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木匠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瘦弱的小姑娘,身姿挺拔地站在支书家小女儿身边。
他下意识地扭头朝李达看去,眼神中明晃晃地询问:这是谁?
见状,李达连忙介绍道:“这是来我们村下乡的叶蓁蓁同志。”
原来是她,马木匠了然地点点头。
这些天他也听了不少人说村里来了个城里姑娘,想必就是眼前的小姑娘吧。
知道身份后,马木匠并没有将刚刚叶蓁蓁说的话放在心上。
一个年纪和他儿子差不多的小姑娘,哪里会懂什么木匠活?
要是在他们那个年代,敢随意说话,估计老师傅要一棍子赶出门去。
他就不和一个小姑娘计较了。
随即,马木匠脚尖往后转,看架势是要回家去取叶片,准备尽快将水磨修理好,别耽误村民们的时间。
叶蓁蓁知道自己刚刚有些莽撞,但她的提醒都是认真的。
要是马木匠不仔细检查一番再修理,恐怕还需要来来回回好几趟。
心急之下,她忍不住再次出声,“马叔,烦请您再仔细检查一二。”
身旁的李秀丽想起刚刚转动磨盘移动时的画面,脑袋疯狂点动,像是快要从脖子上掉下来似的。
“对对对!马叔,控制上磨盘移动的绳子不牢固了。”
村里人且是小辈说的话,马木匠还是愿意看一看的。
抬头看去,果然看见绳子边缘出现不少毛刺的情况,额头不禁出现一个“川”字。
整个水磨,比起用料最多的木片等木制结构,更贵重的是将上磨盘悬挂起来的绳子。
由于普通的麻绳拉力有限,他们只能在编织的时候加入其他材料,增强拉力。
纵使如此,基本上两三个月就需要换一套。
经年累月,马木匠手里的绳子也不够了,自己制作来不及,还是去集市看看,有没有人售卖算了。
“是快坏了,等后天的集市看看。”
此刻,马木匠清楚叶蓁蓁说的话对了一半,当即低下身体,朝下面的立柱看去。
可他看来看去,也没看出哪里损坏的痕迹。
旋即,一张满是沟壑的黑脸出现在叶蓁蓁眼前,语气硬邦邦的,“你说,立柱哪里坏了?”
叶蓁蓁下意识地闭上眼,迅速睁开,指着叶片和立柱榫卯连接处说:
“您看,立柱连接转动的地方,本来就薄弱,又加之水流冲刷,用上再好的木料,经年累月也会腐朽。”
“刚刚磨面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虽然下磨盘看起来匀速转动,但是仔细观察,还是能察觉到转动时的滞涩感。”
闻言,马木匠脸上的五官皱在一起,手不停地摩挲额头。
随后吐出一句差点吓坏村民们的话,“看来水磨房是应该重新大修一次了。”
水磨房大修耽误村民们正常的磨面功夫不说,还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去使用长久不用的石磨,费人费力,耗时长。
以及维修水磨房是个大工程,花费多少未可知,村里还有钱吗?
这也是马木匠心里的问题,说完话,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村里的主事人——李达。
李达愁的随意撸一把脑袋,“你先出个章程,我和村里其他干部商量一下,挤一挤,看看有多少钱。”
闻言,马木匠立即扭头看向身后的青壮年们,指着水磨房后方的沟渠。
“来个人去把后面的挡板拦上,我要下去检修。”
如此新奇的事,叶蓁蓁不愿错过,跟在马木匠身后走。
李秀丽看了一眼离开的叶蓁蓁,又看了一眼老父亲,连忙指了指眼前的磨盘。
“爹,还有些麦子在磨盘和漏斗里。”
“我来弄,你带着磨好的面,和你蓁蓁姐一起回家做饭。”
李达看了一眼,面已经磨好了大半,剩下的他去村里公用的石磨推一会儿就行。
下方,叶蓁蓁在村民们惊诧的目光中,直接淌水,站在湿答答的立柱旁观察情况。
为了支撑下磨盘,立柱受力大,还需要长时间旋转,受水流冲刷,下方已经磨损不少。
水磨房虽好,但到底是传统的木制结构,侵蚀和磨损速度远远钢铁的水平。
确认损伤,叶蓁蓁在李秀丽的呼喊下,起身回家。
走在她们前面的是李达,怀里兜着麦子准备去磨面,加上还需要说明水磨房的情况,步履匆匆。
叶蓁蓁并不清楚,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秀丽,李叔不准备一起回家吃饭吗?”
