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士奇提着灯笼穿过游廊时,我正蹲在文华殿后的菜圃里。指尖捏着的蝗虫还在挣扎,六条细腿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殿下怎的还在玩虫?"老臣的声音带着笑意,灯笼光晕里飘着细小的飞蛾。
我松开手指让蝗虫跳进陶罐,抬头时已换上稚童的天真神色:"杨师傅,你看它们翅膀上的纹路像不像《河图》?"罐中此起彼伏的振翅声里,我分明看到老臣瞳孔骤缩——这些本该在七年后才出现的冀州蝗种,此刻正活生生地困在瓦瓮中。
三更梆子敲响时,我们蹲在司礼监的藏书阁里。杨士奇抖开《洪武农志》的手在微微发颤,泛黄纸页上赫然画着同样的翅纹:"建文三年,山东大蝗,禾黍俱尽......"
"昨夜我梦见蝗神踏云而来。"我指着星图般的翅纹胡诌,"它们啃食的轨迹连起来,分明是黄河改道的形状。"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
老臣猛地合上书卷,苍老的手背青筋凸起:"此事还有谁知晓?"
"皇爷爷秋巡在即。"我答非所问,指尖轻点舆图上标注的东平州,"若是圣驾途经之地突遭蝗灾......"
话未说完,窗外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杨士奇吹灭蜡烛的瞬间,我已被他揽着滚进书架后的阴影。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织出蛛网般的银纹,映出来人翻飞的玄色衣角——那是汉王府亲卫独有的夜行服。
"搜!"压低的嗓音像是钝刀刮过铁器。
当第五个书架被推倒时,我摸到袖袋里温润的玉哨。这是三日前朱棣赏的西域贡品,说是有"百里传音"之效。正要吹响,却被杨士奇按住手腕。
老臣从怀中掏出个瓷瓶,往地上一摔。蓝紫色的烟雾腾起瞬间,他背起我就往密道冲。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芥子气。
密道石阶潮湿滑腻,杨士奇的喘息声越来越重。我趴在他背上,听见水滴落在青砖的声响,伸手一摸竟满掌温热——他右肩插着半截断箭,血正顺着箭杆往下淌。
"左转第三个暗门......"老臣的声气已弱,"通着太子爷的春和殿......"
我们跌进朱高炽寝宫时,他正在灯下批阅奏折。看到血人似的杨士奇,手中朱笔"啪嗒"掉在《漕运疏》上,溅起一团赤色墨花。
"快传太医!"太子殿下亲自撕开袍角为老师包扎,指尖抖得系不成结,"这究竟......"
"汉王要动东平州。"我掏出陶罐里僵死的蝗虫,"秋巡路线必经之地,七日内必生蝗灾。"转头看向奄奄一息的杨士奇:"杨师傅冒死取来的证据,在密道里丢了。"
朱高炽的脸色在烛火下煞白如纸。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绽开点点红梅:"明日......明日早朝......"
"来不及了。"我按住他颤抖的手,"此刻四更天,离寅时三刻朝会还剩两个时辰。"转头望向窗外沉沉夜色,"父王可还记得,去岁工部呈上的那个治蝗能人?"
"你说那个自称能用声波驱蝗的狂生?"朱高炽蹙眉,"百官皆言其妖言惑众......"
"请父王速调此人入京!"我摘下腰间龙纹玉佩,"再派八百里加急往东平州,要知府立即深翻田地,在田埂遍洒石灰。"
五更鼓响时,我们三人对着东平州地图推演。杨士奇裹着伤靠在软垫上,用朱笔圈出可能爆发的村落:"需调顺天府的备蝗粮......"
突然,窗外传来羽林卫的呼喝声。朱高炽猛地推开窗,只见东南天际泛着诡异的红光——那是汉王府的方向。
"火流星......"杨士奇喃喃道,"《开元占经》有载,荧惑犯舆鬼,主兵燹......"
我攥紧袖中玉哨。前世读过的《明史》在脑海中翻页:永乐七年秋,帝东巡遇蝗,汉王请命剿灾,遂掌五城兵马司——原来这场蝗灾,本就是朱高煦夺权的开端。
晨光微熹时,春和殿的门被猛地推开。我们同时转头,看见朱棣玄色常服上沾着露水,手中马鞭还在往下滴血。
"好得很。"帝王的声音比鞭梢的血珠更冷,"朕的太子、太孙、还有股肱之臣,夜半聚首所谋何事?"
我抢前一步跪下:"孙儿昨夜观星,见天田星晦暗......"
"朕问的是这个吗?"朱棣一脚踢翻青铜灯树,燃着的蜡烛滚到杨士奇脚边,"汉王府昨夜走水,三十八名亲卫横死街头——你们倒是说说,这火流星怎么就专烧汉王府?"
血腥气突然浓重起来。我这才发现朱棣身后跟着的锦衣卫,正抬着具焦黑的尸体——那人右手食指戴着汉王特赐的狼头铁戒。
"瞻基。"朱棣突然蹲下来与我平视,龙涎香混着血腥味冲入鼻腔,"你父王教你仁德,可皇爷爷要教你——"他沾血的手指在我额头画出黏腻的纹路,"有些火,点了就要烧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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