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犯贱的人不论走到哪里都是要被口诛笔伐的,吃瓜群众对受害者的无限悲痛,都会在他们所认为的罪魁祸首那里化为攻击的力量,以抒发他们满胀到爆棚的正义感。
之前那些不胜枚举的例子早已传遍大街小巷妇孺皆知,自是不必再提,就拿现在来说。
许清站在最大的妓院扶玉楼外,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甚至妓女小倌的眼中都能看出鄙夷。
闭眼将扶玉楼内的嘈杂与那些不堪入耳的窃窃私语统统甩在了身后,迎面感受微风轻拂,内心的潦草与不安也逐渐安宁。
面对江易的诘难他无言以对,是做贼心虚,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江易说得对。
他确实是想着逼走苏云悠后,用真心和温情慢慢打动江易,现在想来不过是当局者迷自欺欺人而不自知罢了。
旁观者怎会看不清江易的心从未分过一丝半毫在他身上,逼走苏云悠更是让他对自己的愤恨达到了极点,随便个什么人都能挑拨,何须寻那么些个“苏云悠”。
扶玉楼手笔太大且太迫不及待,若是只为了挣江家的钱未免也做的太滴水不漏,此事他心中存疑,便安排人去查,幕后黑手似乎也并未打算隐藏自己的司马昭心,轻易便被查到。
当得到消息扶玉楼的老板是商陆时,刹那的惊诧过后一切豁然开朗,难怪未曾将他看在眼里,就是量他许清不能对他做些什么。
倒是未曾了解到商陆还有此等手笔,许是因为商陆对苏云悠有特殊的情愫,苏云悠与他不对头,商陆也对他有莫大的敌意,即使遇到了便也是当没看见,是憎恶到看一眼都嫌脏了眼睛那般,他对商陆的了解几乎都是通过江易,只知道是京城移居广陵的富家子弟,家中多做些古董生意,先下看来作为自由一起长大最好朋友的江易也并非对商陆完全知根知底。
这般塑料兄弟情义倒是会在针对他时格外情深义重,为了给兄弟出气给他难堪,可让他废了把子劲儿啊。
心中思绪万千的时候,时间过得总是特别快,所以寂寞的人爱发呆。
夕阳西下,暮色渐沉,冷风激得许清打了个寒颤。
此时,一件暖和的披风自身后盖了上来,许清转头对上一张相貌平平,老实巴交的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五官中一双眸子却极为清亮。
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车夫阿难,他不习惯别人伺候,自己本也就是个下人,当不起别人伺候,所以自打嫁入江府,为了方便做生意出行,只有一个车夫一直跟着他,车夫身强力壮似乎是个练家子,可惜是个哑巴,本该有个更好的前程,跟着他当个车夫倒是委屈了。
看到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自己信任的下属,许请心中感受到些许温热,微笑着合拢肩上的披风,对他笑了笑,愧疚道:“等久了,回去吧。”
车夫眸子闪了闪,颔首应下,转身去牵马车去了。
深夜里,许清听着更漏声,清清冷冷,点点滴滴,月光洒在他身上,有点冷,一夜到天明。
就在天快要亮,心快要死的时候,他察觉到熟悉的动静,凭借着多年的经验,他毫不迟疑地确定是江易回来了,于是他在一次熟练地续起了多年未变的笑容,欢迎道:“回来啦。”
一如多年未变的没有回应,江易对这样的对话向来不理,在他看来这纯粹就是许清没话找话,废话,回没回来眼瞎啊看不见?
江易醉酒头昏脑涨,只觉得许清有病,他以为他是大清早天还没亮便赶来拦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夜露湿透寒衣,许清在院子里空等了一夜。
江易将心中的烦躁归功于这个人的存在,不愿搭理,径直回屋。
“等等。”许清叫住了他,自己却在心里一哂,他好像一直能说的只有这两个字。
江易极其不耐烦,“你有事?”
