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芙祥的海船,自上次回来,便一直停在泉州港。
裴掌柜道,若是要再度出海,且航行时间未定,则至少需要二十日的休整。
此外,本应前去泉州港口登船,裴掌柜建议,如果夏恬真的特别着急,可以令海船逆流北上,直达运河入海口,停泊在那里,等夏恬在就近的内河渡口登上小船,由小船抵达运河口,与大船回合,直接向海外启航。
这是最快的办法。
这样一算,也就不过月余了。
夏恬紧张小心地安排着自己逃遁的事宜。
不过顾澜好像也特别忙碌,并没有来骚扰他。
这段时间,京城不太稳当。
先是城门守军换了好几茬,然后又从附近的州府调了很多陌生的兵士进了城。
街上时常看到铠甲加身的骑士纵马疾驰。
林更生留在宫里的时间更长了。
他含糊地暗示夏恬,皇上的身子又不大好了。
“金鸡纳霜不是能根治疟疾吗?”夏恬疑问。
林更生习惯了听不懂她说话,也不追究,只是解释。
“老皇爷年纪在这了,再说他多年沉疴,也不仅仅只有一个病症。”
京城局势不稳,人心惶惶,更坚定了夏恬要走的决心。
朝堂更迭,改朝换代,最为凶险。
夏恬私下里叮嘱裴掌柜:“这段时间,务必谨言慎行。把瑞芙祥上下彻查一遍,可千万别被牵连了。城门失火,我们不做池鱼。”
裴掌柜深以为然,匆匆而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夏恬做好了准备,林更生也将医馆的事宜暗中安排好,大船已经北上了,只等大船到达运河口,他们随时都能从最近的渡口登上小船,然后再转到大船。
这一日,裴掌柜急匆匆地来到芙园,一脸焦急。
夏恬便知道出了大事,因为她头一次在裴掌柜的脸上看到了惊慌失措。
“出什么事了?”
裴掌柜低声道:“咱们有一批货源出了问题,”他补充了一句,“就是顾世子介绍的那一批货源。”
夏恬皱了皱眉头:“裴叔,不急,你详细说说怎么回事。”
这事的本因,还需向前追溯。
在朝堂开海商之前,对外的海贸,主要途径就是官家渠道。
具体的方式,就是外邦使者以朝贡的名义,将货品运到京城,然后朝廷以赏赐的形式,将货品所价以恩赐的方式赐予外邦。
就是公对公的方式。
后来皇帝决定广开海商,特别是鼓励民间海船进行海贸。
但是公对公的形式,也依旧存在,而且还隐隐有扩大的趋势。
为了区分和方便管理,朝廷便祭出重典,立法建刑,使得外邦使团朝贡的商品,不得私下里随意流入市面,需要统一入官库,通过皇帝分赏的方式进行分配。
随着目前海商广开,特别是民间船队越来越多的介入,也反向刺激了市场需求,对于海外货品的需求不断增加。
有一些外部小国的使者,便起了牟利的心思,通过使团的船只偷运货品,到了京城私下里出货给商号。
因为没了主要的一部分成本,运费,所以这些货品价格比正常市面的价格低许多。
瑞芙祥便贪便宜,进了一批这样的货品。
夏恬皱起眉头:“不是说高长宁他家也进了吗?高长宁他爹不是礼部侍郎吗?”
“正是。高大人事发,今日午后已经被大理寺提审了,所以我才得到了这个消息。”裴掌柜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内心惭愧,因为之前夏恬是提醒过他的。不过商人逐利,谁会嫌利益再高一些?
夏恬低头思忖,然后抬头问:“顾澜的股份,用的是谁的名字?”
裴掌柜报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夏恬交代他:“第一,去查查这个人。第二,马上把那批货封存起来。”
她微微眯起眼睛:“我去见顾澜。”
裴掌柜犹疑不定:“顾世子是瑞芙祥的股东,他有五十万两银子在这里呢……我看他也是一时不查!”
夏恬撇了一眼,没说话。
顾澜的性子,她是知道的。
顾澜不是个商人。
银子对他来说,虽然重要,但不是他的目标。
银子,是他用来实现某个目标的手段。
所以,若是银子没了,能实现目标,他绝不会有丝毫迟疑。
夏恬下了马车,看着忠勇伯府的金字招牌,心中起伏不定。
自她离开顾府,她就有意无意的避开顾家以及顾家的人。
无他,心里膈应而已。
没想到今日竟然又要从这个门口进去。
小厮奉上夏恬的帖子,求见顾澜。
不一会儿,就出来一名面生的丫头,将夏恬迎了进去。
可是,这路程分明不是去往外书房的,而是往甘芙居去的路。
夏恬心中一惊,便停住了脚步。
那丫头低声解释:“二爷不在府上,听闻姑娘到访,是我们未来的二奶奶要见您。”
是宝婵?
夏恬微微迟疑,但是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已经进来了,总不能转身就走。
丫头把她迎进了外院与内院之间的花厅,宝婵早就等在里面了。
夏恬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宝婵身材明显丰润了,脸色也红润了,不复往日的憔悴颜色,遍身绫罗绸缎,珠翠满头,看起来过得不错。
再微微错目,宝婵腰间挂着一块眼熟的玉佩,正是当日宝婵想要送给夏恬的那枚。
宝婵也在上下打量她,眼含羡慕:“你还梳着少女的发式……”
夏恬心里膈应妇人头,从顾府离开后,就恢复了年轻未出嫁女子的发式。
夏恬微微一笑:“你不也梳着少女的发式?”
