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一得知孔四贞早有婚约,孝庄立即打发了她,然后毫不耽搁额地把顺治请来,直言反对,绝无半分转圜余地!
顺治心中有气,但是孔四贞已有婚约,这也没有法子。
琬潆反倒劝着顺治说道:“四贞妹妹心里也必定是苦,长辈定下了亲事,她又怎好开口说不愿意呢,况她又是那样孝顺的人。”
她挑了挑眉,不以为意道:“只是皇上,再大大不过天家。这事也并不难办。宗室格格那么多,随便指婚一个给那孙延龄,他只有叩头谢恩的份,哪还有其他话呢!”
又笑着柔声劝道:“皇上去看看四贞妹妹吧,没得伤心伤了身体。”琬潆这么说,倒不是一心讨好顺治。她只是知道孝庄的心结,判断她决不能答应此事。顺治现在的心情有多急切,被他的好额娘泼了冷水之后,才会有多失落。
比起孝庄不容辩驳的勒令,顺治自然更喜欢琬潆的温柔解语。何况,他心里到底也舍不下孔四贞,便接了台阶,去丽景轩看望。
孔四贞对顺治亦是有情。只是她自小受礼教熏陶约束,把三贞九烈看得很重。她碍于已有婚约,只能自欺欺人地认为,顺治乃是知己,不敢承认她心中有情。顺治到时,孔四贞正在对窗垂泪。这般情景,相见之后,不免互相倾诉一二。
顺治素来觉得琬潆极有见识,平时批阅奏折,也多有询问商讨。而今,也以为她的提议很好,便再次和孝庄提议。
孝庄是真的生气了!福临慢待蒙古妃嫔,她虽心中不喜,倒也忍了。福临喜爱珍嫔和孔四贞这样的女子,她也容忍了。便是她怀疑珍嫔和构陷皇后有关。但自己看在龙胎的份上,现在也没有去为难她。
可是,顺治为了一个女子,置祖宗礼法于不顾,便真的惹到了她的逆鳞!这孔四贞又是正经汉女,还不似珍嫔和恭嫔,那两个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地出身八旗和蒙古。孝庄对孔四贞,顿时心生延误。
她又想到,皇太极为了姐姐海兰珠,也是连性命江山都不顾了。海兰珠过世没多久,皇太极就哀毁过度,也跟着去了。否则她也不必孤儿寡母受制于人这么多年。这已经成了她心头的一根刺,一碰就疼。
不曾想,到了自己儿子这里,竟然同样以情乱智!
孝庄立即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让孔四贞入宫为妃,免得出了一个魅惑君王的妖孽。想到这里,她的语气也不由得强硬起来。
顺治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母子二人竟至吵了起来。虽说,顺治平时因为蒙古妃嫔和娜木钟的事和孝庄也多有争执,但是吵架却是没有的,而且到最后,多半是顺治先行退让。
但这一次,却又不同。确实第一次吵了起来。情绪支配之下,难免口不择言,大伤情分。而且,顺治自觉他已长大亲政,此次再不能有所退让,否则皇帝颜面荡然无存。
却说顺治带着一肚子气,离开了慈宁宫,便径直来找琬潆诉苦。琬潆亲自沏了一杯清茶奉上,笑着说:“皇上这又何必生气。太后娘娘地位尊贵,不是因为她老人家是文皇帝的庄妃,而是因为她是皇上你的生母啊。太后娘娘所有的权利和尊荣,都来自于皇上。”
她这话说到了顺治的心坎里。顺治和孝庄,这对天下最尊贵的母子,屡屡发生龃龉。究其根本原因,也正因为此。从权利运行的逻辑来看,不仅是皇太后,实际上后宫所有女子的权利,都来源和依附于君王。但在事实上,权利一旦被分走,再想收回,就免不了一番博弈和争斗。
顺治是幼主登基。孝庄作为皇帝的生母、背靠科尔沁蒙古,再有孝道护身,这么多年,已经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威望。这其实是对于皇权的分享。哪怕随着顺治亲征,权利将重新集中并回到天子的手中。但是,这需要一个过程。孝庄的权势和威信,没有这么快消散。
顺治是孝庄的独子,她是孝庄权利的合法性来源。而孝庄也在儿子年幼之时,尽力捍卫了属于她们的权利。这对母子,是最紧密的利益共同体。他们本可以相对平稳和顺遂,完成交接和过度。
可是人,就有自己的爱恨偏向和喜怒哀乐。
这对母子最大的争端在于,孝庄从心眼里就认为,顺治理应宠爱和尊重蒙古尤其是科尔沁出身的妃嫔。于公,这可以拉拢安抚蒙古。于私,孝庄也想要照拂和回报娘家。
而顺治的想法却截然相反。就政治理念而言,顺治希望打压蒙古的势力,抬高满洲八旗的地位,并任用更加恭顺的汉人大臣,作为制衡。就个人喜好而言,作为天子,顺治颇有一些唯我独尊的性子。他根本不想也不需要,勉强自己去讨好不喜欢的妃嫔。
再加上皇后娜木钟和谨嫔等人,性情过于桀骜,行事肆无忌惮。不仅不能得到顺治的欢心,甚至夫妻反目、势如水火。于是,顺治更加渴望,加快完成集权。而,孝庄的偏袒和阻碍,进一步刺激了顺治,让他加快收拢本属于自己的权利。
而琬潆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她将身边服侍的众人,都打发退下,:“皇上,您是天下共主,也早已亲政。您的诏令,就是金口玉言,无人胆敢不从的。难道皇上到了四十岁、五十岁,还凡事都要问过皇太后不可?那可就扰了她老人家安享荣华了。”
琬潆怂恿道:“皇上自下一道诏书,立四贞妹妹为妃,还能有谁不认这道旨意?太后是皇上生母,难道还为了这点小事和皇上生气?过去,皇上可是为了太后她老人家,对皇后处处忍让啊!”
