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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离开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表面看似完整无缺的东西,内里早已开始**,等待最后一片雪花落下,轰然崩塌。

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不是没有过怀疑,他也不是没有反省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该不该,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他真的得到了吗?

他纠结过、挣扎过,甚至尝试着远离过,一次也没成,承受,羞辱,说服,对过去所付出的不甘心以及对将来未知的恐惧,一直让他原地踌躇止步不前,动摇的的内心就这样一次次地被自我坚定了。

然而一个错误的开端如何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自以为是地以为时光可以抹平一切,以为只要朝夕相处对江易好,便可以扭转乾坤取苏云悠而代之,玛瑙怎能比琉璃,东施如何媲西子,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哪个人真的愿意被人骂贱呢,还一骂就是九年,人有自尊,有羞耻心,自幼身世凄惨让他的自尊心比寻常人重些,为爱冲动不是这个年纪该干的事情了。

从头至尾,一厢情愿,加害于人,他就像所有影视小说里描绘的反派,让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对不起,江易,我真的错了。”

“对不起,苏云悠。”

苏云悠的归来是他默许的,当初他犹豫过、后悔过,还跑去扶玉楼自取其辱过,现在却在庆幸,这可能是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令江易满意的生辰礼物。

江家是广陵首富,织造府登记造册的皇商,富贵百年,江易自小滚在锦绣堆,见过的宝贝不计其数。

他本是孤身云外客一无所有,遑论送礼,直到后来自己的生意发展起来才有些资产,勉强有东西送的出手,可不论送什么也都是个被弃如敝履的下场。

再后来他明白了,不在于东西不好,而在于送东西的人,他许清挖空心思送的奇珍异宝也是粪土,苏云悠就是随手路边摘了根狗尾巴草也是宝贝。

叹了口气,托江易的贴身丫鬟将新做好的长寿面送进房里,尽管家里仆从如云,但是九年来江易的衣食住行,莫不是许清亲力亲为。

只是他所做的东西江易一次也没沾过,说是担心里面下药。

对此他心无怨恨,有因必有果,自己造的孽自己得当着,不论他吃不吃吧,东西放哪儿了,就当所做的最后一点道别。

他们是在江易生辰这一天相遇,所以他选择在这一天结束,算是有始有终。

九年来日夜与厌恶至极之人相处,也是难为他。

明珠蒙尘风拭去,从此山水不相逢。

走过回廊,淅淅沥沥水声传来,转过拐角眼前景色焕然一变,这座按照苏式园林建造的宅子,十步一重景,百步一重天。

水上长廊的尽头是听雨阁,将莲塘中水引入天上,从屋檐流下,一年四季日日如雨天,夏天避暑的好去处,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他喜欢下雨天,接檐上流下的水,感受手中的凉意,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莲香,听着雨声,心情总能平静很多。

他被江易从湖中救上来之后便被送到了这里养伤,那时候听雨阁还未动工,那时候还有人对他说:“既然你没有家,这里就是你的家。”

可笑人家不过随口一说,他却当真了。

直到嫁入江家之后,才从下人的口中得知这宅子是为苏云悠准备的,照着苏家在姑苏的祖宅样式建造,是准备向父母坦白被赶出家门时用来长相厮守来着,谁知鸠占鹊巢给他占了。

最后再看一眼,这聚集着爱恨交错的地方。

走吧~除了那些不算美好的回忆这里没有什么是属于他的。

何必恐惧未来,未来未知,所以未来可期不是。

哪一本小说里穿越人士过的有多惨的?毕竟掌握着先进的知识,再加上这些年摸爬滚打的历练,全当是九年前初次来到这个世界,既来之则安之,重新开始怎么就不能活了呢?

原本九年前他就是想寻死的,死都不怕还怕活着么。不能比上辈子再差了,现在的他即使一无所有,至少不负债,只要努力,万丈高楼平地起,若是苍天有眼,他许清转运,或许还能有结婚生子安身立命的一天。

许清想着未来的打算想得入魂,没发现身后来人。

当他从神思中恍然清醒毅然转身,却撞进一个人怀里。

一股不陌生的香味瞬间将许清包围,呛得他咳嗽了几声,当即知道是哪个衰星来了,除了商陆这个王、八、蛋妓院老板恐怕谁身上也不会再有这么独特的胭脂水粉味了,味道古怪直冲天灵。

许清抚胸深吸几口气,缓了过来,他有轻微哮喘,呼吸道脆弱,丁点气味就有可能刺激到他。

事发突然,那人也未料到许清会突然转身,避闪不及。

撞到的同时,商陆也是面色一变,条件反射一样急忙退开,拉开与许清的距离,似乎许清就是什么沾染都觉得恶心的秽物。

他不待见许清,刚好许清也不待见他,离得越远越相安无事。

商陆从许清的表情中察觉到不对劲,好奇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商陆的声音琅琅,如鸣佩环,尾音却缠绵着一股格外的温柔缱绻,字字句句仿佛在耳边低语一般打在心上。此时他一双狭长凤眼微挑,透着一股狡黠,眼尾天生一抹残红,平添一抹诱人的危险。

这样一双眼看着许清,正在缓缓透露着毫不遮掩的怀疑。

许清微微蹙眉避开他的打量:放心,斗了这么多年,哪一次能害到你,你在杞人忧什么天?

