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生活环境算不上好，但大概是要比之前好上不少的。
凌琰不知道他是怎样来到研究所，又是怎样成为实验对象的。她作为一名研究人员，也无暇顾及这些。
她若是记得，便会带一份早餐，毕竟所里的早餐，谁来谁都要皱眉头。按照同事的话来讲，简直就是浪费粮食的业界代表。
004每到这个时候，便会变得有些......粘人？她也不知道怎么说，对于这个来路不明的实验体，她在遵守所里的规章制度的同时，也产生了一定的好奇心。
只是有的时候，面对像小山一样的数据和每个月的考核，那一点好奇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殆尽。
004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他的反应总是慢好几拍，有的时候干脆对人的话根本没有丝毫的反应。两人之间经常沉默，凌琰一遍整理着桌上的资料，心中偶尔也会冒出一个微妙的念头。
如果004能听得懂别人说的话就好了，如果能沟通那就更好了。
但是，如果他是一个正常人，也不会成为这个研究幼儿精神类疾病的研究所的实验对象。
他虽然身形已经成熟，但是思维仍旧被禁锢在不到五岁左右。不知为何，他的行为方式仍旧维持着那个年龄段的特点。
毕竟以他的年纪来说，随着成长与阅历的积累，或多或少会影响到日常的行为。
004很纯粹，这是上头老板的原话。
纯粹的004被分配到了凌琰手上，当时她正在研究自闭症儿童视觉方面的课题，本来与她的研究方向没有什么关系，以至于在得知自己要换个方向的时候，心里是有一点抗拒的。
自己原本的工作只能暂停，转组去了老板口中所谓的“更有前途”的小组，同时也成为了实验体004的负责人。
凌琰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对方恐怕也是如此。
直到某一天。
那天下午，凌琰拿着没有任何改变和波动的数据走出004的实验室，刚准备打卡下班，准备去消愁。
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的微弱声响，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
同时，她也是第一次从004的口中得知了他的真实姓名。
———荀奕。
不常见的姓氏，不常见的名，凌琰再也没有忘记过。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凌琰从实验室离职，同时带走了004.
这当然违规，她与实验室扯皮了接近两年，最终凌琰下定决心，向社会媒体曝光了这家无良研究所的种种劣迹。
过程十分坎坷，她带004搬过四个城市，最终在南方的一个小县城里落了脚。那次学术震荡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影响，几乎没有研究所敢聘用她。
“凌小姐，您的履历确实十分漂亮，也是师出名门，能力也很强，只是......”对方犹豫了一瞬。
凌琰拿过自己的资料站起身来，没有听对方继续把话讲完。
这个圈子是个巨大的围城，同时也是依靠各种关系网络的地方。
经历过许多次之后，她看淡了许多，仍旧是每日带着004复建，研究着自己的课题，阅读最新的期刊。
过硬的学历以及光鲜的履历让她在这个信息有些闭塞的小县城中很快站稳了脚跟，成为了一个私立幼儿园的育幼师。园长对于她这样的人才十分欣赏，刚入职不到一年便成了县城中有名的育幼师。
县城中的有头有脸的人家，只要是家中有孩子的，几乎是踏破了她的门槛。
那些人不在乎你曾经干了什么，得罪了什么人。他们只知道，凌琰是这小城中不可多得的人才，其他事情，与他们八辈子也扯不上关系。
凌琰躺在摇椅中，和004分享一桶牛奶味的冰淇淋，她望着窗外的景色，想这样或许也挺好的，至少，自己可以填饱肚子，给自己和004一个不错的生活。
离开研究所之后，004几乎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他似乎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从一个五岁的孩童长成到了一个成年男性，这令凌琰惊讶不已。
虽然他依旧不会说话，但是从生活日常中凌琰可以感觉到，他正在以一种更加成熟的态度去处理任何事情。
凌琰想知道原因。
她观察了许久，似乎都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有一次，凌琰半夜起身喝水，发现004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抬头望着月光。
他的身形因为常年缺乏运动而流失了大量的肌肉，整个人单薄瘦削。
“呐，吃个橘子。”一颗又大又圆的橙红色的柑橘被凌琰拿在手中，又拿到004的面前。那是她腊月中在幼儿园门口的一个小摊贩那边买的，在那之前，她似乎从来没有在一个小车里称过什么东西。
那天带回家的除了一兜子橘子，还有两杯关东煮，一杯红汤一杯清汤，各种丸子被穿成串放在里头，吸满汤汁。
两人分食了关东煮，当晚就上吐下泻，凌琰用最后一点力气开车到医院。004和她在医院吊了一晚上点滴，再回家的时候早就把那兜橘子抛掷脑后。
似乎不吃，就要坏了。
橘子的表面有些干瘪，凌琰特地让那面转向自己。004吃力地抬起手，接过橘子，只是手一抖，那橘子便滚落到了地上。
凌琰心道不好，赶紧凑到他的身边，观察他的神色。
他的“秩序感”被破坏了，004的秩序感从在研究所时便是让她头痛的难题。穿衣服一定要从左手臂开始，吃饭的第一口一定要将菜放在指甲盖大小的米饭上再送进嘴里，刷牙要从右上门牙开始刷......
