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栖与岷国再次结成了表面上的盟友,但这一次紫璐不用和亲了,而是被派去监督月栖人参与的水库修筑工程。
“你不用担心月栖人偷懒不听话,该用的手段就得用,”岷王在她出发前叮嘱道,“他们在我们的土地上,跑不了的。紫璐,这任务不重吧?别让朕失望。”
紫璐明白,如果只靠岷国人,他们对土地与生俱来的熟悉可让不到五千人在一年内于三座山川脚下各建起一座水库,可若是那样,他们的粮食产出就会少许多,而岷国也会顺势失去其引以为傲的资本。
“月栖本来就处在内忧外患之中,”金嬉摇着头对紫璐评价起岷王的贪婪来,“你们就当真要把别人逼入绝境?”
“我会努力让他们早些返回家园的。”紫璐骑在马上,望着连绵的山川,心里尽是忐忑。
紫璐对月栖人的心情很复杂,她上辈子曾深度参与到月栖人的生活中,算起来,那也算是她的家,是她与最爱的女儿共同度过短暂几年的地方。
“你心软了?”金嬉问。
“不,不会。如果到了必须要选择立场的时候,我会和岷国人站在一起。”
“那其他人就成了岷国人过上好日子的垫脚石了?那他们的好日子怎么办?”
“你可以不要再说了吗?”紫璐抓紧了缰绳,声音嘶哑,“我的身份让我只能和岷国人站在一起。”
“除了路外,你谁都不是,”金嬉提醒她,“你只是路。你只是恰好生在岷国而已。”
紫璐气急败坏地把金嬉从肩上拍下来,又换上平静的表情,向等在关口的月栖施工队颔首。领头的楚渊穿着黑色长衫,远远地见到她,便翻身下马来,向她毕恭毕敬地做了个揖。
紫璐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这辈子,她没再遇到兰馨和杨嬷嬷,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们。可是......如果她还想再见到楚蓁,那眼前的人就是她的机会。
她动摇了,差点向他伸出手来,但仅在那一瞬间,她似乎又感受到了曾经在胸前摇曳的女儿的骨灰项链,它就在记忆深处扯着她的脖子勒令她停下来。
“痛苦既然已经埋在过去,那就不要再回头了。”她提醒自己。
水库工程有条不紊地进行了三个月,这期间紫璐总是往返于岷州和山川中,尽心尽力地为工地的人们安排着后勤与粮草。岷国按照约定向锡国提高了粮食价格,并对其收了高昂的贸易税,锡国也不得不减少从岷国的进口了。
只是这段时间岷州附近的城市总能呈报上些人口失踪案,紫璐试图插手调查,这案子却被岷王派给她刚满十五岁的弟弟。
“紫璐,你为朕分忧的心朕明白,”岷王对她挥挥手,“只是你担子也重,那可是关系到两国关系的大事,分不得心。”
在工期进行到第五个月的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岷川南部蓄水库工地的脚手架和工棚都被烧毁,火势来得快去得快,没伤着工人分毫,却让他们所处的工地在瞬间化为了灰烬。即使水源就在附近,也没人能做出比火焰蔓延速度更快的反应。
工人们都被吓到,紫璐花心思用金钱物质和人力安抚他们许久,才让他们能再次放下恐惧为其工作。只是没过几日,锦川的水库工地也发生了同样的事。这一次,不管是来自月栖的工人,抑或是岷国本地人,都不肯再踏入工地半分钟了。
紫璐承诺给予他们双倍的报酬,他们才勉强同意开工,只是他们看向紫璐的眼神,多少带着些鄙夷与不信任。她在经过工棚时,偶然听到几名工人在大声地讨论着她。
“岷王老头子也是可怜,就这么一儿一女,儿子没出息,只能指望女儿。”
“依我看,她就应该找个人嫁了,在家里做些针线活。”
“人家可是公主,哪需要做针线活?生来就是享福来的。”
接着,“咻”地一声,剑破风而过,他们的头发一缕一缕落在了地上。
紫璐冷冷地警告他们:“管好你们自己,下次再让我听到这些,你们掉的可就不是头发了。”
她知道自己或许也是因为无能而愤怒,如果她真有自信有手段能让所有人都听她的指挥,或是能从容地安排好一切,那接连的火灾或许根本不会发生。
接下来的一个月,紫璐守在各工地附近,不眠不休地等啊等,终于等到了犯人。可令她吃惊的是,那放火的既不是锡国人,也不是月栖人,而是看似与他们无冤无仇的长乐人。
那名女子手被铁链反绑着,脸庞瘦削,眼神里透露着阴冷的光,讥笑着对紫璐说:“你们不给锡国粮食,他们就来抢我们的。可长乐今年刚经历了洪涝,现在长乐的米多贵,你们知道吗?穷人吃不起,一个个地饿死了,富人倒是和锡国人勾结在一起,肥头大耳、油光满面。反正我们横竖都是死,不如在死之前让你们也尝尝饥饿的滋味。你们不是要修水库吗?我偏不让你们修成。”
接着,那女子便使出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话语连同躯体一同埋葬在工地的火焰里,化为灰烬飘向了远方。
那是紫璐第一次认识到,原来在岷国的土地上,长乐人竟然能顺利地施展出锡国人的能力,这也是她第一次认识到,世界的变化速度总是快于她的认知速度,而她处于权力顶端,却只能远远地隔着一层纱看待她的子民们,从未真实地了解过他们到底需要什么。
“土地对人们的限制不再存在了,”她对金嬉说,“可这到底是为什么?”