许清:“我们谈谈吧。”
许清话未说完,江易已经一只脚迈进屋了,闻言皱了皱眉。
其实他们没什么好谈的,该吵的架九年间早也已经吵完了,想来许清也不会无理到大清早赶着来找他吵架。
既然他要说,不妨听听他想说什么。
于是江易大发慈悲撤了回来,转过身靠在门板上,用手捏了捏睛明穴,极其不耐烦道:“说。”
许清垂眸,嘴中念道:“今日是你的生辰……不对,应当是昨日了。”
许清无甚在意地笑笑,转而目光落在了桌子上,白瓷盅盖上凝结的露珠滚落下来,方才想起这长寿面搁置一夜,已经凉透了,也该是化了不能吃了。
“可惜这碗长寿面,搁置一夜,应当不能吃了。”
江易哂笑:“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说着大马金刀坐在了许清对面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展开手中折扇轻摇,端的一副广陵公子的风流态度。
被浓重的酒味熏得一呛,许清将一旁的茶盅推到江易面前:“醉后不能马上睡,喝些醒酒汤,对胃好。”
他自顾自说着做着,仿佛是在完成什么固有仪式似的,不论江易有没有反应,反应几何。
江易贪酒,好像是要一醉解千愁,宿醉更是常事,而每次宿醉回来,许清都会送上醒酒汤,往日里都是这般做的。
只是今日却感觉有些奇怪,望着面前的醒酒汤,江易挑眉看许清一眼,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原是生就望谁都多情。
很快这点轻微的不适感就被抛在了脑后,苏云悠回来,他不对才正常不是么。
勉为其难端起醒酒汤,仿佛是在赏赐似的,一口饮尽。
“你想说的就这些?还有什么想说的,有话快说,一晚上没睡,困着呢。”最烦许清这幅婆婆妈妈有话不说的样子,江易放下茶盏,展开手中折扇快速扇动,恢复成不耐烦的浪荡样。
许清看着他浪荡的模样,即使知道这些很快都要跟他再无关系,但听到他与苏云悠在一起一晚上没睡的时候,心中难免一痛,有些话未经思考,脱口而出:
“一宿未眠,干什么了?”
说完自己都觉得可笑,久别重逢,自是小别胜新婚,问这个干什么?
江易眼睛眯了眯,怎么,他现在连生活都要跟他报备了,他有什么资格管他?
想到这里,江易心火一下子蹿上来,桃花眼独有的勾更是弯了弯平添几分邪性,“一夜未睡能干什么?怎么,许公子猜想不到?还是——”
突然,江易上身倾斜而来,极具压迫性地逼近许清,故意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唇瓣似有若无地触碰耳畔,满意地看着许清敏感的耳尖染上粉色,嘴角微微上勾,“在埋怨我冷淡于你?”
许清下意识侧了侧头避开呛人的酒气。
这个举动颇有些嫌弃抗拒的意思。
江易眼神暗了暗,翘起的嘴角瞬间僵硬,笑意凝固,嗤笑一声,倒回原位,身子靠在柱子上,另只手把玩起腰间玉佩,露出极其嫌恶般的表情上下打量着许清。
扎眼的邪笑,侮辱性的话语,这种程度对身经百战的许清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可以说都习惯了。
人生能有几个九年,如今到了末路,向来伶牙俐齿的他,才发现简单不过的话竟也能如此难以说出口,入目皆是流年旧景,一花一叶皆可忆往昔,岁月幽幽缘聚缘散间。
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便一直生存在这里,离了这里又能去哪里,以他现在声名狼藉,去哪里又不是末路呢。
半天没有动静,江易坐着等了一会儿,耐心告罄,抬脚就走。
许清急忙喊道:“等下!”
再次被喊住,江易愤而转身,走到了亭中,一锤子砸在了石桌上,盯着许清:“你到底想说什么?”
许清跟着站了起来,一夜冻木了的腿差点没撑住身形,晃了晃后站稳,完全无视江易由内而外散发的厌烦,笑道:“你别急。”
江易气得酒也醒得差不多了,哂笑:“你一把贱骨头,竟然也学会矜持?”
身形微微前倾,手指掠住许清的下巴,强迫着他抬起头来对视,漆黑的眼眸里满是警告,几乎是咬牙切齿逼出“夫人”二字,“你还想要什么,还是你又有什么阴谋诡计憋不住想使出来?江家夫人的位置是你的,江家生意归你管,江家家产早晚也是是你的,还有什么是你想要得不到的?”
