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楚王，司吾仰头看天，太阳已至当空。
一早上跑下来，腹中早已空空，走回昭阳殿前，正看到数十个宫婢小宦，依次抬了金盘琉璃盏往殿内送。
司吾走到台阶前，一个小宦恰好抬了金盘从殿中出来，金盘中肥硕的鲤鱼仅在鱼头后侧被挑去一小块嫩肉。
闭了闭眼，压住心头的一阵反感，不管见过多少次，她依旧无法习惯这里贵人们的进食喜好。
二十年前，初来这个时空，她便被这里充足的自然资源所震撼，没有核污染的水源和食物到处都是，她一度觉得这里是如此完美，仿若天堂。
后来的五年，她跟着他行走世间，慢慢融入这里的社会，才发现这里哪是什么天堂，不过是各自有各自的地狱罢了。
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有些累，阴差阳错，物是人非，费尽心力再次穿过来时那满心的期待已经消耗殆尽。
这个世界的生物基因样本，那五年有他帮忙，早已经采集好送了回去。
现在又亲眼见那药生了效，也算对他的答谢，等找回了阿啾，心事就了结的差不多了，想来就算回去再不能来，也不会有多少遗憾。
一路走到含章殿前，之前在地上躺着的小宦已经不见了踪影，司吾走向西边墙角的一排房子，推开最左边的那扇门走了进去。
房屋低矮阴冷，空气里有一丝淡淡的霉味儿，对于宫内的宦官来说，这已经算是极好的住处了。
她现在伪装的身份是皇后贾南风的心腹宦官，董猛，别看只担了个寺人监的职，品阶不高，可借了贾皇后的势，最近几日，这宫里敢受他礼的，也没几个了。
“董中珰回来了？可有什么吩咐？”
司吾刚坐下不多会儿，就有殷勤的小宦到了门外，也不进来，笑着开口冲屋里喊。
司吾偏头看了看门口的人，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看着眼熟，但喊不出名字。
“帮我领份汤饼过来。”司吾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
“嗯，我跑着去，回来保证热气儿都没散就能上桌。”小宦应了一声，撒腿跑了。
司吾也没起来关门，弯腰拉开了前面柜子的抽屉。从抽屉里抓着一把铜钱丢在桌上。
董猛好财，从他临死前导出的脑电波数据来看，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屋里的金银。
盯着桌上的铜钱发了会儿呆，门口传来脚步声，去提饭的小宦回来了，当真是跑着去跑着回的。
司吾抓了桌上的钱走到门口，笑着接了小宦手里的食盒。
“有劳。”
话落一把铜钱放进小宦手中，笑道，“拿去吃酒。”
小宦握紧了手里的钱，冲着司吾连连拱手，推辞半晌，见司吾不似惺惺作态，才满脸带笑的收了钱离开。
食盒打开，白色的水雾伴着肉香，瞬间扑了司吾一脸。
小盆大的一只瓷碗里盛了满满一碗肉汤，汤里泡着薄薄的白色面片。
羊肉切片铺了半碗，青菜萝卜都切了丝，搭配着铺在面上，最上面撒了葱花蒜末，零了麻油，橙黄的油星散在汤里，司吾的眸光闪了闪。
咽了口口水，拿了筷子拌开，先送了片肉进嘴里，又凑到碗边吸了口汤，暖流顺着口腔滚进胃里，寒了一天的身上顿时暖和了起来。
洛阳三月的天气，就她看来，合该戴了斗篷毡帽出门，偏偏为了一身的飘逸潇洒，人人需得穿个宽袍大袖，走起路来四处漏风。
也亏得他张华能忍，虽还没魔怔到大冬天着素衣，执羽扇的地步，可也是一年到头单衣薄被…
发现自己绕了一圈，又想了回去，司吾自嘲地轻笑一声。
这时空里也就这吃食还值得她留恋，时间不多，更该珍惜，没得为了些无关紧要的，辜负了这人间美味。
一口一口细细的嚼了，汤熬的火候足够，又加了胡椒花椒调味，面也揉得劲道，连着几口下肚，吃得司吾额间都出了一层细汗。
她这一碗汤饼量虽不多，但膳房的人也没敢马虎了去，按这两年她看到的物价，只这用料，也值那些底层百姓个把月的吃穿嚼用了。
喝完最后一口肉汤，餍足的靠在椅背上眯眼歇了片刻，司吾才起身出门。
这次没再叫小宦帮忙，自己打了水进屋，锁好门窗，准备洗漱更衣。
铜镜里倒映出个二十多岁的男人面庞，讨喜的圆脸双下巴，面白无须，正侧头抬手按向耳后。
镜面内画面一花，再看时镜中映出的已是一张年轻女子的面容。
那女子与贾后的外貌如出一辙，青丝如瀑披散于脑后，身上的青衣官袍也变成了一身素白。
这般打扮和气质，与昭阳殿中的贾皇后相比，一个若是烈日灼灼，那另一个便是银月清辉，虽容貌相似，却定不会有人将两人错认。
司吾抬手褪了白衣，从柜子里拿出董猛的青色官服披在身上，有些宽大，腰上叠了数层，又加了束带，袖子卷了两道，拿带子扎好，试了试勉强不影响动作。
