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娜木钟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孝庄显然是明白的。她深知皇家对于巫蛊,是何其的忌讳。饶是她历经两朝风雨,脸色也不禁白了一白。
孝庄听顺治说,娜木钟已经承认,一时竟觉得双腿发软,再也坚持不住,就要晕倒。幸而苏嘛拉姑在旁,扶了一把,将她搀扶到上首坐下。孝庄尽力冷静下来,她心思转得很快。
娜木钟长在蒙古,对巫蛊的可怕,并不了解,这次应该是被人算计了。偏她又不知后果严重,应经承认。这下便是说有人栽赃,也不行了。
这是何人谋划的,姑且不论,以后再查。当务之急,是替娜木钟脱罪。历来牵扯到巫蛊之事,往大了算,就是牵连家族,也是有的。
孝庄当即立断,接过苏嘛拉姑递过来的手帕,抹着眼泪道:“皇儿,额娘再也料不到,娜木钟竟会受人挑唆,做下这样的事来。”
她缓缓替侄女开脱,道:“但是,幸而宁贵人平安产子,娜木钟尚未铸成大错。”
孝庄看着顺治劝说道:“满蒙联姻,祖制历来如此。你只看在大局的份上,看在蒙古的面子上,对娜木钟稍加宽容。”
她语气严厉地保证,“娜木钟本性不坏,只是太过娇纵。额娘这一次,必定不会再姑息她,一定要狠狠责罚,让她好好长长记性,从此改过自新!”
顺治怒气满怀,厉声喝问:“凌虐妃嫔,暗害皇子。这还只是骄纵?这分明就是恶毒!”
他心意已定,语气严厉坚决:“皇额娘,娜木钟不贤嫉妒,行巫蛊之事,祸乱后宫。朕再也容不得这个毒妇!当废其位!”
孝庄心里已经有所预料,但她听顺治这么明确地说出来,身子还是禁不住晃了一晃。
而娜木钟不敢置信地冲着顺治,大声道:“满满联姻,我是科尔沁亲王之女,我是你们大清亲自求娶的皇后!你焉敢废我!”
“娜木钟!”孝庄断然喝止了自己的侄女。都到了这个时候,侄女还执迷不悟,处处添乱,孝庄又气又怒!
皇后本来被两个嬷嬷强压着,孝庄到来之后,另闲杂人等退下。娜木钟得以重新恢复行动自由,只是刚才被反剪住的双臂,依然疼痛不止。她委屈而怨恨地看着殿中两人。
他们一个是她的婆婆和姑姑,一个是她的丈夫和表兄。却对她如此的冷酷和薄情!
孝庄极力镇定下来。她已经不指望,能为娜木钟开脱,但仍然试图尽力保住侄女的后位。
“贸然废后,必然朝野震动,而且背弃满蒙姻亲,恐伤蒙古之心。”孝庄给出了一个妥协的方案:“福临,从今日起,便停了中宫笺表,将娜木钟禁足在坤宁宫,无旨不得擅出。再给宁贵人晋位……”
中宫笺表。大清皇后母仪天下、统摄后宫权力的象征。每年正月初一冬至和千秋节,皇后可以动用中宫笺表,发布谕旨,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轻易驳回。
暂停中宫笺表、禁足坤宁宫,孝庄这是暗示,要让娜木钟做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从此再也,无法兴风作浪。
她希望通过这种退让,保住侄女的后位,再以图将来。可是孝庄话未说完,就已经被顺治打断了。
顺治依然不满意。他对娜木钟已经厌恶至极,甚至无法容忍继续保留她的名分。
年轻的帝王站于殿中,迎着母亲的目光,不闪不避,大声道:“满蒙联姻,满在蒙前!”顺治厌恶地看着娜木钟,厉声斥责:“而非是像现在这样,尊卑颠倒,乾坤易位!”
