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欢冲动发言后，心里提着口气，怕对方打上来找她算帐，不料对方竟骂骂咧咧地走开了，自己也悄悄松口气。
宋文通正背着她，怎会察觉不到，不由闷笑一声，胸膛的震动透过甲胄传到许欢身前。
许欢再探身一看，这人的侧脸确实染上三分笑意，遂恼道，“你这是笑我，还是笑他们？”
“你，他们与我有何相干。”宋文通笑意未散。
许欢气道，“你笑我？我这是替谁说话，惹了他们于我有何好处，还是不为了你。你明明气得黑脸，为何又不敢发声。”
宋文通语气淡淡，“他们说得没错，我二十有二仍未定亲，没有别的考量，只是无人肯嫁。”
许欢安慰道，“你才二十二，正是大好年华，没人肯嫁是她们眼瞎，你要相信，你的缘份在后面，好饭不怕晚。”
宋文通轻笑，“好饭不怕晚？你说话挺有意思。”
许欢怕说多错多，暴露了自己穿越的身份，便闭口不言了。
宋文通放她在一块大石前休息，自己也投入搜索扫尾工作。
夜更深了，风有点凉，许欢裹紧身上的衣袍。
这一天惊吓不断，她的精神绷到极致，眼下无人看顾她，她心气一松，困意上涌。
但完全陌生的环境，敌友不明，她不敢睡，用力撑开眼皮，瞪着火光前走来走去的兵士。
不知看了多久，人影越来越模糊，嘈杂声也越来越远。
忽然有清朗的声音响在耳边，有一丝熟悉，“你睡着了？心可真大。”
许欢猛地睁眼，朦胧晨光中见一身古代甲胄的年轻男子站在她面前。
恍惚了片刻，记起如今的处境，“宋兄，你们忙完了？”
“基本清完了，天快亮了，收到命令集合回营。”宋文通轻声道，“山上露水重，你穿得单薄，怕是会着凉，回去熬些姜丝汤喝。”
“没事，你们长官还要审我呢，他会好心给我姜汤？”许欢自嘲，说话间挺了挺腰背，不知不觉靠在山石上睡着了，背硌得有些疼。
宋文通抿了抿唇，小声道，“我给你送。”
“你说什么？”许欢没听清。
“没什么，该下山了，我背你。”
许欢望向晨曦中聚作一堆的官兵，“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夜里看不清，已经有人嘲笑他，天亮了，他再堂而皇之背她，诽议估计更多。
她就一外来游魂，自然不在意，可宋文通在此任职生活，流言会无时无刻攻击他。
她是有良心的，不能让帮她的义士陷入诽议。
宋文通看她一眼，“没什么，我习惯了。”
许欢顿了下，这话听着怪可怜的。
她伸手触碰了一下小腿伤处，经过一夜，疼痛缓解，血也凝固了，于是道，“已经好多了，你寻根拐杖给我，我可以自己走。”
宋文通却背转身，弯下腰，“莫要勉强，已经背过一次，何须在意第二次。”
许欢眨眨眼，既然土著不在意，她这个外来者矫情什么，二话不讲趴到宋文通背上。
宋文通稳稳地背起她，跟随队伍下山。
路上有同僚问起，他说是被掳上山的小娘子。
山匪除了劫财，劫人也常见，大家不甚在意许欢的身份，只不经意瞥见许欢半掩的侧颜，大多露出惊艳的表情。
许欢自然看不到，她不想引起太多注目，一直埋头在宋文通的肩侧。
一行人带着俘虏的山匪，大半个时辰才出山。
山脚下有片小树林，穿过林道，便见一群马拴在树下。
马儿拥在一起，见他们走近，不停地踏着圈圈，嘶嘶长鸣。
一身疲惫的官兵们各自翻身上马，领兵的长官交待了任务，便率一队人马先行离开，余下押运俘虏和缴获财物的人慢慢跟上。
许欢体验过骑马，暑假里草原三日游那种，也算见过世面，不料被宋文通凌空架上马的一瞬间，她的恐高症又发作了，头晕恶心，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好在宋文通随即踩着脚蹬一跃而上，手握着缰绳，虚虚将她环在怀中。
许欢紧紧闭着眼，顾不上礼仪，抓紧环在身前的双臂，不看不想，催眠自己坐在沙发上，半晌，终于缓缓呼出口气。
宋文通在她抓上他的那一刻，便意识到不对劲，也没出声，只配合她收紧了臂膀，等她放松下来，才问，“你害怕？没骑过马？”
许欢没睁眼，颤着声答，“骑过一次，刚才有点突然。不是害怕马，是怕高。”
宋文通第一次听人说怕高，有些奇怪，“怕高怎么说，不敢去高处？爬山算么？”
许欢不打算解释，和不恐高的人说恐高，大多会被当作玩笑话。
她的同学曾经信誓旦旦地说牵她过索道，结果中途放开手，自己一溜烟跑到对面，留她一个人腿软瘫在索道上，她们还哈哈大笑。这是她的恶梦。
“没什么好奇怪的，人和人本来就很多不同，有怕黑的，有怕虫的，有怕血的，我怕高，凌空站在高处会头晕，踩在山路上是不怕的。”
宋文通马上问她，“你现在还怕吗，若实在受不了，我们下马便是。”
许欢闭着眼，感受着脸颊拂过的晨风，笑问，“不骑马，你要背着我一路走回去吗？”
宋文通认真回答，“我没投军前，帮家里做活，试过背着柴翻了两座山头，那些柴禾有你两个重。从这里返回营地，骑马约两个时辰，走路天黑前能到。”
许欢笑道，“你倒是个实在人。背着我走上一天，你不累，我也累了。放心吧，我不睁开眼看就没那么怕，你别把我丢下马就好。”
宋文通紧了紧双臂，郑重答，“不会丢下你。”
不过考虑到许欢的状态，他也没有放任马飞跑，只小步踮着向前，速度就慢上许多，和押运俘虏财物的官兵同路。