顺治听到这话豁然开朗,因为被孝庄管制的久了,一时竟然没有想到,自己下诏,根本用不着孝庄同意,便十分高兴的道:“琬潆真是朕的福星!不仅是后宫的事,就是朝政,朕用过玺印,发下诏书,皇额娘又岂能阻止!”
琬潆低头谦逊道:“臣妾哪有什么见识呢!不过是皇上当局者迷罢了。”顺治就像一头自幼被套上绳索的猛虎,还没有意识到,随着他的成长,已经有能力挣脱捆缚。当然,他迟早能发现这一点。而琬潆不过是希望,能让这个时间提前。
而后,她不顾身怀有孕,款款下跪。
顺治连忙要把她扶起,但琬潆却看着顺治,一字一句地道:“天子的权威,不容冒犯,也不容分享。秦昭襄王为了江山永固,驱逐母舅穰侯出咸阳。孝武皇帝不顾王太后的哀求,罢免了武安侯的相位。”顺治被极大的触动了,连要扶她的手,都不由得一顿。
琬潆句句如刀似针,继续道:“自古未闻,有大权在握的天子,会受制于人!”
顺治轻扶琬潆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琬潆说的这两个,都是年少即位,都曾由母亲、祖母代为摄政,也都终究一扫桎梏,终成雄主。
秦昭襄王嬴稷,奠定秦并天下之根基。他曾经为了清除母亲芈太后的势力,听从名臣范睢的建议,驱逐了舅舅穰侯蔚冉。
汉武帝刘彻的功业,昭于煌煌史册,更不必细说。他吃够了祖母窦太后干政的苦头,决不允许母亲王太后再来分一杯羹。哪怕亲母尚在,为了巩固朝堂,还是毫不容情地将舅舅田蚡赶下丞相之位。
比起这二位,顺治自觉对皇额娘、对科尔沁,已经分外优容。他暗下决心,这才回过神来,继续将琬潆扶起,感慨道:“家有诤妻,不亡其家啊。”他复又心疼地责怪道:“有话怎么不能好好说?何必要跪来跪去的。你肚子里可还有朕的小阿哥呢。”
琬潆也就势起身,心中暗骂就知道心疼你儿子。要是按照历史走向,她这一胎,应该是个男孩儿。但这种事情,她也不敢打包票啊。于是,略过这个话题不提,“后宫之中,都是小事,倒是臣妾,小题大做了。”
顺治决定不再顾忌孝庄的反对。琬潆倒不怕顺治真能让孔四贞为妃,一是纵然孔四贞为妃,也未必威胁的到自己,二是顺治某些时候,实在有些优柔,他又是第一次公然漠视孝庄的意见。这场博弈,他恐怕赢不了孝庄。
不出所料,顺治下定决心以后,便思索孔四贞的位份和封号。给孔四贞的封号,是“婉”还是“贞”,他有些拿不定主意。又觉得孔四贞自然不能越过琬潆的位份,这样就只能封为嫔了。
但是,无论琬潆和孔四贞,嫔的位份都太委屈了。顺治又想着给琬潆进位,孔四贞也封妃才好。这样不免就过了好几天。
孝庄得到风声,果断抢先下了一道懿旨,言已故定南王孔有德之女孔四贞,娴静淑婉,收为养女,如同皇帝亲妹,享和硕公主位份。
若是顺治的诏书先下,孝庄纵然气愤,恐怕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她绝不会将天家母子不和的事实,暴露于外。更不会公然否认皇帝诏书,这样会动摇和否定皇帝的权威,孝庄不敢也不会这样做。
但是,孝庄先发了懿旨,孔四贞和顺治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兄妹名分上已定。皇家讲的就是脸面。孝庄顾忌的东西,顺治同样也要考虑。他又不是真的任性,也只得不在坚持纳孔四贞为妃。
但私下里,顺治却勃然大怒,和琬潆道:“朕就知道,朕下来旨意,皇额娘也没办法驳斥,所以她才抢先认四贞为养女。
琬潆心中高兴,面上却十分忧愁:“太后这样做,可教四贞妹妹如何自处呢?只是琬潆不明白,太后又既然知道皇上的圣旨已经拟好,又何必非要抢先一步呢?母子至亲,何至于此。”
顺治眼神一冷,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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