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唐湾屯田千户所的田野里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霜，想必不出三日，这土壤便会结冰。
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景致虽好，可谢钰却没有一点心思欣赏。因为田地一旦成为冻土，而屯军们还没有翻完地的话，明年的春耕将会受到不小的影响。届时粮食减产，待军户们交足官兵俸粮后，家中的米缸恐怕连老鼠见了都发愁。
天阴沉沉的，仿佛随时会下雨。
谢钰弯腰从竹筐里捡起一块黑色的大粪，熟练地将其敲碎，然后撒进地里。
接连撒了一小片地，他忽然忍不住笑了。
前世看小说时常常幻想，如果自己穿越到了古代，肯定能大展拳脚，不说称王称帝，封侯拜相总是可以的吧？想不到真来了古代，他竟然在这里玩屎，平时不仅吃不饱饭，还随时都可能嗝屁。
“谢承伍，你歇够了没！？”
一声大吼打断了谢钰的胡思乱想，也惊得路边枝丫上的雪簌簌往下掉。
身旁的阿兄赶紧扔下手里的粪蛋子，跑得比兔子还快，“来了，来了！”
谢勇作为家里最大的劳动力，本来他与徐香兰两人努努力，今日就能把自家的地给翻完，可惜中途发生了意外。牛也被带走了，徐香兰没法，只得叫上几个小的上阵。
好在莲姐儿力气大，比她爹还能干，若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做爹娘的也舍不得让女儿冒着大雪下地干活。
谢莲一边锄地，一边滔滔不绝地教训起了二弟，“就知道躲懒，叫你几次了还装听不见，你耳朵聋了是不？田地一冻上，那翻出来的地明年就是土疙瘩，到时候咱们一家人都喝西北风去吧！”
谢承伍一脸无辜：“太远了，真没听见，我在帮小三儿撒粪药呢。”
说起粪药，徐香兰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自豪，“三儿说了，这是他研究的第二代粪药，只要我们用上了它，明年一定会大丰收！”
谢承伍猛地一锄头挥下去，人差点栽倒，不过他依旧高兴得连心里都是暖乎乎的，“去岁的那亩地，就是因为用了阿弟的第一代粪药，产量才会翻番的，这一次我们已经将田地全都撒上粪药了，保证咱家明年不会挨饿！”
谢莲虽然觉得粪药好，但是一想到阿弟的天赋是跟粪有关，她就觉得有些一言难尽。
她忍不住道：“若是阿弟的天赋是读书该多好，将来就能够考武状元！”
谢承伍：“我想考武状元是为了吃饱饭，而阿弟的粪药明年就能实现我的愿望。所以，大粪可比武状元厉害多了！”
徐香兰摇头：“武状元就别想了，咱们屯军，日日盼着的就只有这一亩三分地。三儿的这个天赋别人想求还求不来呢，他三岁就喜欢玩尿，四岁时喜欢玩屎，五岁就做出了第二代粪药，这等聪慧说出去谁敢信？”
莲姐儿听娘这么一说，也释怀了心里的那点怪异。
只有谢承伍面带失落，武状元怎么就不能想了？
扔肥料的速度很快，谢钰没一会就追上了前面的人，听到母亲的话，他眉头蹙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算了，算了，若不是爹娘对他的过分自信，他也不会这么容易做好这高浓度混合肥料。他们以前所用之肥大多是牛粪、鸡粪等有机肥料，以及农田中积累的麦秆，草木灰等?。
但他做的粪药还需要大麻子，麻饼，鸽粪，动物内脏，以及黑豆，黑矾，硫磺，砒信等物，需严格按照配比，在封坑腐熟之后才成。而这里面某些东西是要花钱才能买到的，得亏爹娘信他，都吃不起饭了，还能省钱让自己造。
好在这些东西在大周朝都不贵，不然，说什么这个肥料也做不成。
到了晌午，谢钰从兜里掏出一把炒黄豆，嘎嘣嘎嘣开吃，香香脆脆的，就是有点费牙。
“娘，爹怎么还没回来，不是说只晚上去吗？”他看了看天色，有些担忧。
“爹肯定饿坏了，早饭都没得吃。”莲姐儿吃完黄豆，又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水，凉水入喉，冷得她直哆嗦。
谢承伍：“也不知道宋百户怎么想的，不让军户们种自己的地，非要去坟场开荒。那地方能种出粮食来吗？”
徐香兰：“放心吧，娘昨晚让你们爹揣了两个饼子。不过承伍啊，大人物们要做的事，我们军户别看别管别说，听见没？”
谢承伍点头：“知道了。”
“那就好。”谢钰点点头，可他心里依旧惴惴不安。
三十亩地，一百户人耕种，再难耕的地，早上怎么也该耕完了吧？难不成又去了哪里的荒郊野外？
“娘，阿姐，阿弟你们快看，是小马！”谢承伍惊喜地看向不远处，一匹白色的矮脚马正载着主人在雪地里奔驰。
谢钰闻声望去，马的毛色雪白，几近与雪景相融，就是体型矮小，脖子粗壮，其颈部鬣毛顺风而动，很是自在。