很多都是孩童才有的习惯，004的心智并未完全成熟，这些应该在成长过程中被潜移默化“进化”掉的习性也在他的身上完全显现出来。
他的双手开始剧烈颤抖，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动，薄唇微张，嘴中似乎要说些什么。
凌琰赶紧跑上前去握住他的手，飞速将橘子捡了回来，在睡衣上随意擦了几下，再塞到他的手中。
接着一点一点引导着他：“荀奕，你看。橘子回来了，我们可以将它剥开，你看，就像这样......”
他们一点一点将橘子剥开，橙黄色的果肉渐渐显露在二人面前。凌琰转身将橘子皮扔进垃圾桶，将果肉一整个放进荀奕的手中。
感受到他的呼吸逐渐平稳，她逐渐放下心来。
两个人在月亮之下分享了一袋橘子。
凌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选择004，也不知道为什么004会选择她。冥冥之中，她能感受到，这是命运。
夜晚的梦是破碎的，她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整觉。荀奕睡在隔壁，卧室的隔音很好，她不能判断那人是否睡着。
只是，每当自己起夜的时候，总是能在穿过客厅时，在月亮下发现他的身影。
“你在看什么呢？荀奕。”
“月亮。”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不知道。”
*
凌琰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一些记忆如潮水般进入了她的脑海。
她慢慢睁开沉重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是被月亮下的那个人。
他修长的双手垂于身侧，一身缎袍在月光的流转照耀下，发出温和的光。
长发没有束起，而是随意的绾起，垂在身后。
荀奕转过身来，羽毛般的睫毛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眼中的神色。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阿德。
凌琰闭上双眼，整理思绪，再次睁开眼睛时，荀奕已经来到自己的窗前。
而阿德，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地无影无踪。
“荀奕......”凌琰口中干燥，想要一些茶水润喉。
荀奕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将她扶坐起，端上茶水。凌琰低头抿了一口，竟然是甜的。
那个时候，似乎也是这样......
她轻轻放下茶杯，转过头去面对着他，开口：“你是谁？荀奕。”
他显然是没想到凌琰会问出这句话，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回答：“荀奕啊。”
凌琰不再说话，而是躺回被窝去，缩在荀奕的身边，鼻尖是熟悉的熏香。
004，荀奕......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琰隐隐觉得自己即将要接触到事情的真相了。
荀奕半侧着躺下，轻轻将她虚拢在怀中，下巴抵在她的肩上。
耳边是他平稳的呼吸，月光透过帷帐隐隐约约透进来，将二人之间的空隙悄悄填满。她转过身面对着他，双手抚上他的背部。
不多会儿，荀奕沉沉睡去，凌琰在黑暗中睁开双眼。接着一点点的月光，用指腹描摹着他面部的轮廓。
她不由自主地轻声唤道：“004。”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似乎是发出梦呓。
“嗯......”
“今晚有月亮，好好睡一觉吧。”
两个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凌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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