中途遇茶舍，众人歇脚时，宋文通特意找店家煮了碗姜丝汤，让许欢喝下。
许欢见他竟惦记着这事，便承他的好意，慢慢喝下半碗。然后与众人一般，分到一碗灰褐色的茶汤。
有个山匪却大喊不公，“凭什么那个小娘子可以骑马，我们也有女眷，却要步行？”
看押的官兵一鞭子甩过去，“喊什么喊，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们那副德行赶得上小娘子万中之一吗？”
同行的人哈哈大笑，向许欢看过来。
许欢充耳不闻，等那些意味不明的目光散去，才以“土豆多少钱一斤”的语气，低声问宋文通，“我长得好看吗？”
她打昨日穿过来，一路被追着赶着，都没照过镜子，不知道这张脸什么样子。
宋文通耳朵微红，嗫嚅着，“好看。”
许欢摸了摸脸，像旅游时拍照，穿到一身格外漂亮的服饰，有开心，更多的是无所谓。
她礼尚往来，悄悄对宋文通说，“我觉得你长得也挺好看的，不明白昨晚那几个人为什么要骂你。”
宋文通惊讶地看她，半晌，结巴道，“我，好看？”
许欢认真点头，这个宋文通被骂鼠形，大约是太过清秀，不符合军旅中人的审美标准，其实以她阅美无数的现代人看来，宋文通是典型的温柔鼠系帅哥长相，很多人就吃他这一卦。
宋文通看她点头，脸唰的红了，生于军旅之家，从小被人取笑长得像小娘子，议亲屡屡被拒，同僚时时取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好看。
他忙低头饮茶加以掩饰，好在许欢态度大方，随口夸完人就专心品茶，根本没注意到他脸红。
喝了一口茶，许欢咀嚼着嘴里没捣碎的茶沫子，“你们平时就喝这种茶？”
宋文通忙抬头回答，“行道旁的茶舍没什么好茶，等回了城，我有些好点的茶叶，你可以尝尝。”
许欢随意点点头，她对茶汤没多大兴致，多好的茶都是捣碎茶沫子煮，又涩又苦，带着焦味。
只不过凭这饮茶习惯，她更加确定穿越的时代是明朝以前，如果不是大乱炖的架空文的话。
接下来的行程没什么意外，走了大半日，许欢渐渐习惯马背上的状态，时不时睁眼看看风景。
凭着太阳的方向，许欢判断一路朝东偏北而行，越走地势越平坦，行道边是低矮的杂草，再远处是绿油油的麦田，麦杆已有半人高，开始抽麦穗。
“这是往哪里去？”许欢问。
“往石邑城，要把擒获的山匪送往驻守此地的博野军行营审讯。”
许欢不知道此石邑对应现代哪一地，麦田为主，应该是在北方。
她转而问，“你们长官怎的忽然要剿匪？说起来，若不是你们来得巧，我就被迫成亲了。”
宋文通道，“只要别闹得太凶，一般我们制将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只是这次他们惹了不该惹的人，上头便下令清除这一带的山匪，端了三四个匪窝。”
“是个大人物？”
“从长安来的督军，可不是大人物么。”
听他口气，长安应是国之中心，以长安为都，莫不是隋唐？
许欢追问，“督军很厉害？”
“别的督军说不定，但这位乔督军是圣上面前的红人，颇得长公主看重，听人说他这次巡查之后，将要升任护军中尉，乃右神策军第一人。”宋文通眉目飞扬，与有荣焉。
神策军，唐朝？
许欢模糊记得，神策军是唐朝中央禁军的一支。
唐朝中央禁卫军名号繁杂，左左右右分了好多支，名字起得都很大气，羽林军、龙武军、神武军、神威军、神策军等，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神策军，后期完全掌握在宦官手中。
她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这位乔督军……
她笑问，“乔督军是你心目中的英雄？”
宋文通却摇了摇头，“我很尊敬他，听说他十几岁入宫，最初只是跑腿的小宦者，得长公主赏识，抓住机遇一步步走上高位，却难得谨守本心，不弄权不结私，世人皆赞他有君子之风。”
这位乔督军果然是位宦官，许欢头皮一麻，好像参观秦始皇墓兵马俑突然动了的那种感觉。
宋文通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回首遥望西南方，“我心中的英雄另有其人，便是沙场上战无不胜的云中牙将，李克用。他和我一般大的年纪，却屡立战功，单凭名号就叫敌人闻风丧胆，着实了不起。我毕生愿望，便如他一般，战场杀敌，为朝廷立功，守护大唐江山。”
年轻男子直抒胸臆，掷地有声。绷紧的唇线和坚定的眼神给他过于清秀的脸镶上金石之色，英气逼人。
许欢默默叹口气，破案了，真的是唐朝，而且是晚唐。
李克用这个名字在晚唐历史上很难忽略，如蛟龙出海，带领沙陀骑兵纵横驰骋，屡战屡胜，数次挽救李唐王室于危难。
当然最后也没挡住轰轰驶过三百年的大唐战车破败溃烂之势。
她穿到晚唐，若不是以晚唐为背景的架空文，按历史发展，不久将天下大乱，混战不休，民不聊生，日子怕是比山匪窝还要难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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