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吹吹打打的声音越发欢畅，人声鼎沸，许欢几乎能想像闹哄哄的场景。
看来这个清风寨人还不少，大当家以女子之身统率众多土匪，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窗隙的天光越发淡了，夜幕逐渐拉开。
决定命运的时刻就要到了，许欢心扑通通跳得厉害。说到底，她也才十八岁。
室内暗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许欢想唤人来点盏灯，外头的唢呐和鼓声突然停下来。
夜静得可怕，只有夜风呼啸过窗隙。
搞什么花样？
许欢疑惑起身，刚要朝门边走，外头重又喧哗起来。
许欢定住脚步，轻轻吁口气，她胆子小，可经不起一惊一乍的。
只是这口气还没吐尽，异样感爬上心头，她屏住呼吸仔细听，外头的喧哗声与之前完全不同，隐隐传来嘶吼声，金属碰撞声，像是一场械斗。
许欢心一惊，下意识冲到门边，手刚搭到把手，又顿住了。
如果真是一场械斗，她现在出去，岂不成人肉靶子？
她回头环视石屋，寻思哪里可以躲起来。但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要不要躲到床底？
还没拿定主意，门板剧烈一晃，扑哧有什么东西钻透木门，正对着许欢双眼。
许欢战战兢兢凑近一看，黑暗里闪着银光，尖利无比，是箭尖。
吓得她甩开手，往后一跳，真的打起来啦！
她忙转身朝床底钻，才迈开步，身后木门呯地大力拉开。
“欢娘！”刻意压低的急促女声，是大当家。
许欢半转过身子，颤着声音，“我在。”
丹娘立刻冲过来，把她揽入怀中，“官兵攻上来了，咱们走。”
许欢来不及回应，被丹娘裹挟着向前跑。
冲出门便见寨子里火光冲天，攻守双方战得正酣，喊杀声不绝于耳。
有箭矢不时飞过，丹娘手中长刀呯呯打落几只，拉着许欢往屋后小道跑。
许欢腿脚不利，踉踉跄跄，拖慢了丹娘的步伐。
后面似乎有追兵赶来，许欢忙推她道，“姐姐你快自己走吧。带上我，咱们两个都走不掉。”
“不可，要走一起走。”丹娘厉声喝止，单手将许欢禁锢于怀中，越发用力前奔。
山间路陡，又不时有横枝怪石，许欢几次摔倒，都被丹娘拉起。
不过，到底拖慢了速度，后面果然有人追上，大喝，“站住，降者不杀。”
丹娘绷紧了面皮，眼中似有血光，时不时回身挡开箭矢。
终有一箭，射中她的左肩，血快速渗出，抹到了许欢脸侧，又腥又粘，还热乎乎的，是真血！
许欢声音都带上哭腔，“姐姐，你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些烧。”
丹娘仍奋力坚持，只是动作也不比方才麻利。
又有一箭射中，却是射到了许欢。
许欢腿一瘸，整个身子倒下去，连带丹娘也歪了身子。
许欢落地前，用力一推，“别管我，快走。”
这一推用上十分力，正推在丹娘伤臂，丹娘疲累中力有不殆，被推开半步。
她立马欠身想捞起许欢，后面官兵却已追至十步外，再拖延一秒，她再也走不了了。
“快走。”许欢叫喊。
丹娘回头看一眼近在咫尺的追兵，血红了双眼，终于咬牙道，“等我。”
说着，快速自怀中取出一物，抛到许欢身前，然后扭头消失在山石间。
许欢伏在地上，看丹娘眨眼间消失，略松了口气。
方才情势危急，她让丹娘先走，一方面想借机脱身，另一方面，也是为丹娘忧心，哪怕只一点点。
山匪头子被官差捉住能有什么好下场，起码不是因她拖累。
她顺手将身上之物收入怀中，再扭头，方才喊打喊杀的追兵已到跟前，只有一人。
许欢看着他，他看着许欢。
天上月钩半悬，清辉漫漫。
许欢仰着头，玉白的脸闪着莹辉，眉眼如画，不似凡人。
“你是何人？”半晌，追兵才哑着声问，他很高，五官隐入月影，模糊不清。
许欢眨眨眼，轻声道，“我是被掳上山的好人。你又是何人？”
“宋文通，博野军属，奉命上山剿匪。”他也轻声答，片刻，俯下身子，手指向许欢小腿，“你受伤了？”
这一问，许欢才察觉小腿隐隐火烧般的痛，想起方才中了一箭，撩起衣袍一看，果然有斑斑血痕。
拉开足袜再看，半指长的伤口正在小腿下方，血糊了一坨，倒不怎么流了。
许欢放下衣袍，“没事，没流血了。”
宋文通方直起身子，“方才逃走的是何人？”
许欢顿了下，答，“不认识。”
宋文通点点头，又问，“你现下能走吗？”
许欢又顿了下，“你要带我去哪？”
宋文通坦诚道，“我们奉命上山剿匪，剿完了就该下山了。你是被掳上山的，合该一起下山。”
“下山后就会放了我吗？”
“这个，我作不得主，得长官审过方可。”
许欢一听要被审讯，脑海里闪过阴暗的地牢和狰狞的刑具，浑身一抖，“你看我，我就是被掳上山的无辜好人，你放过我吧，就当没看见我，好不？”
宋文通看了眼身后，那边已打得七七八八，他为难道，“你不愿同我们下山，可这夜已经深了，山上活的匪徒都被擒拿，只剩尸首明日处理，你……”