太祖太宗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如今的女真人,远离了草原和白山黑水。大清入主中原,占据了这锦绣河山。诚然,大清依旧礼重蒙古。但是满洲和蒙古之间,早就应该分清尊卑!
何况,就是太祖太宗在位之时,又有哪个女人,又何敢在大汗的后宫中作威作福!
“祖宗家法?”顺治不屑地道,“太宗之时,五宫大福晋并立!麟趾宫贵妃、衍庆宫淑妃,来归更晚。位次却在皇额娘之上!”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阿巴亥与察哈尔两部,实力远胜科尔沁。”顺治不留情面道出了往昔。
孝庄已经尊荣多年,蓦然竟被儿子揭破脸皮,面上一白。
顺治张开双臂,身上明黄色的龙袍象征着无上的尊贵。他的面容年轻,但已出具威势:“朕是太宗之子!因此,才得以受宗室拥立,以承继大统!而并非仰赖母族。”
他看着自己的生母,面上露出几分嘲讽:“反倒是科尔沁,因为出了朕这个皇帝外孙,才在蒙古各部中,越发显得尊贵!”
顺治抛去了亲族之间的温情的面具,直白地道:“蒙古49旗,科尔沁也不过只是其中的一部!”
年轻的帝王显得冷漠儿残酷,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自己的母亲和表妹,而是对手与敌人,“没有科尔沁,还有其他部族!察哈尔部的恭嫔、阿巴亥部的端嫔正在宫中。再不然,朕一道圣旨颁下!蒙古各部,他们自然会欢欣雀跃,再选女孩儿,送入宫中!”
娜木钟已经如被当头棒喝,神情委顿,失魂落魄。顺治不屑而憎恨地看着她。这一对表兄妹,早成一对怨侣。
顺治尽情地泼洒毒液,一舒胸中郁垒,“大清的皇后之位,是何其的尊贵?如此殊荣,这无论赐予哪一个部族,他们都会诚惶诚恐、感激涕零!只有你们科尔沁的女人,只认为是理所当然!”
娜木钟这才觉得大势不妙,陷入了惶恐求,救似的看向了自己的姑母。
而孝庄声音哽咽,拿帕子擦拭着眼角,和自己的皇帝儿子求情:“你只看在你舅舅年岁已高的份上,只看在你额娘的面儿上……”
她见顺治的决定已经无可挽回,只得退而求其次。“事到如今,额娘也不求别的。只求给你舅舅家一份体面,莫要将娜木钟的事情宣扬出去。何况,巫蛊之事也算是皇家丑闻,没得说出去,让汉人看了笑话。”
顺治虽恼恨娜木钟加害皇子,更不喜孝庄仍替科尔沁说话。但他终使不忍见孝庄在自己面前伤心,只得按下心中的不满。
“娜木钟不配再居于皇后之位,朕定要废黜了她。”他稍一犹豫,还是依了孝庄的意思:“不过朕答应皇额娘,可以不提巫蛊之事。”
顺治冷哼一声:“她的罪名何止巫蛊?随便挑出一两件来,也足够了!”
侄女被废,已经无可挽回,孝庄虚弱无力地道:“暂且让娜木钟在坤宁宫思过,等风头下去了,再行处置吧。"
娜木钟这才慌乱起来,一下子跪下来。他不敢去求顺治,膝行上前,拉着孝庄的衣摆,饶道:“姑母,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和皇上求求情,我再也不敢了!”
