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气晴。
午后时分，Z市南环主干道边上，公交站牌旁站了稀稀拉拉几人。
阳光晴好，蝉鸣呱噪，夏末的风裹着热浪，叫人昏昏欲睡。
宁若身上穿的是一中的蓝白色制服，背着浅蓝色大书包，独自一人，站在靠近树荫下的位置，安静等待公车。
她稍垂着头，低眸看鞋尖，长长睫毛像薄薄蝉翼覆盖下来，下眼睑处被覆上一片小小的阴影。
女孩半天没动一下，像尊雕塑似的，对四周嘈杂一切置若罔闻，仿佛处于另一个次元。
尽管四周燥热浮动，宁若却仿若没有知觉，面容在树荫的掩映下显得灰暗，淡漠得像覆盖上一层冰霜。
耳边响起昨天，与母亲在电梯里的对话。
“妈……我在公车上被陌生人盯上了。”
“被人盯上？”童丹玲惊讶，“怎么会呢？公车上那么多人。”
是啊，怎么会呢？
公车上那么多人？
众目睽睽之下，怎么就偏偏盯上她了呢？
宁若闷闷地想，可她真实的感觉到了，那种来自陌生人的目光注视，像黏腻的蛛丝一样阴魂不散地黏着她身上，一直到下车都不曾离开。
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事。
那人要下车的时候，蹭到她身边，然后，宁若感觉肩头被狠狠撞了一下，给她疼得闷哼一声。
是不小心的吗？
她又害怕又不敢确定，等了会，才侧过一点脸去，往身后看，却发现，公车的车厢里......明明就只站了稀稀疏疏几人，周边那么宽绰的位置，那人却偏要往她身上撞，那他肯定就是......
故意的啊。
宁若低声：“是真的......"
童丹玲急道：“那你大伯的闺女，不也是天天搭公车上学，人家也不会遇见这事......她还比你小两岁。”
母亲一脸无法理解地说出这话，瞬间，宁若竟无言以对。
听童玲燕话里的意思是，比你弱小的都没事，怎么你都上高一了还能摊上这事，怎么......就你麻烦事儿多？
话外音，关于这档子事童丹玲是无能为力的，也或者是她认为宁若太过敏感，以至于小题大做。
这么一来，连宁若都产生自我怀疑，难道，真是她多心了？
只是，萦绕在心头的焦虑恐惧依旧徘徊不去......
眼前忽地罩下一片阴影，公车缓缓刹停。
宁若抬头看，是她要搭乘的那班326路车。
已经过去一班车，人比较多，宁若没上去，这一班再没搭上的话上学就该迟到了。
或许......那个人不会再出现?
临上车时，宁若心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公车上的座位已经坐满人，但好在站着的乘客不多，宁若就近找了个靠窗位置，右手抓牢椅背上的扶手。
司机熟练转动方向盘，公车缓慢而平稳地上路。
窗外景物迅速后退，宁若下意识抓牢把手，心里边的一根弦自上车后就绷得紧紧。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车厢内，周遭一切都是寻常的样子。
行驶一小会后，倏然，毫无预警地，一股浓重的香水味席卷而来，宁若才觉心惊，那人的手已肆无忌惮扣在她手臂上，将她用力往旁边一推！
幸亏宁若抓牢把手才没被推倒！
这行为比之前更加张狂，肆无忌惮，仿佛就吃定了这瘦弱的女学生不敢反抗！
为什么，就逮着她欺负呢？！
顷刻间，一团怒火腾上心头，宁若顾不上什么害怕，右手迅速往身旁伸去，精准逮住那人手腕，指尖一使劲，掐进他的皮肉里……
仿佛要抠下他一坨肉的力量！
那人没吭声，只是迅速地，将自个手腕从宁若指尖抽离！
公车在这时刹停，宁若只觉胸口心脏怦怦直跳，却也因为豁出去了，不再被害怕的情绪所包围，若有所觉地，她扭过头去——
只见车门大敞，一打扮时尚贵妇模样的中年女子急冲冲走到车门边，临关门前，她突然侧脸瞰过来一眼，将要下车的那脚收回！
猝不及防地，宁若将女人的五官长相收入眼底，脸颊丰腴，丹凤眼，脸上涂着厚重脂粉，眼神很凶。
是涂洋莉！
也就是姚琦那位亲妈来着！
