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七号时空和六号时空相比,一个堪称根本性的不同。
我和綦北星根本没办法实时交流啊喂!
这老弄堂里没有任何一部电话,就是有,我也不可能天天跑到人家家里去蹭电话用。这年头的电话还是昂贵物品,除了綦北星正身处的那种豪门大寨,没有哪一户人家能大方到让人随便使用。
没办法,看来除了凑到一起时还能勉强相互照应一下,其他时间还是得各自孤军奋战。
“按照你习惯的节奏,这时候我是不是应该把我的记忆喂给你了?”
卧底李一槿的声音带着股莫名的懒劲儿,让人听了也跟着放松。我前脚还在思考是不是我也应当学一学这个语气、以免被熟人认出来,后脚就不由自主地跟上了一句:“好。”
语气是懒的,手脚却麻利。话音刚落,我已经浸入一段全新的记忆里,速度之快,不像是电脑读卡,反倒像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猛地按进水里,还没来得及被呛到,先吞了一大口水。
*
我是李一槿,一个生活处境很复杂的卧底。
关于我的成分,前面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就不再多提。我会挑些重要的放在这段话的开头和结尾,以避免你的忘却。
首先,是我们的现在。
我的任务并不重。或者说,一直到近几天,都接近于没有任务。是个好时机,你要在接下来的三天之内,做完这些事:
将上海的地图熟记于心,将我接下来告诉你的人名与本人相对应,然后交给綦北星一把枪,现在在我床下,交给他之后嘱咐他一定要藏在最隐蔽但最唾手可得的地方,听懂了吗?
重复一遍。
好。
其次,是我们的过去。
我不知道我亲生父母是谁。我长在从这里出去一两百米远的教堂里,神父人很好,但我没有选上唱诗班成员,我也没有成为任何神职人员,所以我出来讨生活了,找到的第一份工作也是至今为止唯一一份工作就是卖报——去年在照相馆打过几天零工,这个你知道就行,不重要。
接下来的是重点,好好记一下。有时间节点,需要记住,关键时刻能救命。
我的工作始于离开教堂前的两个月。1928年10月。人员密集的场合比较适合浑水摸鱼,谁跟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十分隐蔽。前两个月我做的就是帮助联络的工作,偶尔会藏藏文件。
两个月之后我开始正式加入相关工作。一直持续到1937年12月,上海沦陷后一个月。
我被另一边盯上了,但还好,是作为可用之才的盯上了,而不是被发现了。
然后我层层叠叠的卧底生活就开始了。具体细节、时间锚点,我等下详细给你整理一份。你需要注意的是,我们到现在还称得上是一步闲棋,目前综合两边来看,我执行过最大的任务,也就是今天所做的,借着人脉关系,去试探綦北星的底。
记住了?
没记住也不要紧,等下连着整套锚点一起整理给你,这是个纲要。
最后,是我们的未来。
我不期望你能做出多大成就——就是我自己也做不出多大成就。你只管完成你穿越过来这份任务,其他的我会嘱咐你,好吧,能苟住就行,我不强求什么。
因为眼下的一切是我经历过的,所以我认为我们顺利完成任务的概率还算比较大。总而言之,我相信我们会有光明的未来。
Any question?
*
我一惊,以为英语老师穿过来了。
吓我一跳,幸亏没说any volunteer,要不真吓出我童年阴影来了。
“没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
“你对我哪来这么大信心?”
“我认真考虑过,你不知道,你比这个时代里的许多人强得多。也就是我已经入了龙潭虎穴了,不然,凭你的才学,也许还能起到更大的作用——这个时代需要人才,你就是。”
“真的假的,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毕业生而已。你们这个时代,不是也有很多学生吗?”