他话没说完，许欢飞速改变主意，“走，我同你一起下山。”尸首什么的，听起来太吓人了。
宋文通松了口气，“你能想明白便好。你放心，我会同长官说情，不给你上刑具，等审明案情，长官自会放了你。”
“那先谢谢你啦，你人还怪好的。”许欢随口奉承一句，瘸着腿起身。
“哪里，你是第一个夸我好的人。”宋文通赧然，又伸手扶了一把许欢，小心翼翼道，“你要是不嫌弃，我背你走吧。你这伤腿受不得力，走一段就该流血了。”
许欢伤腿刚立起来，就感觉到伤口似乎又崩裂开了，刀割般的疼，她可不是矫情的人，再者，剿匪的官兵约等于警察叔叔，客气什么，于是回道，“你人这么好，又细心又体贴，我谢你还来不及，怎会嫌弃。”
宋文通靠近，刚要转身弯腰，忽道，“你所穿的，我瞧着像是喜服？”
许欢一怔，大方道，“山匪掳我来，想要强娶，幸亏你们及时上山阻止。”
“原来吹吹打打那般热闹，是办喜事。”宋文通后面才杀上来，山寨早烟火一片，看不出办喜事的样子。
他沉吟片刻，“你这身衣服着实扎眼，恐同僚多有议论，不如换一身。”
许欢坦白，“方才换下的衣服被他们收了去，没有别的衣服换了。”
宋文通便动手解自己披风的束带，“不嫌弃的话，不如你先披上我的披风。”
“不嫌弃不嫌弃，我要多谢你才是。”许欢接过来披在身上，飞快系了个蝴蝶结。
宋文通这才转身，弯腰，“劳烦你趴我背上。”
许欢毫不客气，呯地落在宋文通的背上，“你要是累就说一声，我可以自己走。”
宋文通轻轻松松起身，“不累，你轻，没一袋面重。”
许欢咧了咧嘴角，虽说不是自己的身体，先占先得，在她占领期间，约等于她自己。
被人直白地夸“你好轻”，这小子情商还可以。
宋文通很规矩地背着她，如同背着一袋面，稳稳地走在山路上。
许欢见他还算好说话，又应承了替她说情，便抓紧同他拉近交情，“宋文通是吧？我能叫你宋兄吗？”
宋文通脚步略一顿，“可以。”
许欢浮夸道，“宋兄，你一表人材，又做剿匪这样大有前途的工作，我很看好你。加油干。”
宋文通呵呵，“可否请教芳名？”
许欢信口道，“我被山匪强掳上山，又惊又吓，醒来就不记得往事了，只记得名字，你可以叫我许欢。”
“许欢，”宋文通将这个名字在舌尖滚了下，“你既不记得前事，将来往何处去？”
“不知道，”许欢坦承，“等你的长官放了我，再考虑这事不迟。若你家长官判我什么罪，说不定我就要在牢狱里度过下半生了，哪有将来。”
宋文通安慰她，“非也，你既是被掳上山的受害人，只要同长官说清事实，他断不会为难于你。”
许欢趁机道，“你说真的，不会骗我？我可相信你了，若你的长官为难我，你要为我作主。”
宋文通重重点头，“自然。”
几句话工夫，两人来到人群密集处。
果然大战已歇，有穿甲胄的官兵走来走去，检验伤者，并把余下土匪赶到一处，一根麻绳系作一堆。
“宋三，”有个敦实的官兵冲许欢二人喊，“你背的何人？该不会是个美艳土匪，要背回家做娘子吧？”
旁边有人抬头看一眼，揶揄道，“宋三鼠形，二十多尚未定亲，怕是土匪娘子也不愿嫁他。”
宋文通背着许欢，一言不发，肩背却绷紧了，像蓄势待发的豹子。
他手下无意识的收紧，捏疼了许欢的腿。
许欢探头看一眼他的脸色，火光下阴沉沉的，眼底映着远处的火苗，闪闪烁烁。
取笑他的几个官兵似乎习惯了他憋屈认怂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许欢不依了。
她觉得宋文通像警察叔叔一样可靠，细心体贴又愿意帮她，不管结果怎么样吧，这人心地不坏，怎能被这些不知轻重的人任意欺侮。
于是她仗义执言，“诸位兄台慎言。一来我不是土匪，别信口栽赃于我；二来宋三不娶亲自有他的考量，燕雀焉知鸿鹄之志，诸位莫要以己之心度君之腹。”
她一出声，宋文通身体便僵了，等她说完，他的身体又放松下来，那股憋屈的劲也散了不少。
远处几个官兵听得不甚仔细，琢磨了会，有些挂不住脸，“这小娘子莫不是在骂我等？”
“听不出来，约莫是怪我等冤枉她是土匪？”
“算了算了，不与小妇人置气，正事要紧。”
几个人再不看许欢二人一眼，各自散开做事。
男主登场，但许欢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个憋屈的小兵是李茂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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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宋文通，博野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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