“我想什么与你何干?”

不愿与他多接触,就要离开,却被叫住。

“昨晚我睡得早,听说他俩闹腾一宿?”商陆侧过头,不依不饶,眼中有所意味。

这种事不去问事件的主角,问上他了。

不是听不出话里夹枪带棒的讽刺,许清冷笑:“那又如何,这种事江易干的还少?”

难道他该一哭二闹三上吊吗?你倒是真大方,为自己喜欢的人与自己的好兄弟牵线忙得不亦乐乎,绿自己绿得不遗余力。

仔细观察许清的反应,商陆眼神愈沉,点漆的眸色愈深。轻咳一声,声音透着些许轻快,眼带笑意:“阿易醒了没,我去看看他?”

被狡猾的笑意扎到眼,冷冷回到:“不知道。”

许清的冷倒是冲了商陆一下,凤眼上下扫了一圈,眉间一动,眼尾残红被笑意浸染散发出妖冶,笃定道:“你要出门。”

许清心里莫名一颤,说白了他打心底是有些怕商陆的,具体为什么怕说不上来,却也正是说不上来才怕,是直觉。

这个人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是真正与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种压迫的恐惧,就像人对神的敬畏,对鬼的恐惧,一种完全被压制被掌控被拿捏的恐惧。

遮掩自己的慌张,匆匆敷衍:“嗯,有些事情要去处理。”

身子一僵,离开的脚步再次被拦住。

许清惊异地看着挡在面前高挑的身影,这个人从来不拿正眼看人,何时会屈尊降贵拦路,又是为何拦他?

“你倒是个忙人,对江家功劳不小。”话里话外透着一股怪异的味道。

冷嘲热讽,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又是将许清从头到尾扫了一遍,“远程?多久?”

“京城,一个月吧。”

“不带着江易,你不怕……”

“不怕。”

眼神很怪异,表情很怪异,举止也很怪异,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人他斗不过,尽快抽身以保安宁。许清眉头微蹙,不愿多搭理他,瞅准机会加快脚步就冲了出去,错身的一刹,明明白白听到了一声冷哼。

在他们这些人看来,许清会抛下江易独自远行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肯定有他的诡计。他往常从未出过远门,此次苏云悠回来气势汹汹,他能在此紧急关头抛下江易独自远行才是见鬼了。

然而,这次他们真就见鬼了。

目送远去的背影,商陆双手环抱倚在柱上,心中有思量,眼中光芒凝实,是最优秀的猎手瞄准猎物的锐利,嘴角渐渐扯起弧度,不可一世的嚣张隐约一点疯狂,整理衣衫走出亭子,好整似瑕朝着身后摆摆手。

“跟着他。”

檐下阴暗处黑影一闪而过。

不得不承认,不舍,由不得不舍。他一走就是成全苏云悠和江易,伸头缩头这一刀早晚要唉,早死早超生。

江易,你救我一条命,那条命已死,剩下的是老天爷给的。死过的更惜命,一次不行那就两次,往后余生,我得为老天为自己好好活。

得知许清要走,并且不打算带自己,阿难急了,着急忙慌拉着他,手忙脚乱比划着:“啊、啊啊……”

知道阿难的意思,许清有些为难:“阿难,你真要跟我一起走?你知道的,我一无所有……”

“啊!啊啊!”

阿难的表情十分坚定,大有不带他不罢休之意。

许清自知拗不过他,叹息,“既然如此,你便随我一道,你是我的人,想来留在这里他们也不会善待你。”

听到愿意带他走,阿难这才放松露出笑意,眸子更加清亮。

“我举目无亲,你比我小,就是我的亲弟弟,今后我们兄弟俩相依为命,有我一口汤,绝少不了你一口饭。”

阿难表情在听到亲弟弟的瞬间僵硬了一下,但又怕许清改主意,慌忙点头。

车帘子放下,遮蔽外间的景色,也遮住了轻烟笼罩云里雾里的过往。

还记得初来乍到,他们问他是哪里人,怎么掉到了河里,当时他刚被人从冰冷刺骨的湖水中捞起不久。

眼睛一闭一睁,世界换了一个,自己都还懵着呢,没法解释,被问多了也烦,于是便插科打诨,说到:“四海为家,正从东海往西海赶,途经此处,不慎被诸君打捞上来。”

瞎扯到没边,众人便笑开了花。

哄堂大笑的笑声中,江易说:“既然你无处可去,我救了你,你就把这里当家吧~”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心中弦断的声音,十三四岁的孤儿,被父母遗留下的巨额债务逼得东躲西藏,无人敢收留,没人知道一个“家”在他心里的分量是多重,一颗痴心妄想自取其辱的种子就这样扎进了心里。

其实想来再寻常不过的安慰的话了,“家”的意思也不过是在府里当个下人,广陵首富的府邸多个下人算得了什么,说不定他们还认为他该感恩戴德,找到了个好去处。

最终,他选择离开这个不属于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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