“很大一部分不具备前瞻性和政治信念。你不一样,你的观念正是我们所需要的——其实,知道我们所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那个未来,会有许许多多个像你一样的年轻人、甚至达到了让你们看不到其中珍贵的程度,我们就已经很兴奋、很激动了。”
我忽然觉得鼻子发酸。
我这辈子没怎么被人夸过。像这样的肯定,更是从未有过。
从小到大我听到的话其实千篇一律。普通啦,中庸啦,总之是智商平平、身体平平,上着普普通通的学,打着普普通通的工,为普普通通的事儿烦恼,期待着普普通通的未来。活到二十六岁,总觉得自己就是普普通通的命运,不值得任何人期待,也不值得任何人兴奋。
我总觉得自己是地上的一粒尘埃,海边的一粒沙子。和千千万万个同样普通的人混在一起,谁也认不出彼此。
但,百年前的前辈们不这么觉得。
他们说,我们是参天的树,初生的日。
——是希望。
我的泪忽然忍不住掉下来。
来得及,一切都来得及。
*
我约不出綦北星,这是目前最大的问题。
和这件事相比,连不能实时交流都轻松了许多。
——也不能怪我,主要是初见面后我们离开得太仓促了,别说留下联系方式了,连多顺一根小黄鱼我都没能实现。
好在我的任务与能否联系上綦北星无关。
按照卧底李一槿的指示顺利传出有关綦北星身份的情报、又将此信息传给我方,我又踏上卖报的旅程——新鲜事,上次做还是小学。
“你倒是会吆喝。”
卧底李一槿略加指导后,我便自告奋勇地做起来。事实上,这事并不比在办公室写程序费脑子,况且他这副身子又比我自己那副结实得多,叫卖一阵儿,不仅不觉得累,甚至还有种神清气爽之感。
“毕竟在那边,我也没少做过。”
“不是坐办公室的吗?”
“小学参加过义卖,大学陪室友卖过二手的毛绒玩具。”
说到后者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綦北星。富家公子该是想买什么就能买到什么了,可是这个时代,有他爱的那种玩具么?
“体验生活,也不错。若是累了,下午不如就歇息一下,或者去街上散散步也可以。多认识些人,总对你有帮助。”
卧底李一槿人虽然听起来严厉了些,但其实并非难以沟通之辈,而且他逻辑清晰、头脑灵活,又比前些时空当中的我、包括我自己要利落得多。人既然已经发话了,我也不再客套。将上午的工作量完成,中午略一歇息,把日头最毒的一阵儿避过去我就上街了。
卧底李一槿本就是走街串巷长大的人,认识的人自然是不少。好在前夜梦里已经把通讯录这部分传给了我,对应着认人、再叠上卧底李一槿随叫随到的工作态度,顺利地和满街的人建立起联系并不是难事。
“大部分人只是街坊邻居,就是不怎么熟悉,也不妨碍你眼下的生活。该记住的少部分人,昨天我给你整理好了,记得认清就是。哦,我听你说,有个熟人?”
可不是。
熟人正冲我打招呼呢。
“瑾哥,来了!吃点儿什么吗?”
周白穿一身打满补丁的衣裳,衣着虽然显出几分落魄,却愈发显出他肤色白净来。守着方不大但生意兴隆的摊子,他正笑出一排整齐的小牙来,一面热情招呼着客人,一面冲我笑着致意。
“要不是你说,我都猜不出,原来还同他缘分匪浅。”
在这到处显着慌乱和恐惧的街头猛地撞见熟人,有种莫名但强烈的安全感。我费了全身力气才将冲上去同他相谈的冲动压下去,努力以最普通平常的姿态走到他面前,笑道:
“不吃了,刚吃完中饭。喝盏茶吧。”
“好嘞!”
周白手脚麻利,很快斟出一盏茶来。街边摊子没什么讲究,用的是最普通的茶叶渣滓,水也是干脆倒满,没什么讲究——反倒与我这现代人的生活节奏相近。浅抿一口,好像终于安定下来,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生意不错啊!”
“托您的福!——真是比上个月强了不少,照这么下去,我儿子大概还真可以上得起学了!”
哪怕没有资料,我都猜得出这是腰舟。
挺好,孩子又托生成人了。
——也不好,这个时代托生成人,或许还不如在山野间做一条野狗。
寒暄几句,我便继续上路了。
“他和我们的任务无关?”
“无关。我很确定。”
我长出一口气。
也好,不至于太危险。周白能在这个时代过上自己的安生日子,也算是一种福分。
“我看了看我的日程记录,今天来教堂,刚好可以偶遇新一任的神父——后面的事,还挺需要他的。”
卧底李一槿似乎思考所有事都不经过情感加工,而只看重结果和效率。我很羡慕这样的人。
“到了。”
我抬起头,一座巍峨教堂赫然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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