“还有事,我爹去把剩下的麦子磨了。”
“村里还有其他的水磨房?”
刚问出口,叶蓁蓁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蠢笨的问题。
从之前村民们聚集水磨房的焦急状态就可以看出来,水磨房肯定是村民最重要的集体物资,要是还有一间,也不至于如此紧张。
随即,叶蓁蓁连忙改口,“李叔一人去推磨?”
“剩的麦子不多,爹一个人就能行。”
显然在李秀丽的眼中,这件事不是什么大事,甚至有点习以为常的意味。
两人回家的时候,梁梅花已经在厨房烧起了火,就等着面下锅。
今天准备豪横地吃一顿地道的炸酱面,犒劳双抢的辛苦。
孩子们也知道今天吃的不一样,到饭点的时候,齐刷刷地出现在院子里,叽叽喳喳的声音一跃压过厨房里炸酱的翻炒声。
“奶奶!奶奶!今天吃什么?”
“吃肉吃肉!我闻到肉的味道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给我去洗手。”
梁梅花一巴掌一个拍脑袋,驱赶着两个皮小子去洗手。
一个上午也不知道做什么了,一动,衣服立即飘落一层灰尘,在阳光下格外瞩目。
栓子和弟弟锤子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兴奋地转身就跑,准备着大快朵颐。
院子里,叶蓁蓁作为客人不被允许进入厨房,只能抱着刚刚两岁的小家伙晓霞玩耍。
小家伙闻到香味根本兜不住口水,圆滚滚的眼睛盯着厨房不放。
叶蓁蓁只能取出带来的奶糖安抚,看着晓霞眉眼间露出的惊喜,不自觉弯了嘴角。
顺手招呼刚刚洗完手的两兄弟,“来!栓子,锤子,有好吃的给你们。”
听见吃的,两兄弟根本不作他想,小短腿捣腾的飞快,瞬间出现在叶蓁蓁眼前。
“来,这是奶糖。”
两人有礼貌地先道谢,“谢谢蓁蓁姑姑,”才接过奶糖。
然后迫不及待地揭开包装,舔舐纯白的奶糖,浓郁的奶香味和甜味令两人沉醉。
至于刚刚还在惦记的炸酱面,早已经被抛诸脑后。
梁梅花母子俩端着炸酱面出来时,看见的就是孩子们围着叶蓁蓁团团转,还不停舔手的场景。
凑近一看,才知道三个小家伙嘴里都吃着东西。
李秀丽一眼就认出栓子手里的奶糖,惊讶地张大嘴巴,“蓁蓁,你送的是奶糖吧?这玩意可比水果糖贵多了。”
梁梅花一听,这还得了。
她平日里连水果糖都不舍得买,竟然还吃起奶糖了,真真是小儿无知,怎么能吃人家这么贵的东西?