宝婵有些勉强的苦笑。
“世子不在府里了。”她随即解释,生怕夏恬误会。
“世子现在不怎么住在甘芙居,他的人也不在这。我不知道你找他有没有急事,可我也没办法通知他。我只是,我只是听说你来了,我很想见你一面……”宝婵有些着急。
夏恬对于这种场合,颇为尴尬无奈。
好像现任和前任的聚会,又好像小三和正妻的见面。
夏恬努力板正面孔,力争别把自己落到小三的位置上去。
“宝婵姐姐,看你过得不错!”夏恬含笑道。
宝婵艳羡地望着她:“你才过得不错!我听见他们说了很多你的事!你真厉害!对了,你的芙园夜宴怎么没给顾家下帖子?我特别想去的!”
夏恬心想,给顾家下帖子?那大夫人和老夫人不得气死。
宝婵怯怯地望着她,小心翼翼道:“夏妹妹,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夏恬一怔:“我为什么生气?”
宝婵一副愧疚的表情:“我明知道,你跟二爷那样好,我还……这真不是我的意愿,我也没办法……”
夏恬立刻站起身,含笑道:“宝婵姐姐你在说什么呢?你跟顾澜的亲事,是自小定下的。你没欠我什么,顾澜应该好好对你。好,我就先告辞了!”
宝婵急着拉她:“妹妹!你听我说!你跟二爷好好在一块!我不吃醋!”
夏恬心下恼怒,她恨不得告诉宝婵,她跟顾澜现在就断了。
她不想再听,甩开宝婵的手,就要往门外走。
“站住!没规矩的东西!”冷冰冰地呵斥,让夏恬脚步一顿。
大夫人板着脸,从门外走了进来。
上下扫了扫夏恬,大夫人皱起眉头:“怎么,现在见礼都不会了?”
夏恬微微低着头,面上淡淡的,语气也很淡定。
“见过大夫人,我现在是自由身,就恕我难行大礼了!”
大夫人冷笑着,走过来拉住宝婵。
“宝婵,你未来是忠勇伯世子的夫人,对着外面那些没名没分的,要拿出正室的威严来!跟这些人拉拉扯扯,没得失了身份!”
宝婵很怕大夫人,唯唯诺诺地低下头。
夏恬轻轻一笑:“大夫人,你也不愿意见到我,那我就告辞了!”
大夫人嗬嗬一笑:“我且劝你一句吧!二郎只是跟你玩玩儿,你别恃宠而骄,想瞎了心!”
夏恬老实点点头:“是,我知道了!”
夏恬转身离开顾府,心中气得好似压了一块大石头。
“去瑞芙祥!”夏恬吩咐。
马车粼粼,忽然外面人声鼎沸。
刘大停住了马车,惶惶道:“姑娘,你快看,出事了!”
夏恬掀开车帘看去,只见瑞芙祥总号门前,被大批衙兵围住,瑞芙祥的赤色大门已经被紧紧关上,还在上面贴了封条。
夏恬一惊,掀开车帘跳了下去,正向走上前问问什么事,身边有人拉她袖子。
她回头一看,是裴掌柜。
裴掌柜低低道:“姑娘,别去!”
裴掌柜把她拉到一边,悄悄道:“姑娘,瑞芙祥的铺子都被封了,仓库被抄了。顾世子文书上那个人,我查过了,早就不知所踪了。我琢磨着,现在要救瑞芙祥,怕是只能找顾二!”
夏恬觉得头微微发晕。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去食为天!”
夏恬一路赶往食为天,下了车,进门找掌柜打听顾澜的去向。
可是食为天也没有顾澜的行踪。
夏恬无法,只好守在顾府的大门口,死等顾澜。
直等到掌灯时分,终于看到了顾澜骑着马,带着知桂远远回府了。
顾澜到了门口,翻身下了马,转头看了一眼停在街角的芙园马车,跟知桂低头说了什么,然后自己率先进了门。
知桂随后快步来到马车前:“是夏姑娘吗?二爷请您进去!”
夏恬跟着知桂,来到了顾澜的外书房。
顾澜已经换了衣裳,正在洗手擦脸。
看到夏恬进门,皱起眉:“你等了我多久?”
“几个时辰吧……”夏恬一开口,嘶哑的嗓音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上下嘴唇一碰,又干又疼,原来她这一日急得水米未沾,早就忘了饥渴。
“过来!”顾澜叫她过去,拿着热毛巾给她擦脸,转头喊道:“立刻去端一盏燕窝来!”门外知桂答应了一声。
夏恬心中着急,就着他的手,胡乱擦了几下,急着问:“瑞芙祥到底怎么了?”
顾澜目光睃巡着她,回身给她倒了杯热茶:“你先喝一口,润润嗓子。饿的时候吃茶伤脾胃。”
夏恬哪里顾得上吃茶,急得快要哭了:“顾澜你快告诉我,我要急死了!”
顾澜脸一沉:“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门外知桂来得很快,端了一盏滚热浓黏的燕窝进来。
顾澜亲自端了喂她:“你乖乖全喝了,我就跟你讲……”
夏恬不说话,一把夺过来,仰头大口喝完。
“哎!小心烫!”顾澜失笑,“你这沾火就着的性子,可怎么办?”
夏恬瞪着眼睛盯着他,等着他说。
顾澜好整以暇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夏夏,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俩在食为天的天外天,当时我跟你说过什么话?”
当时夏恬神智不清,□□,哪里记得他都说了什么?
所以只能一脸茫然。
顾澜轻轻一笑,淡定道:“我说,如果你跟我不是同路人,我就让你无路可走,逼得你与我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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