孝庄不忍去看侄女,背过脸去。
顺治更是无动于衷,甚至觉得心中畅快,他淡漠地示意宫人把她拉下去。
孝庄强坐镇定,吩咐道:“皇后身体不适,在坤宁宫静养,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打扰。谨嫔代管后宫事务。”
顺治几乎立即反对:“谨嫔性格暴躁,不足服众。令……恭嫔和……”他稍一犹豫,就立即做了决定:“恭嫔和谨嫔、珍嫔三人,共同暂署后宫诸般事务。”
孝庄见顺治让步,事情也只得如此了,回去自是吩咐查找,是何人教唆陷害娜木钟。
顺治对娜木钟厌恶已久,很想一鼓作气废后。奈何近期朝堂事物繁多,定南王孔有德战死后,军队人事皆有许多安排,其女扶柩上京,不日即到,又有吴三桂接连上书希望朝廷能够下嫁公主与其子吴应熊等等。
再加上孝庄身体不适,病倒在床,顺治只得先记下娜木钟的短处,等诸事完毕后,再行处理
琬潆和恭嫔、谨嫔一起掌管宫务。谨嫔性子跳脱急躁,又一心想要立威,对下人多有苛责。每当这时,恭嫔和琬潆都不约而同地联手劝阻,以对下施恩。
且二人又趁此机会,安插人手。慈宁宫和坤宁宫,不是琬潆现在可以做手脚的地方。但她知道,现在荒废的乾清宫,以后将作为皇帝的寝宫存在。她复又想起,历史上董鄂妃会居住在承乾宫。
佟家之前,好不容易通过内务府小选,安插进来几个可信的人手。琬潆小心挑了几人,将她们安排在这两个地方。好在这两处,一个荒废,一个没有主位,很不打眼。故而,婉莹的一番作为,也无人注意。
娜木钟虽被软禁。但琬潆知道,以孝庄的影响力,顺治想要轻易废后,不太可能。不过,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毕竟,娜木钟不能再来找自己的麻烦了。
那一次,娜木钟罚自己在坤宁宫门口长跪,冰凉的青砖冷彻心骨。更不用说,宫女嬷嬷来来往往,都看在眼里。琬潆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是心里却是十分屈辱。
要知道自己从小到大,两世为人,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平时行礼下跪,还可以当做古代人日常风俗礼节,但是这一次,琬潆是真的恼了!
并且她越发明白,无论哪个时代,没有权利,都是一样无法拥有真正的尊严。前世,因为,她是父亲的女儿,那个站在权利之巅的男人拥有着无比的权势。再加上自己的手段,绝没有人敢小视自己。今生,佟氏夫妇对自己非常疼爱。她倒是有些懈怠了呢!
娜木钟对她的责罚,正是让琬潆幡然醒悟。本来,她的计划就是,在孝庄娜木钟等人眼前低调再低调,跟着历史的走向过下去。等到康熙即位以后就高枕无忧了。
但是自己并不是历史上的佟妃。历史上的佟妃,不懂琴棋书画。哪怕在乌云珠入宫之前,佟氏妃也并不曾得到过顺治的格外宠爱。因此想必她也不会招来后宫其他女人的的嫉恨,与自己如今的处境并不相同。
那么换了自己,康熙还能如历史上一样,顺利出生即位吗?可是话说回来,她也没有办法,看着自己的孩子,在父亲的漠视下长大。小小年纪担负重任,被权臣压制。即使自己并不爱孩子的父亲。
在那之后,琬潆注意到一个以来一直忽视问题——后宫之中,并不是想低调,就可以相安无事的。就好像自己前世看过的一句话。活着本身就是一种阻碍,挡在他人上位的路上。
与其偏居自保,不如奋力一争!
于是,琬潆不惜冒着被孝庄记恨打击的危险,主动联系恭嫔,构陷皇后。并且不再服用避孕养身的丸药。这具身体的年纪虽然还小,但是时间实在不等人,只能冒险博一把了。
很快,紫禁城中又迎来了一位娇客。娜木钟被禁足坤宁宫,琬潆每日只需去慈宁宫给孝庄请安。孝庄也不愧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她神色如常,丝毫看不出半点儿心慌意乱。
琬潆认为,孝庄也是个精明的女人。只是她太过看重满蒙联姻和娘家。现在,就已经有了母子反目的苗头。
孝庄叫请安的诸妃嫔平身,然后慈爱地道:“今儿可来了一位标志的姑娘,咱们家的媳妇们,谁也比不过的!”