“土地原本就不会对人产生任何限制,”金嬉的回答斩钉截铁,“对人产生限制的,都是人们自己。”
“不是的,这都是意外,就像天灾一样,但我们可以提前做预防。如果岷国会因为外来之人变得混乱,我们便不让他们进来便是。”
水库的工程建到一半,紫璐便向岷王提出让月栖人提前离开岷国。岷王对此很不满,眉头紧皱,逼问她如此行事的原因。
“倘若月栖人在岷国呆久了,那么岷国的土地对于他们便不再有约束作用,到时候我们就真的管不了、也抓不住他们。”
岷王冷笑了一声:“那都是无稽之谈,这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国界乃能力之界,他们纵使有天大的本事,国界线在那里画着呢,一旦跨过那条线,就什么能力都没有了。”
“可是父王,如果您不信,当初为何又要同意修建水库、防范锡国人在岷国土地上放火呢?”
“修建水库对我们百利无一害,月栖人愿意给我们好处,我只不过顺水推舟。倒是你,紫璐,”岷王接着说,“如果决意要这么做,怕是会引起月栖人的不满,到时候,朕可无法保证你不会被嫁过去,好让我们的联盟不破裂。你也到年纪了,朕也得为了你的将来做考量。水库的事情,你就先放手给你弟弟做吧。”
紫璐皱着眉头听完了他的话,不明白她让月栖人早些回去,他们为何会不满,而自己又为何要再次被当成和亲的工具。
只是岷王的主意并没有真正落实下来。他在某一个早上,被发现毫无征兆地死在了桌前,而他的寝殿,并没有任何闯入者的痕迹。
人们只能当岷王身体抱恙许久,积劳成疾,才会暴毙,而他生前从未立下过太子,而紫璐的弟弟又年龄尚小,紫璐便顺理成章地暂时成了岷国的统治者。平日里对紫璐恭恭敬敬的臣子们终于在此刻展现出了他们的傲气与不服。紫璐殷切地向他们寻求治理国家的建议,又试图说服他们自己的治国理念,得到的却多半是敷衍。
她气得革了许多臣子的职,又提拔了一批新人,试图推行自己封闭岷国的政策,新人们却都缄默不言了。
她好不容易坐上她父王留给她的王座,却愁得没再睡过一天安稳觉。一个深夜,她的房里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人,那人拿着匕首靠近她,试图给正拿着书打瞌睡的她以致命一击。
金嬉为她拨开了匕首,也吵醒了紫璐。她抽出剑来指着刺客,问:“是月栖人派你来的吗?”
“我宁死都不会为月栖人做事。”
“那你为何可以瞬间出现在我的房里?是长乐人派你来的吗?”
“好啊,我们的女王就是这样怀疑自己的子民的,”刺客的笑声很尖锐,“我们有你这样天真傲慢的君主怕是要亡国。”
“那......是我弟弟派你来的吗?”紫璐的剑逼得更近了。
“不,是我自己!”刺客说完便仰起脖子对上了剑。
他的血溅满了紫璐的寝殿,紫璐看着生命一点一点在眼前流逝,喃喃地问了一句:“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可是她的问题不会得到任何解答了。
“你要是想坐稳你的位子,那就杀了你弟弟吧,”金嬉摇着尾巴对紫璐说,“否则,死的人可会是你。”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不怕死,只是金嬉,到了现在,我已经不知道我到底在追求什么了。”
她立誓要让所有人都过上他们想要的生活,却连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都搞不清楚。
“若想从迷茫中解脱,那就去寻找人们共同的愿望吧。”金嬉回道。
“有用吗?我只不过从一处迷惘转向了另一处罢了,”她揪着头发,心里烦躁地很,“那刺客与我同是岷国人,我们立场理应相同,可就连这样,我们都无法想到一起去。”
偶然间,她想起了上辈子曾给寒照王写的信,以及他长达五页纸的回复,不禁又动起了与他对话的心思:“如果是他,他会同意我的观点吗?”
提起笔,她又生涩地写起了寒照文来:“......不知为何,人口的流动竟使得他们的能力得到了交换,国家间长久以来的默契、平衡与制约因此被打破,只是此等交换的规律无人知晓,亦不知该如何杜绝。若贵国亦有相似经历,是否介意与我分享?若您愿意回复,请您将信放在扎着红结的竹筒里,埋在宫门外的第一棵树下,自有人去取。——岷州林璐。”
她等了许久未得到回信,于是又一次陷入了短暂的孤独与迷茫之中。
可这世界根本等待不了她从迷惘中得到答案,就在她依旧犹豫不决是否该封锁起岷国的边境、不让别国之人出入之时,岷国西边的南疆人却先他们一步,向更广阔的大陆发起了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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