“蓁蓁,你怎么给孩子吃这么贵的东西?你身体不好,应该自己多吃一点补身体才对。”
“婶子,我从家里带了不少,大家一起尝尝味道而已。”
叶蓁蓁站起身,将晓霞扶稳坐好,从桌上的袋子里掏出奶糖,递给李秀丽一颗。
梁梅花看着都心疼,还想帮着女儿拒绝。
一张口,一颗剥了包装纸的奶糖顺势落入她口中。
这下子是什么话都说不得了。
李秀丽见状,也将奶糖送入口中,感受到奶糖独特的奶香味,整个人幸福感满满。
脑海中情不自禁地畅想着自己进城后,天天吃细粮、住砖房的好日子。
不一会儿,李家两对小夫妻也回来了。
同是李家人,叶蓁蓁自然不会厚此薄彼,都送了一颗奶糖尝尝味道,剩下的转赠给梁婶子,当作是近几天对她照顾的谢礼。
梁梅花再三婉拒,还是没能逃脱叶蓁蓁的耍赖功力,把糖收好,准备有客人的时候再吃。
一番推辞下来,放在桌上的炸酱面都快坨了,还不见李达回来的身影。
梁梅花看着门口大路空荡荡的,忍不住吐槽,“你们爹也真是的,到了吃饭的点也不知道回家。”
“还有那点麦子也不知道带到哪里去了?不带回来他就别吃了。”
“开饭!”
一声令下,李家人迅速开动,那速度把叶蓁蓁吓了一跳。
她连忙端起自己的碗,将碗里的手擀面、黄瓜丝、炸酱全都搅拌在一起。
新麦独有的麦香、清爽的黄瓜丝和炸酱的酱香味混合在一起,直接把人香晕了。
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地道。
一顿饭下来,叶蓁蓁撑的肚子滚圆,不得不躲在没有太阳的屋檐下,来回走动消食。
趁着李家人还在,将自己带来的易变质的其他吃的也转送了一些。
吃饱喝足,开启午睡。
直至晚上吃饭,叶蓁蓁才在饭桌上见到李叔。
今天水磨房出现故障的事,几乎全村人都知道了。
李守看见父亲忧愁的脸,猜测对方一定是在惦记水磨房的事,忍不住开口询问。
“爹,是水磨房那边的问题马木匠修不好吗?”
“马木匠说问题不大,就是材料不足,估计得等后天看看县里集市上有没有卖的。”
李达愁的不是水磨房,而是钱。
村里不像县里有产业可以挣钱,只能是每年交了公粮之后,卖点粮食和山上的东西,才能给集体挣点钱,分给乡亲们后,就真的不剩什么了。
水磨房一次两次的维修、更换部件看似不起眼,一年下来,也要花上村里一小半的资金。
愁啊,愁人啊。
对于自己不能带领着村子里的乡亲们过上好日子,李达是真的自责、忧愁,觉得愧对自己的身份和乡亲们的信任。
既然没问题,爹为什么耷拉着一张脸?
李守满肚子的疑惑,注定不能从父亲的口中得到解答。
夜晚,叶蓁蓁和李秀丽躺在炕上,继续一人说,一人听的画面。
叶蓁蓁忽然想起刚刚餐桌上发生的事,忍不住问出口。
“秀丽,李叔为什么一提起水磨房就…就那样?”
李秀丽突然叹口气,双手垫在脑袋下方,烦闷地说:
“还不是村里没钱。一年到头在地里忙活分不到钱就算了,还要往外面花钱。”
“还是城里好!不用下地就有口粮,要是能进入厂里上班,一个月就有十几二十的工资,比我们一家在地里忙活挣的还要多嘞!”
说到这,李秀丽又来劲了,继续询问城里的生活场景。
不管听了多少遍,她都不会觉得腻。
叶蓁蓁心不在焉描述城里的画面,心间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明明村里的日子那么难过,李叔一家对她却丝毫没有芥蒂。
一个一年到头都挣不到三十块钱的家庭,在她来了之后,餐桌上天天都带点荤的,早上还有鸡蛋。
叶蓁蓁清楚自己不是吃苦的料,没准备在乡下待多长时间,但是这一天天下来,她忽然想要回报些什么。
就在李秀丽渐渐止住声音,快要进入睡眠的时候,耳畔突然响起一句话,炸的整个人精神焕发。
“秀丽,后天我们也去县城赶集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