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杀他!”裴静文连忙出声制止,抬脚欲往外走,奈何手腕被苏勉用力攥着,她挣脱不开,索性两手抱住他胳膊把人外拖。
秋十一被两个亲卫反扭双手押跪地上,另一亲卫扬起大刀对准秋十一的脖颈,裴静文急忙大喊:“不要!住手!快住手!”
亲卫以眼神询问男主人的意思,苏勉挥了挥手,亲卫干脆利落地收了手,仍将横刀握在手里警惕地站至一旁。
秋十一身上多了几处刀伤,裴静文想再走近些查看情况,苏勉的脚就像生根了一样,她拖不动他,只得投去心急如焚的目光。
秋十一剑眉微蹙,疑惑的目光落在主子好友环住主母左手腕的右手上,不由想起方才在垂花门外,苏氏亲卫傲慢而又轻佻的戏谑之言:“此宅确有裴姓女郎,不过此女郎并非兄台所寻主母,而是我家阿郎爱妾。”
裴先生为了国公和夫人的骨殖,触怒陛下被贬入掖庭为奴,苏郎君看在与主子往日的情谊上假称心悦裴先生,将其救出掖庭宫暂时照看,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既是暂代好友照拂妻子,苏郎君如此这般握着裴先生的手腕又算怎么一回事,难道真如苏氏亲卫所说,裴先生成了苏郎君的爱妾?
何其荒谬!
裴静文挣不开苏勉的束缚,不耐烦道:“你还要握多久?苏勉,你到底想怎样?”
女郎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厌恶之意,秋十一隐约明白了什么,不顾刀伤拼尽全身力气挣扎起来,他一脚踢开左手边的亲卫,没等他抓起落在地上的佩刀,便被身后负责警戒的亲卫贯穿肩胛骨。
“不要!”裴静文撕心裂肺大叫,扭头恶狠狠地瞪着身侧的男人,眼神里是恨不能生啖其肉、生饮其血的愤怒与憎恶,“苏勉,你到底要如何?”
女郎的目光就像一把开了刃的刀,不留余力地扎进他心口,苏勉不理解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他是心悦女郎,可他的心悦源自于惊鸿一箭之后,碍于礼法和朋友情谊,不得不克制自己的**,进而对女郎的感情演化成一种得不到的执念。
她于他而言,是朋友妻、是风流债、是刺激与荒唐,是他得不到回应被激起征服欲、迫切想要其臣服于他的猎物。
所以他调来亲卫看着她,就是怕他还没征服的猎物跑了,绝对没有旁的原因。
既然如此,他的心便不该痛。
想明白这一点,苏勉唇角微微上扬,笑意不达眼底,虽是调侃的语气,却令人感受到如坠深渊的凉意:“是他强闯我宅邸在先,娘子却问我到底要如何,娘子这短护的好没道理。”
裴静文张嘴欲骂,余光瞥见被苏氏亲卫踩在脚下的秋十一,深呼吸缓了缓情绪,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比较平和:“苏郎君,放过他吧。”
苏勉以玩味的口吻说道:“放了他?娘子要我放了他,我当然可以给娘子一个面子,只是娘子能给我什么呢?”
裴静文问道:“你想要什么?”
苏勉打量着女郎,微笑道:“娘子以为我想要什么?”
裴静文厌恶地别开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东厢房寝室外的梨树,然后慢慢挪向趴在地上的秋十一,眸中充斥着深深的歉疚:“秋十一,对不起,我做不到。”
她可以为了自己脱离苦海,忍耐被贱种咬一口的命运,要她为了旁人献祭自身,她真的做不到。
秋十一呕出一口血,艰难道:“先生与主子夫妻一体,便是属下誓死效忠之人。若非属下冒失行事,先生岂会陷于此等窘境,倘使先生真为属下受此侮辱,即便贼人今日放过属下,属下亦无颜苟活于世。”
裴静文指着苏勉,平静道:“十一,记清他的模样,走过黄泉路,见了十殿阎罗,千万别忘了状告杀害你的元凶。”
没有预想中的愤懑,没有预想中难舍难分的主仆惜别,苏氏亲卫闻此冷情凉薄之言,纷纷投去讶异的目光,又在见到自家阿郎阴云密布的脸后,不动声色垂下眼眸。
秋十一说道:“属下记住了。”
说罢,闭上双眼,坦然等待死亡的来临。
裴静文想起什么,说道:“等等,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秋十一问道:“先生请讲。”
裴静文问道:“林三近况如何?”
秋十一答道:“听说主子腰脊受了十来杖,生死不明。”
裴静文踉跄一下,稳了稳身形,又问:“林三在哪里?这是怎么回事?”
秋十一思索片刻,索性把他知道的一股脑儿说出来:“至尊将主子接进宫,命二娘子及御医全力救治主子,行刑者合族伏诛,裴允卖良为贱,绞立决都亭驿外,其父因教子无方,左迁交州司马。”
听见天启帝命令林望舒救治林三时,裴静文怔怔地望着腕上的医疗手环,既然望舒负责治疗林三,她为何不找自己拿医疗手环?