接着,一位十三四岁的女子从旁边过来,给众位妃嫔行礼。那姑娘同恪嫔石氏一般,做汉家打扮,却不向石氏那样总带着些怯懦。
她还未脱离少女的天真娇俏,但却是已经有了落落大方的仪态,想必长成以后也是个温婉标志的美人。
琬潆正在疑惑,此女是谁?
孝庄又发话道:“这是孔王爷家的郡主,哀家想要把她认作干女儿。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还不快互相认识一下。你们可是要给新妹妹见面礼呢。”
琬潆心中吐槽。新妹妹,说的好像你儿子又新纳了一个小老婆似地。
众妃嫔还在茫然不解,琬潆已经反映过来了。大清朝异姓王爷中,姓孔的不就是孔有德嘛!
那这个美人,就是孔四贞了。
野史上说,顺治在遇见董鄂妃之前,留情于孔四贞。但是,孔四贞早有婚约。孝庄坚决反对儿子纳其为妃,就把她认成了干女儿。
孔四贞也是有名的才女。如果她能引得顺治和孝庄进一步不和,那就更好了。看来,有必要努力一下了。
对于挑拨孝庄和顺治的母子感情,琬潆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此前,娜木钟让自己,吃足了苦头。她的底气,还不是孝庄给的?孝庄既然纵容侄女,对自己百般欺压,还能指望自己,以德报怨吗?
顺治和孝庄二人,若真是母子情深,自然不怕人挑唆。但顺治幼年时,孝庄并没有和他生活在一起。母子感情并不深厚。
以顺治有点叛逆的性格和孝庄对蒙古的亲近,二人迟早反目,自己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
孔四贞暂时被安排在丽景轩住下。如果以孝庄养女的身份,自然应该住在北三所或是南三所。而丽景轩可是和储秀宫类似,都可以是秀女居住的地方。
只不过今年并不是选秀的年份,暂时无人居住。但这样安排,真真是容易引起误会呢!
之后琬潆就常去孔四贞处走动。不出所料,琬潆和孔四贞极有共同话题。
孔四贞正值丧父,背井离乡,苦闷不已,琬潆有心开解,也让她心情好转。二人聊起诗词琴棋,孔四贞果然是才女,比顺治更强得多。尤其在下棋方面,二人各有千秋,一时难分伯仲。
琬潆今世生在满州,来往人家自然亦是八旗勋贵,和正经的汉人人家,没有什么联系。于是,她对此时汉人的生活习俗,极有兴趣。
孔四贞知道琬潆的好奇,便经常说一些南方的风土人情。琬潆听得很是开心。加上年纪相差相近,两人竟是一见如故,如同知己了。
孔四贞有着一手好手艺。她刺绣的活计,花纹图案极其淡雅精美,如同她的人一样,秀气雅致。
琬潆一直很喜爱这些东西。刺绣就要姑苏扬州和蜀地的才最为出彩。她学的东西很多,可是刺绣却是不会的。一是没那个闲情和耐心,二是怕费眼。她就常缠着孔四贞,要后者帮忙绣些她喜爱的花样。
孔四贞性格文静,耐得住性子。她经常用心给孝庄做些东西,有时是大幅的精美刺绣,有时只是一方手帕,又或是舒适的鞋袜的小件。
无论孔四贞是真心,还是出于其他目的?这份用心,琬潆都自愧不如。如果自己也像她那样呢,哪怕只是做做样子,去讨好孝庄,又如何呢?琬潆想象不能。
其他妃嫔也开始和孔四贞来往。但是,她们很快发现,孔四贞实际上,并不能为自己带来什么好处。
毕竟孔四贞只有一个汉人异姓王父亲,而且已经战败而死。再加上,她们和孔四贞,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之后就渐渐疏远起来。
只有琬潆依然与孔四贞来往亲密,并且默默地等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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