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勇家的,你丈夫出事了!”
刘二楼是分管谢钰父亲所在队伍的小旗官,他一把推开谢家那扇破旧木门,对刚从厨房里走出的徐香兰大喊道。
徐香兰闻言面色一白,急忙上前连声询问:“刘小旗,勇哥出什么事了?他不是正在周庄堡后山替宋百户办事吗?”
谢钰与大姐二哥也面带急色,“小旗大人,我爹怎么了?”
刘二楼拍了下大腿,气喘吁吁道:“哎呀!我说不清楚,你们自己出去等着就知道了,一会他就回来了。”
谢钰眼神微疑,“为什么是出去等?刘伯伯,我爹可是受伤了?”
刘二楼点点头,语气感叹地道来原委:
“周庄堡后山上的荒土地在昨夜就已经结冰了,大家又都累了两天两夜,还没填饱肚子呢,你们说这哪有力气去翻冻土?就算翻出来也种不了庄稼,白费力气啊。可宋百户下了军令,翻不完这山头上的就不准回去!后来便叫你们爹想办法,说他脑子灵活,想不出来也上山翻地去。
谢勇他试了好几个法子都不行,一盆热水端上山就已经结了一层冰,用盐更不行了,皇帝老爷都没那个闲钱啊,最后还是只能用铁铲去除冰,翻起来的冻土再用锄头砸碎。
这一来二去的,花的时间精力多了,宋百户不高兴,骂你们爹是废物,然后打了他三十鞭子。再加上昨儿夜里又死了不少人,宋百户来不及补齐人手,心烦意燥,便将气发在了谢勇身上……所以这后面你们爹又受了针刑。”
说到这里,刘二楼又想到了之后发生的事,也不知谢勇还能不能活。他不太敢去看谢家人的眼睛,唉,真是作孽啊。
徐香兰听完,抬手擦掉眼泪,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多谢刘小旗告知,不过你叫我们在外面等着,可是我丈夫被人救回来了?”
谢承伍着急发问:“那我爹什么时候回来?”
莲姐儿也带着哭腔,“小旗大人,我爹还活着对吗?”
谢钰心口发颤,看向刘二楼。
刘二楼先是点头后又摇头,最后叹了口气,只有一句话,“我们出去等吧,应当很快就回来了。”
果然,不过一炷香时间,香樟堡外,道路尽头便出现了动静。
“驾!”一阵马蹄声响起,伴随着呐喊声,混乱的脚步声。
“捷报!”
“捷报!”
“侠义将军将人质从鲜卑人手里救回来了!还不来人恭贺我军大胜!”
“狭义将军大胜而归,人质的家人还不速速来迎!?”
一道熟悉的身影骑着一匹白色矮脚马,向他们奔腾而来。
宋弗一脸桀骜,他昂着头颅,以一种得意的姿态扫视着等候在前方的人。
香樟堡的军户在后面追赶,他们嘴里高喊着“狭义将军回营”。
声音兴奋杂乱,烦嚣鼓噪。
一个荒唐至极的想法,渐渐在谢钰脑中浮现,他的视线缓慢落在了矮脚马之后。
距离拉近,终于看清了。
那雪地上拖着一个血迹斑斑的男人,他的双手被绑在两个木质滚轮中间,轮轴上又系了两根麻绳,紧紧地栓在了马背上。主人怕马被麻绳勒伤,为它披了一张裘皮。
地上的男人垂着脑袋,头发散乱,双目紧闭,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一双手青紫发肿,指甲上插着木针,而身上那件熟悉的麻布衣裳,早已变得破烂不堪,露出里面的干草。一路拖行碰撞,身下白雪已被染成血红色。
“爹——”
谢承伍与谢莲眼泪夺眶而出,飞扑而去。
“勇哥!”徐香兰全身颤抖,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勇哥,勇哥,你醒醒,呜呜呜香兰来了……”
“吁。”
宋弗勒马停下,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众人。
眼前之景,让谢钰如坠冰窖,此时他脑中一片空白,只跪爬着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探男人的呼吸。
突然,他泛红的眼睛露出一丝亮光,“爹还活着,他还……”
“谢勇的家人何在!?他被侠义将军从鲜卑人手中救回来了,还不立马下跪谢恩!”于总旗厉声大喝,打断了谢家人的哭喊。
“狭义将军?”谢钰的视线落在了马上之人身上,对方依旧穿着那件熟悉的狐裘。
宋弗点头,嘴角勾起,“正是本将军。”
谢钰垂下眼,指甲狠狠陷入掌心,用干涩的嗓音缓缓开口:“谢……狭义将军救小人父亲。”
此话一出,胸口犹如烈焰焚烧,如同烈油煎熬,真是好一个侠义将军,好一个宋家!
我必杀你!必杀你啊——
这念头就如燎原之火,越燃越烈!