今晚若是顺利，她即可脱身离开，这衣服到时许要脱下做个物证，拟态起来没有合身的白衣自然，却也不得不穿，好在也没有几人会盯着她的衣服纹路细看。
净牙洁面，重开了拟态，再推门出来，已是过了一个时辰。
出门朝南，一路往式乾殿走，贾皇后有要事商议，惯是过了未时，在式乾殿召见大臣。
若是董猛本人，这时定是要找个理由进殿随侍的，宫变这样的大事，既然都参与了，何不抢个首功。
但司吾却从出门起就有些烦躁，还有几个时辰她可能就会离开，到底不想把这时间浪费在个小姑娘身边。
走到殿前，发现阶梯上已经站了两人，寻着董猛本人的记忆，认出是殿中中郎孟观和李肇。
两人一见司吾，立刻快步下了阶梯，走到司吾身前拱手道。
“董中珰。”
司吾嘴角带笑，抬手一揖，口中呼“孟大人，李大人。”
腰还未弯，已被两人抬手架住，李肇忙道，“董中珰对我等乃是知遇之恩，我等惶恐啊。”
司吾站直身子，肃着脸，朝着式乾殿的方向抱手一拱，“你我皆是陛下近侍，皇恩在上，怎可论私情，礼不可废。”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拱手，“受教。”
李肇又道，“娘娘还在更衣，怕还有一盏茶的功夫，董中珰来可是也有急事要禀？”
司吾重新露了笑脸，“既如此，董某还有些事要办，稍候再来。”
李肇满面带笑，与孟观齐齐拱手，“董中珰慢走。”
司吾点头，转身离了式乾殿，在西上阁处验了腰牌，再往前走便算是出了禁宫。
往日出入禁宫，没得贾皇后的批准，自是没有这般轻松。
可今日皇宫禁军的统领被换了大半，东侧宫门的守军更是都得了贾皇后的令。
她这个阖宫上下人尽皆知的皇后亲信，又携了贾皇后给的腰牌，自是畅通无阻。
沿着宫墙间的官道往南走，此时正值禁军换岗，军士们披甲执锐来往走动，即便此处官道宽敞，司吾也只能贴着墙跟，一路往前。
这条官道走到头，便是门下省所在，听闻张华现在官至侍中，平日若无召见，皆在门下省办公，评尚书奏事。
路程过半，官道突然变窄，两面的宫墙上都起了城楼，高大的城楼挡住了阳光，前方百米的官道都没入一片阴影中。
司吾是第一次走这条路，董猛却是常走，虽记忆中有画面，但和亲眼所见还是有很大差别。
司吾被那城门的气势所慑，站在城楼下的阴影里眯眼仰头，看向东侧巍峨高大的城楼。
阳光照着楼台，可以看到木制梁架上的精美雕花，这里就是云龙门了。
司吾仰头盯着细看了会儿，低头时眼睛被阳光晃得有些花，不自觉抬手揉了揉眼。
正欲再抬步往前，就看见百米外的官道上站了人，身影被阳光照着，青色的官袍都似在发光。
此时那人的视线穿过来往的军士，正遥遥看向她。
等军士的队列走过，司吾也收敛好了情绪，满面堆笑走到那人面前，躬身一揖到底，“张大人。”
“董中档这是有事要去相府？”张华偏头看向云龙门外。
出了云龙门不远，便是相府的所在，这相府的主人，就是今晚宫变要杀的对象，当朝太傅，大都督，杨骏。
司吾笑着摇头，“董某是来找张大人，有话要说。”
张华似乎不信，皱眉问道，“是董中珰有话，还是娘娘有诏？”
“娘娘并不知董某来找大人，昨日相见，是董某唐突，特来致歉。”
说着，司吾从袖中掏出一盒香来，递到张华面前。
“虽知大人不喜用香，但此香安神，听闻大人有忧思过重之症，或可用此缓解一二。”
张华皱眉，抬手正欲推辞，司吾眼疾手快，把那香往人手里一塞。
“只是此香用法颇为麻烦，需得门窗紧闭，在东面门窗下放四尊香炉，香燃至子时，再开窗让香气外散，换以清气，否则药效过重，必将危及身体，用前大人需得细细叮嘱值夜的婢仆才好。”
张华闻言动作一顿，司吾笑着收手，“张大人，即已收了东西，之前种种便算是了了，董某就此告辞。”
见张华拿着东西皱眉，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司吾也不再等，转身沿着来路往回走，又完了一件心事，现在只差阿啾。
回到式乾殿，司吾很快便被带了进去，没见孟观和李肇，贾皇后已经换了玄色冕服，端坐在主位上，一派威严肃穆。
“听说你刚才来过，怎么不直接进来？”
司吾快步上前拿了迎枕，垫在贾皇后身后，又赶开了一旁的婢女，挽了袖子给她捏肩。
“看到孟大人和李大人候在门口，想必娘娘还要费心问些时候，奴便先去见了张大人一面。”
“这种时候你去见他做甚？”贾皇后偏头看过来，脸上已有愠怒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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