下巴的疼痛让许清皱了皱眉,除了新婚之夜,他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江易。
看着许清被疼得激出泪水的眸子,江易气不打一处来,手下却松了松,“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惯会用你那无辜的样子欺骗人,若不是那晚我,你……”算了,旧事不必重提。
甩开许清的下巴,江易背过身双手环抱不愿再看他,平复稍许心绪又道:“现在的一切不都是在你算计中,是你想要的样子吗?!大清早的跑来找茬,难不成是一天没刺你,你骨头犯贱,不舒服?”
许清眸子里的光黯淡了下去,没错,一直都是他死皮赖脸要粘着他,不管什么难听的话,难堪的事即使是动手都活该生受着。反派的委屈与原由,不好意思,难以服人。而他今天好像就是来找羞辱的,他要让江易刺得在重些在深些再痛些,以好让他彻底与过去诀别,再无回头,没有什么比过去九年里加在他身上的这些羞辱,更适合作为他与过去告别的礼物。
冻得僵硬的手指蜷缩成拳,勉强扯出一抹淡然微笑,“也没什么大事,就想问你一个问题。”
江易双手抱怀,眉一挑:“问。”
“我和……”话一顿,许清想到伤害太大他这千疮百孔的心脏未必能完全接住招,忙换了种说法:“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江易深出了口气,末尾竟忍不住嗤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大的笑话,笑道:“绕来绕去,绕了半天,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笑着笑着面容却似寒露凝霜渐渐冷了下来。
苏云悠回来,早料到许清肯定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只是他真没料到他敢跟他闹,他以为这九年已经让许清多少看清楚些自己的位置,不想还和九年前一般毫无长进。
许清想要地位逼他娶他,他做到了,许清想要荣华富贵,如今这栋宅子及底下的产业全部都是他在一手把持,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他还想要怎样?
难道是想要他死?是了,他若死了,他才算名正言顺得到一切,才好与奸夫双宿双飞!
恶意涌上心头,言语便化作了最锋利的刀:“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为了当江家少夫人,给我下药逼我娶你,新婚之夜却差点毒死我,你明明知道我与苏云悠两情相悦,你故技重施逼走了他,还闹得人尽皆知,你将我府里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波,把控所有,你背盟败约借我之手顺水推舟,连爹娘都奈何你不得,你问我你怎么样?”沉闷的笑声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你就一个字——贱!”
心中刺痛,看着江易表情一点点变化,心沉了下去。
沉默许久,久到似乎日月星辰都轮番转换一番,许清才缓缓道:“我知道了,谢谢。”
江易一怔,谈话结束得仓促,本来因话说得太重而有一丝丝迟疑,但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更是觉得这个人实在是贱到无药可救。
昨晚喝了一宿的酒,头昏脑涨,懒得奉陪,回屋睡觉。
走进门后,他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眼站在不远处柱子后边的仆人,然后给了许清一个警告的眼神:“下回来寻我,不要让我看见你还带着你那个‘忠心耿耿’的哑巴狗,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告诉你,我忍你们很久了,你该庆幸你还恪守本分,别挑战我的底线!否则我让你那只狗好看!”
门一惯性地狠狠摔上,两扇紧闭的木门就像二人之间的壁垒隔阂,永生也跨不过去。
许清看向一旁柱子后边站着的阿难,阿难察觉到他的眼神,也木木地向他看过来,老实本分得好像根柱子。
想到江易的话,许清皱眉:知道什么?这与阿难又有什么关系?阿难是府里他唯一的亲信,是他孤立无援时的一根浮木,家人一般的存在,他又何时惹到过江易?
合着江易是恨屋及乌,但凡与他走得近的,哪怕就是根木头,都是眼中钉,肉中刺。
思及此,许清不由得攥紧拳头,回过神来才觉手心疼痛。
展开手,才发觉因为心中慌乱,不知何时竟胡乱抓扯到紫荆花枝,花已经碾碎,枝上刺将手心的肉搅得鲜血淋漓,因为神思不属未能察觉。
看来他的运气确实不是很好,那么多花枝,他偏偏捡了根有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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