,于是又去蒸笼里搜刮起来了,这回还算是有收获,给她搜刮到一根蒸玉米。
“你是不是也饿了,来吧,别客气,还有两个小时才能吃晚饭呢。”她把玉米丢给路熹茗。
南疆的晚餐时间比乐阳要晚许多,即使现在已经傍晚六点了,厨房里也没有开火做饭的迹象。
路熹茗确实有些饿了。她坐回了凳子上,和简书予在炉子边烤火边啃起了玉米。
“你说我是你人生的转折点,这是什么意思?”路熹茗啃了一半,还是没忍住把这折磨人的问题抛了出来。
“我看到的,我还有七年可活,但在这七年间我的人生还有几个转折点,其中一个就是和你见面。”
她说自己只剩七年可活之时,就像是在说“明天我要七点起床”一般潇洒平静。
“你看什么能看到这些?”路熹茗惊讶极了,“怎么连自己的寿命都能看到?还能这么坦然地说出来?”
虽然路熹茗早就知道简书予会英年早逝,但她没想到对方竟也知道。
“明天莫逸要去城守那里,明早你来我房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简书予脸上挂起了一抹神秘的笑。
“你不怕吗?”路熹茗盯着手上的半截玉米。玉米很甜,但终归是凉了,香气也散了不少。
“怕什么?只有七年可活吗?比起这个,我倒是怕喝这些药,又苦又涩的,”简书予似是想起了那药汤的味道,皱了皱鼻子,“哪有什么难治的寒症呀,不过是魔力用得太多了,失控罢了。”
路熹茗蹙着眉与她对视:“你都知道原因,还把药就那么一股脑儿喝下去?”
“莫逸花钱请的大夫,买的药,总得有去处吧,不能浪费,”简书予把最后一口土豆塞进嘴里咀嚼,“还有好多人吃不上饭呢。”
“况且,”她说着说着垂下了眼眸,“我体寒,不易生育,喝下药来,好歹能让他面对长辈时压力不要那么大。药都喝了,至少说明我们有在努力,是吧?他当初为了娶我,已经和长辈闹得不愉快了。”
“别这么想,他只想让你能健康地和他共度余生,和生不生育没关系的。”路熹茗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表面不说,但心里还是明白的,他们莫家家大业大,总得有后代。”
“你呢?这是你的意愿吗?”路熹茗问她,“你说与我见面是转折点,总不能是因为我来了,你就能生孩子了吧?你和我生孩子吗?”
闻言,简书予先是一愣,随后便捂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起来:“哈哈哈,你我二人生孩子?路妹妹,你可真有意思。”
“那不然呢?我好像除了熬一些你并不需要的药,其他的并不能帮到你什么,”路熹茗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开始无意识地抠起了玉米被啃干净的部分,“如果你真的能看到未来,你或许可以告诉我,我该为你做些什么,以及我不该做什么。还有......那转折点,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我看不到。我能看到的就只有一些模糊的瞬间,其中的过程都只能通过想象来补全了,”简书予恢复了平静,望向了炉子上微弱但持续跳动的火苗,“我也不知道你要做什么,该做什么。比起这个,我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只有一点,我是清楚的,”她接着补充道,“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出生就没了母亲。我不想生。”
“不想生就不用勉强自己。”路熹茗真情实感地安慰道。
“我终归是寄人篱下,许多事我说了不算的。”
“你还看到什么了?比如你成为了很受人敬仰的人,或者是有了自己的事业?这些也可以是你人生的转折点呀?”路熹茗试图让她想些开心的事情。
简书予则是把胳膊支在腿上,垫着下巴,抬眼问她:“你觉得什么是转折点呢?”
“比如和你的丈夫结婚,比如一夜暴富,或者是......出了什么重大意外,”路熹茗认真地回答道,“总之,肯定不是在厨房里和我说话这么一件小事。”
“我明天早上带你去河边看看吧,”简书予解释道,“我曾经也是和你想的一样,但我慢慢才知道,转折点其实是要站在未来很远的地方才能看明白的。它会成为之前所有事件的结果,也会成为之后所有事情的起因。”
“结婚难道不是吗?我没有质疑的意思,我只是好奇这一点为何不足以成为转折点。”
“我家道中落,被人卖到很远的地方,在冰窖里做苦力。我很感激莫逸在冰窖里发现了我,也很感激与他的相遇,”简书予的表情看不出悲喜,“但我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寄人篱下罢了。他想做的事业,我也想做,甚至想做得比他更好,可我终究处在他的保护下。这保护越周全,反倒越让我迷失。”
“所以,你想离开他吗?”
“我不知道......”简书予抬头看向窗外,眼神逐渐飘忽起来,“无论我想不想离开他,我都陪不了他多少年了。但他还不知道这些。不过,我要是能在嫁给他之前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我肯定不会答应他的求婚的。”
同样作为知道未来会发生何事、但不能将所发生之事宣之于口的人,路熹茗与眼前的女子产生了高度的共鸣。
她想着简书予所说的“不能浪费”,慢慢地啃起了手上剩下的玉米。她越吃越觉得难以下咽,喉头越紧,鼻子也越酸,最后还是在剩下四分之一时停了下来。
算算看,简书予的生命,也只剩下四分之一了,如果她看到的事情都是真实会发生的话。
其实从结果上来看,不管她是用何种方式看到的未来,她的离去都会是定局。
只是十三年后,在得知她的离开时,路熹茗并不认识她,而如今,短短的半天内,她们已经是可以一起聊人生一起啃玉米土豆的朋友了。路熹茗只希望她从段施那里听到的,都只是她记忆错乱而产生的幻觉。
“你看到的那些,不一定是真的,”所以路熹茗倔强地说道,“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我也希望是这样,但知道自己活不久反而有个好处,那就是思考自己剩下的人生还能做什么,”简书予拿走了路熹茗手里剩下的玉米,把上面剩下来的玉米粒一粒一粒掰下来放在盘子里,“吃不下就不吃了,一会儿该吃饭了,莫逸一定让厨师大哥们准备了很多好菜。”
过道里传来了散乱的脚步声,和几只鸡鸭的哀鸣声。厨子们进到厨房里,见到简书予竟坐在炉子前掰玉米,立刻吓得跑上前来劝阻:“夫人,这种粗活叫我们就行了,何必自己做呢?”
简书予让他们去忙着做菜,自己依旧埋头掰玉米。等她掰好后,才把玉米芯扔进厨余垃圾篓中。
“走吧,我们去喂鸟,”她邀请路熹茗同她一起去,“不过动作要快,否则被他发现,又该说我怎么不好好躺着,还要下床出门吹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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