那马上坐的是一个穿着上好裘皮的**岁男孩，他突然勒马停下，捏着缰绳转头对身后的人呵斥道：“尔等手下败将，还不速速求饶！？本将军单枪匹马，就能将你们这些鲜卑人杀个片甲不留！”语气神态嚣张无比。
“大将军你等等我们啊！你的飞兔跑得太快了我们追不上啊——”
“大将军，你终于停下来了，快看，我求饶了！”
“大将军真乃神将，我等千军万马也打不过你一个！”
同一时间，矮脚马身后追来五六个同龄男孩，个个大汗淋漓，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们满脸通红，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开始砰砰磕头，“我们求饶了，跪求大将军饶过我等！”
狐裘男孩扬起下巴，白皙的脸上带着笑，他拍了拍手掌，满意道：“知道求饶就好，现在，你们都是本将军的俘虏……本将军的飞兔可是千户大人从鲜卑族的手里缴获的，是他们那最好的矮脚马！”
“算了，你们这些贱户孤陋寡闻，又哪里认识好马。”他摆摆手没意思一般，很快便骑马离开了。
谢承伍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好威风啊。”
谢钰笑道：“二哥也要去当俘虏？”
谢承伍头摇成拨浪鼓。
莲姐儿：“这人是谁？也太欺负人了吧！”
徐香兰给大家解惑：“这就是宋百户那个八岁了还要人把尿的儿子，他之前一直住在营城里，很少过来香樟堡，你们没见过也正常。”
谢承伍啊了一声，不敢相信骑马的和需要人把尿的竟是同一个人。
只休息片刻，一家人便继续弯腰锄地。
一直到黄昏时分，他们才干完所有活回到家中。
谢勇回来吃了晚饭，略作休息便又要上山去，离开时还不忘叮嘱道：“如今家里的活已经干完了，冬日也没什么事，你们就在屋里好生休息，外面天寒地冻的，出门容易着凉。”
几个小的乖巧点头，“知道了，爹。”
父亲虽然年轻，可不知道还要熬多少个大夜，这样下去身体如何承受得了？听父亲说，昨晚就有几个体弱的被冻死在了坟场……
谢钰盘算着，不如让娘去县里买些补身体的药材回来，能养回一点是一点。
徐香兰往丈夫怀里塞了两个白面馒头，“吃的时候走远一点，别被人看到了。还有，你别管我们，顾着点你自己吧，这两日正好堡里没什么人，我打算去县城将剩下的粮食运回来。”
“行，你一个人小心些。对了，今晚我们在周庄堡正后方的那座荒山上翻地，有事儿去那里找我。”
在外面冻了一天一夜，谢勇面容略有些憔悴，与妻子儿女告别后匆忙出门。
翌日，天光大亮，雪势更大。
徐香兰花钱请了一辆牛车，只用了半日时间就将粮运了回来，快到香樟堡时她叫车夫停在一处没人的地方，自己躲着人将粮食一袋一袋地扛了回去。
“二十两银子就剩下五两三钱。”
厨房里徐香兰正在熬药，算了算剩下的银钱，她十分无奈。
今日去县城，发现粮价已经涨到了每石一两八钱。好在他们当时听了小三儿的建议，咬牙买了五石麦麸，两石陈米，一石白面共花去六两五钱。期间还给了宋百户五两，还剩下八两五钱，今日买药材又用去三两二钱。
“这五两三钱放在往年，能买新米十几石了，按今天的米价却只能买三石，也不知道这粮价什么时候能降下来。好在我们家的粮食省着点吃应该能吃到明年秋收。”徐香兰道。
谢钰将双手贴近火膛取暖，用稚嫩的声音分析道：“娘，冬日深翻土地是屯军每年必做之事，可现在大家都被赶去开荒了，军户自家的田地明年肯定会大大减产，甚至会因为没有时间耕种导致第二年颗粒无收。
而宋百户如此大张旗鼓，想必不是只有香樟堡在这样做，那如果益州所有的屯军都在开荒，那地就没有人种了。所以，明年的粮价不会太低的。”
徐香兰好笑着摇摇头：“三儿你想太多了，你知道益州有多大，又有多少人口吗？且益州还有民户呢，他们难道也种不出粮食？”
“可我问过崔医士，他说因益州与匈奴，鲜卑族接壤，这里共派驻了三个屯卫，正军和军余近八万人。这八万人一年至少需要二十万石粮食。虽然益州别处的粮价我不清楚，但这三个屯卫所在之地，粮价是不会降的。”
谢钰表情严峻，“娘，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屯军除了实现自给自足外，还需上缴战备物资，若是明年军官们收不上俸粮，有很多人都会死的。”
徐香兰添柴的动作顿住，三儿聪明得过分了，聪明得她握柴的手都在发抖。为这世道，为这天灾，也为他们一家子的明天。
就在母子二人感慨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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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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