裴静文压下心中疑惑,问道:“裴允那厮绞立决,陈娘子身在何方?”
秋十一说道:“属下不知。”
裴静文点了点头,说道:“十一,你且安心去,来日若有机会,我一定为你报仇,若我技不如人,也请你不要怪我。”
一言不发的苏勉兀地笑出了声,两指揉捏着女郎的腕骨,力道之大似要将其捏碎,裴静文痛苦地皱了皱眉。
空闲的那只手钳着裴静文的下颚,苏勉向上发力迫使女郎仰视自己。裴静文毫不避忌地直视爬满怒意的眼眸,皱起的眉头反而缓缓舒展开来,轻蔑地扯起嘴角。
苏勉怒极反笑,俯首贴上女郎的额头,以前几日惯用的宠溺语气说道:“哪里就到要死要活要报仇的地步了?又不是要娘子承欢于我,只要娘子亲亲我就能救下一条性命,这么划算的买卖,难道娘子也不肯做?”
裴静文轻笑一声,问道:“是你吗?”
苏勉不解其意,反问道:“什么是我?”
裴静文说道:“裴劭为人张狂,指使御史弹劾林三虽有不敬之举,应该也没不要命到触碰天子逆鳞,林三的事是你做的吗?”
苏勉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是我。”
裴静文口吻嘲弄道:“你说不是你,你问问在场的人,苏勉,你问问他们,有没有人相信你说的话。”
被指到的苏氏亲卫和侍女纷纷低垂着头,敛息屏气降低存在感,至于心里在想什么,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苏勉松开女郎,辩驳道:“是,我承认我觊觎你,但我从未想过伤害他,他到底是我年少时相交的好友,我还没丧心病狂到为了一个女人对多年好友下此狠手!”
如果不是裴劭横插一脚,好友此刻恐怕已经离开洛阳,正在去往朔方的路上,想来女郎应该陪在他的身旁。
裴静文冷笑道:“欺辱他妻,现在又要杀他忠仆,苏郎君说视他为好友,天底下有这样的好友吗?既不是好友,苏郎君又有什么做不出来!”
苏勉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得讲道理,倘若我克制自己没有踏出这一步,你现在应当视我为恩人。”
说着看向亲卫,意兴阑珊道:“送秋十一去医馆,一应药费由我承担。”
亲卫抬着秋十一离开,仆妇打来清水快速洗净砖地上的血迹,便与侍女们避回倒座房。
苏勉眼眸低垂,静静地看着好似疲惫至极的女郎,女郎也抬起眼眸注视着他。
怎么说呢?这双眼睛太倔了,倔到它什么都不用做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倔到他想把它据为己有,倔到他想让它变得不那么倔。
可是,他不是这双眼睛的主人。
苏勉抬起手,缓慢地靠近这双频频入他梦中的眼,坚定而又温柔地轻轻拂过,长长的眼睫不停眨动,眼睛的主人却没后退一步。
这些天的针锋相对、惊惧恐慌逐渐消失,回归于平静,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池水,润物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苏勉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男人的挣扎裴静文看在眼里,她叫住跨过垂花门的男人,说道:“你放了我吧。”
苏勉脚步顿住,哑声道:“你让我想想。”
一连几日,苏勉都没有踏足敦化坊的二进小院,若非苏氏亲卫还守在垂花门外,侍女和仆妇轮流守在她身边,裴静文几乎都要认为前些时日和苏勉的纠缠不过是个荒唐梦。
秋十一勉强能行走后便离开了医馆,敲响杜敛私邸的大门,杜敛安静地听完秋十一的讲述,满脸不可置信。
奈何秋十一语气极是严肃,裴静文又是他的主母,他没理由污损裴静文的声誉,杜敛再是不信也存了几分疑虑,当天就把贺赢请了来,两人一合计,翌日便带了人往敦化坊的二进小院去。
苏勉收到消息赶来时,杜敛与贺赢的随从正与奉命守卫小院的苏氏亲卫拔刀相向,两方只是僵持着,谁都没有先动手。
苏勉挥退亲卫,哂笑道:“犀子出事后,我恐裴氏对裴娘子不利,遂调了亲卫过来看着这院子,只说不许闲人进出,想是他们听岔了吩咐,以为我不让裴娘子进出。”
贺赢一听这话登时松了口气,对着苏勉的肩膀捶了一拳,抱怨道:“你的亲卫拦着裴娘子不许她走,吓得我真以为你做了什么糊涂事,还好只是误会一场,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
杜敛不似贺赢一样放松,一瞬不瞬地盯着苏勉,问道:“既然如此,秋十一身上的伤从何而来,他又为何会那样讲?你在国公府住的好好的,为何突然搬来此处?”
“还有,臣下请陛下赐掖庭宫人非你一例,一夜贪欢乃至尚未贪欢便撂开手的大有人在,什么叫你担了欺君之罪的风险?”
杜敛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最后一句与质问无异:“苏乐天,你给我讲清楚,你究竟欺了哪门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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