宁若惊讶得微微张开口。
她曾在那幢小洋楼外见过此人一面，当时涂洋莉一边搂着继妹说话，一边横眉竖眼地瞪了宁若好久。
所以这是……在童丹玲那占不了上风，就来找女儿麻烦？
宁若心中瞬间警惕起来，不能让这个女人的算计得逞，她不想让童丹玲为此整天提心吊胆。
涂洋莉并没有直接与宁若对上眼神。
下一秒，公车门关闭，司机分毫不察地继续发动车子上路。
宁若下意识攥紧扶手。
因为那个女人还在车上，所以宁若一直精神集中，保持警惕，如她再有动作，她便打算向司机求助。
所幸，她好像有所顾忌，没再轻举妄动。
到达一中站点，宁若下了公车，心有感应地回头一眼，赫然发现那个涂洋莉竟也在同一站下车。
宁若心惊，却也笃定她不敢在大马路上，当那么多人面乱来。
跟随人流过斑马线，走在去往学校的路上，宁若步伐飞快，到达分叉路口时，她再回头看，并没有发现女人的身影。
大概是上学时间快到的缘故，通往学校的街道空荡无人，宁若满怀心事地加快脚步。
距离学校大门十多米距离，宁若耳边传来两道正在交谈的声音，没多想，她扭头往声源处瞥去——
只见巷弄里，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和一身穿一中制服的高个男生走在一块，正一边说着话一边朝她这边走来。
宁若心中一阵狐疑，涂洋莉怎么会和那个学生模样的人走在一块，她专程跑这一趟究竟有什么意图？
因着不想与两人正面撞上，她往后挪动两步，转身躲在墙边。
贴着墙面传来一道清晰的男声，字字敲打在耳膜上，是让人感到舒心的清朗悦耳。
“您要给我爸的东西交给我就行，保证完完整整交他手里。”
“好好，你办事我肯定放心。”女人的声音客客气气的，与她在宁若一家面前那副张牙舞爪模样是天壤之别。
让宁若不由微微晃神。
只听女人用近乎柔和的声音继续说，“你妈真是个大忙人，一年都约不到她两次。”
闻言，男生只是陪着轻笑了声。
接着，涂洋莉也不管对方爱不爱听，开始絮絮叨叨地抱怨起来：
“要说吧，你爸这么德高望重的一位大学教授，给自己外甥女儿转个学应该也不难才对。”
“我都上你家跑好几回啦，愣是见不到你爸一面，他不会是故意躲着我吧？”
“这市一中的门槛就这么高啦？你爸那大教授的面子都不给一个的？”
“我爸他……确实挺忙的，”男生的声音颇为克制有理，没有显出一丝不耐烦，“而且，依照姚琦现在的成绩，进一中的话可能会学得比较吃力。”
听两人对话到这，宁若心里明白过来，原来涂洋莉这是想托人，让姚琦也转进一中就学。
这事本与她无关，但是她赞同那个一中男生的说法，以姚琦的成绩确实是挺勉强的。
“哎，那话可不能这么说呀。”涂洋莉忙不迭要为自己女儿说话。
“我们家姚琦就是贪玩了点，她脑子可灵光啦，认真起来读书肯定不会差的！”
女人话锋一转，语气突然就尖锐起来，“要我说，你们一中的招生门槛是越来越低，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招，一届不如一届，不能光看成绩的嘛……父母人品也得考虑在内……”
“小姨，时间差不多，我该回学校上课。”
一直不发一语的男生，突然出声中断女人喋喋不休的说话声。
“哎呦，你不说我都给忘了，快去吧快去吧，可别迟到啦，那小姨给的礼物记得捎给你爸爸！”
转角另一侧，宁若为耳边传来的这一声“小姨”感到震惊。
原来，涂洋莉还有个在一中上学的亲戚啊。
这时，巷弄里，脚步声重新响起——
那道清越的男声同时传来，“行，小姨你自己路上小心。”
宁若还在出神的时候，有人一脚从小巷里踏出来，露出一截蓝色制服裤的裤脚以及，脚上穿着的球鞋，是薰衣草紫与天蓝的骚包配色。
瞪着那只骚气十足的球鞋，宁若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可不能被人发现她在这儿偷听！
下一秒，她拔腿就往学校方向跑，慌慌张张地，与巷子里的人擦身而过......
