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他离蜡烛还是有些距离，不至于被火燎到，匆忙一转身，拖地的披风蹭上了火苗，反而使他真的危险了。
殿内的内侍早有准备，端着银盆跑出来，神情既紧张又兴奋，好像受命来围观什么奇珍。
看到首辅大人的那一刻，内侍吓得脸色惨白，盆里的清水被他手一抖洒在地上，杨廷之心中早燃起了冲天大火，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没用的下贱东西，愣着干什么！”
内侍猛地把水泼出去，跪在地上，幸而这一片的火都灭了，不至于弄成**的惨状。
杨廷之被泼了半身水，袍子下摆烧得焦黑，他忍了下来，放平语气：“这是怎么了？陛下呢，没受伤吧？”
内侍连连叩头：“回首辅的话，陛下在里面呢。”至于是干什么。他没敢说。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从里面走出来了，身着绣龙罗袍，头发披散，一批宫女内侍簇拥在身后，落后一步站着个玄清。
好一会儿动静杳然，皇帝眉毛拧的往下滴水，一出来就问：“是谁第一个进来的？”
杨廷之现在衣着是很不堪的，但皇帝与他朝夕相对多少年，自然一眼认出了是谁。
“杨卿？”
皇帝吃惊，迟疑地左瞅了瞅玄清，后者似乎也没想到，老脸一皱，冥思起来。
皇帝又去瞅杨廷之，双手背后，等谁给他一个解释。
内侍膝行几步爬到皇帝脚下：“陛下，都是奴才不好，奴才手脚太慢，叫首辅大人被火烧着了，奴才有罪，请陛下饶命！”
皇帝又吃了一惊，才注意到杨廷之的袍子缺了口还滴水，毕竟这袍子是深色的，湿透了看不太出来，皇帝也没有往下看。
杨廷之开口了：“陛下，上天示警，臣紧急召了钦天监的人，钦天监说是奸佞干政所致，不知陛下刚才是和谁呆在一起？”
乾清宫里的气氛愈发沉闷了，首辅的话如同一把利剑，直接削到了玄清的头上，宫人后背流汗，生怕被剑风扫到。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不对，皇帝再迟钝也有所察觉，望了望脸色铁青的首辅，他只觉得事情有些麻烦，杨卿和玄清，同为他的左膀右臂，一个勤勤恳恳为他打理政事，一个兢兢业业替他祈福答疑，皇帝心软，哪个都不乐意伤了。
窗棂缝依稀能窥见外面的天色，乌沉沉的。
天狗食月，皇帝不知道哪里惹怒了佛祖，但心有忌惮，不可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他权衡再三，自以为公正地下了结论：“杨卿回去吧，朕知道你忧心国事，不过朕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他挥挥手，叫人上笔墨，准备写一条大赦天下的圣旨，近来杀的人确实有些多，北边还在打仗，他应该多为战事积福才对。
皇帝主意已定，杨廷之看出来了，闭了闭目，趁着皇帝刚否了自己一个提议的当头，恳请皇帝移步偏殿议事。
说实话，皇帝现在头昏眼乏，只想回去继续与妃嫔玩乐，就算他浑身舒坦，精神的不得了，他也不会想议事的。
他实在不明白天下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事可议。
他拖着脚步，头皮发麻地领着杨廷之去了偏殿。
杨廷之道：“陛下，臣以为让荆总兵北上可行，但必须辅派一位监军。”
皇帝撑着头歪在椅子上，好奇道：“杨卿如此不信任荆无相？”
“臣不敢，”杨廷之不肯留下把柄让人攻击，“臣一心为陛下着想。”
“那就依卿所言，只是要派谁去？”皇帝道，他还是知道监军的厉害的，若是委派的人选与将领不和，极易弄出惨剧。
皇帝不想管事，但更不想亡国。
“派御史吗？给事中？章大伴？”皇帝提了几个惯例可以入选的人。
杨廷之一直紧咬着后槽牙，这时候微微松开了一些，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名字：“刑部尚书，萧淮远。”
皇帝愣了一下，这个人他是知道的，履历很漂亮，外放做过知县，调回来又相继做了都御史、户部主事、礼部主事，过三十了才升为刑部尚书，可以说稳扎稳打，是个干员。
皇帝记忆深刻，却不是因为他的干练，而是因为他在做御史的时候最喜欢直谏，回回都一副要撞柱子的架势，在一众御史里冲的最前最凶，给皇帝留下了阴影。
“萧淮远，”皇帝念着这个名字，“他如今是刑部的人，不合适吧。”
杨廷之力荐：“萧尚书治下宽严相济，为人平和大度，必能与荆总兵精诚合作。”
皇帝打了个寒噤，嘟囔道：“平和大度.....好吧，就依爱卿。”
杨廷之这才露出今天晚上的第一个微笑。
这一夜对于许多人来说都很漫长，但李贽是一身轻松，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他已经和虎歧一块出了城，沿官道到了邻近的顺天府城门口。
李贽走之前并没想带上虎歧，他照常梳头洗脸，吃饭，把提前洗过已经晒干的两件衣裳叠好，虎歧进来看他在打包袱，就问他要去哪。
“去边关。”
李贽笑了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说完就当告了别，与虎歧擦身而过。
虎歧来不及思索，攥住他的手臂，缓了一会才道：“你....”
李贽轻轻把他的手拿掉，他是不准备专门搞个送别仪式的，太麻烦，不如就此分别，相逢一笑，也就足够了。
虎歧心里万丈波澜平地起，李贽要拿掉他的手，他就慢腾腾地再攀上去，给自己留足时间考虑。
“......”
李贽索性靠在了门上，拖着长音：“虎兄这是？”
虎歧突然顿挫道：“我跟你一起去。”
说完摸了摸李贽的头，目光像在水面上浮动着，下了决心之后就沉下去了。
李贽纳闷地瞅着他，去就去呗，他巴不得虎歧去呢，摸他头干什么。
两个人风尘仆仆地进了城。
顺天府街上不比京城差多少，十字路口有搭台唱戏的，玩杂耍的，算卦的，李贽和虎歧目不斜视，他们是搭商队的车来的，得跟着人家的行程走。
商队没在顺天府停留，为了节省时间连饭都没吃，一个劲地赶路。
等到这一天黄昏，他们才到了一处驿站。
李贽看着商队领头人跟驿站杂役交涉，借着袖子遮挡递了块银子过去，本来只供官用的驿站就为他们开放了。
领头人要把运货的马车赶进去，又要安排底下人住宿，忙得脚打转，李贽和虎歧也不着急，就等在门口，驿站里来来往往都是有身份的人，小心为上总不会错。
等领头人收拾停当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这才注意到他们俩，心想坏了，他打点的银子就换来那么些房，刚才都安排完了。
李贽一见他脸上冒出为难之色，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用眼神征询了虎歧的意见，主动打圆场:“刘兄，商队人多，房间恐怕不够吧？不过一夜的功夫，我们有个地方住就行了。”
领头人不好意思地道了声歉，这年轻人虽说是搭顺风车，可也是给了钱的，商人重诺，他能走南闯北这么些年，靠的也就是信用二字，事情虽小，却还是让他于心不安。
领头人赶紧又去找杂役问了一番，想着多塞些银子也没事，结果发现给银子也没用，只有马棚能住了。
本就无所谓的李贽一摆手:“马棚就马棚吧，不用折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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