徐香兰按住心中的怒意,一把扯住几个孩子,跪到宋弗跟前,重重磕下,鲜红的血液在积雪中炸开,“多谢狭义将军!多谢狭义将军!”
位悲不敢言,磕头求平安。
许多军户不忍直视,纷纷转头。
宋弗终于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好玩,太好玩了!这是本公子玩得最开心的一天!李广,你帮我排的这出戏相当不错,本公子回去就告诉爹,让你接手谢勇的活计。”
“走咯!可把我的飞兔累惨了!”
“是,多谢宋小公子!”人群中一道声音恭敬回道。
放下谢勇后,宋弗骑着矮脚马扬长而去。
“刘小旗,麻烦您帮帮忙,将勇哥抬进屋里。”徐香兰爬起来,擦擦眼泪一刻也不敢耽误,急忙拜托相熟的刘二楼。
刘二楼叹道:“好。”
“我来吧。”有几家平常和谢勇走的近的人也出来帮忙。
有人讽刺,“看来给人当狗也是白当,最后还不是不得好死。”
“谢勇也有今天,报应啊。”
“都是贱户,何不认命?”
谢家众人木着脸,不予理会。
这时,李广从众人中出来,这次是他站到谢勇头上,也不怕他那张脸了,笑着道:“宋小公子菩萨心肠,不忍谢勇在荒山野岭落于狼口,特意将其送回家来。公子还大发慈悲,准你们为他置办棺材,三日后你们这些人通通都要跟着一起上山开荒。”
莲姐儿气愤不已,跳起来吐了李广一脸口水,破口大骂:“给你娘挖出来准备棺材去吧!”
李广眼神一沉,没能给老母亲好好送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而且还是谢勇这个死人造成的,这黄毛丫头竟然还敢提起!
他抬手擦去口水,冷笑:“等谢勇死了,你娘可养不起你们三个,到时候她改嫁了,你这丫头片子不如就到我家做小吧,听说你力气大得很……”
莲姐儿看着爹被人抬进屋,她小跑着跟上去,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只留下一句,“老畜生,老娘迟早剪烂你的子孙根!”
一军户颇有兴趣道:“这丫头片子挺烈啊,还挺维护她那继父,等着吧,谢勇马上就要死了。”
“这李广也不是好人,当初看着可怜,如今不也露出了真面目?我看啊,谢勇的今日指不定就是他的明日……”
房间里,徐香兰给丈夫擦了身子,换了干净的衣裳,又往他嘴里喂热水。
可是这水却怎么也喂不进去,徐香兰哭道:“勇哥,你喝点水吧,我求你了。”
三个孩子趴在床前,无声流泪。
刘二楼频频叹气,“当时我就想着找几个认识的把人从山上抬下来的,结果又遇到这事。”
周庄堡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谢勇身上本就有鞭伤,又一路拖行着回来,背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而且对方的手和脚各十个指头皆受了针刑,路上这么一冻没断掉就不错了,就算救过来,也万不可能恢复如初。
但不可能救得回来了。
益州最好的大夫就在端安县,可这一来一回就得整整一日,以谢勇眼下的情况,定然撑不了多久。更何况,还得要不少银子。
谢承伍一擦脸,骤然起身道:“不能这么等着,我去县城找大夫!”
谢莲:“我也去!”
刘二楼拦着道:“来不及了,陪你们爹最后一晚吧。他能从周庄堡坚持到回来也不容易。”
徐香兰捂着嘴,泪如泉涌。
放弃?这要他们怎么放弃?这可是他们的父亲!
谢钰稳住心神,让脑子强行冷静下来,他突然出声道:“娘,你上午不是买了药材吗?那里面有一片人参,你当时还说花了一两银子呢,快快拿出来给爹含着啊!”
徐香兰一拍脑袋:“对啊,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忘了!这可是能救命的……”她转身就去翻屋中的柜子。
谢承伍一喜,“那我现在就去县城!”
“不可!等二哥到了药铺,已是晚上了。不说县城有宵禁,就算你赶上了,这路途遥远天寒地冻的,如果没有十几二十两银子,大夫断然不会出诊!”
“那怎么办?”
谢钰当机立断:“去营城找崔医士,入夜就能赶回,而且我以前听闻崔医士祖上曾经是御医,他一定有办法救父亲!”
刘二楼吃惊道:“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不过钰哥儿竟还知道御医!我只知道刘医士曾经是太医院出身,虽是最末等的官位,但医术也不差了。只是没想到刘医士走后,这卫所安排下来的崔医士竟然还有这等背景,那定然是比刘医士强多了!这崔医士以往不声不响的,也没个什么人宣扬……”
谢承伍:“崔医士跟别人可不一样,他从不在乎这些。阿弟,你和阿姐就在家中陪爹,娘主持大局,我去营城请崔医士!”
谢钰心知父亲的伤不是小伤,而崔医士的确有能耐,而且他刚刚又想起了一件事,或许只有自己亲自去求,才有完全的把握!
“二哥,我跟你一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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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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