这边，许斯筵抬脚，刚要踏出去，一名穿着一中制服的女生从他面前疾跑而过，让他不得不刹住步伐。
女生比他要矮一头，身形纤瘦，跑飞快，距离贴很近，差一点就要撞上他右肩。
约莫就是……一掌的距离。
许斯筵下意识蹙了眉心，不料，奔跑间，有一卡片状物体由女生的书包侧袋滑落，“啪嗒”一声，卡片落于他前方。
微微一怔，许斯筵往前两步，弯腰，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掐住地上那张卡片，翻起，夹在指尖，然后，缓缓直起身来。
那是一张学生公交车卡，外边一层白色卡套，卡套边缘印刷淡紫色花纹。
许斯筵低眸，目光在卡片上的人像凝住。
照片上的女生，鹅蛋脸，额头饱满，鼻子嘴巴都小巧秀气，一双灵秀的眼睛杏圆咕噜，显稚气，却掩盖不了眸底一抹清冷。
“怎么了？”
身后传来涂洋莉的问话声。
“没什么，就我们学校有人掉了东西，我一会还回去，”
许斯筵将公交车卡揣进裤兜，“上课了，走吧。”
……
宁若一路跑到教学楼下方才止步，然后，抬脚，一步步走上楼梯。
班级门口，宁若下意识抬眼看，高一（1）班的牌子就挂在那处，仿佛看到了避风港，她不由得轻轻吐了口气。
正要走进教室，只听几道“嗷嗷”乱叫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几个身材高大的男同学夺门而出，宁若连忙往旁边闪避。
“我去！有虫子！好大的虫子！”
几个男同学边跑边夸张地大声喧哗。
虫子？
宁若原地愣了下，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探出头去，往里面张望。
已经乱套了，这会儿午休刚结束，大概是老师离开不久，班级里边呈现无秩序状态。
大多数人离开位置，聚集在教室右后方，胆子大的不动如山地看热闹，胆小的拉拉扯扯抱一起互相取暖，而第四组前几排靠窗位置则空出一大片范围，无人敢接近，想来，他们所说的虫子，正在那块地方活动。
见此情景，宁若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因为，她的位置就在四组二排靠左。
“宁若——”
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宁若转头，看到同桌何鸢一脸惊恐地朝她小跑过来。
“哎呀，不好了嘛，那只大虫子在咱们位置上呢！”
何鸢一把扯住宁若手臂，脸上五官乱作一团，表情夸张，“它就在咱们那块桌子上爬过来又爬过去，好！可！怕！”
宁若目光僵了一瞬，抬步，逆向前行，往四组二排位置一步步走过去。
何鸢“欸”地一声，然后，小碎步跟上，“你别过去呀，咱们还是找老师吧！”
“那样太迟了。”
很快，她在自己的课桌上看到那只搅乱班级秩序的罪魁祸首，一只周身泛红通透的大虫子，有点像蜈蚣也有点像大蚂蚁，背上甚至有对透明薄透的长翅，此刻，那对长翅一掀一掀的，似乎随时都要准备起飞。
浑身一凛，宁若盯着那外形吓人的大虫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要飞啦！它要飞起来啦！”何鸢惊慌大嚷，原地蹲下，双手护在头上。
教室里一片哗然之声，宁若却没跑开，只是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虫子。
似乎是受到这声波惊扰，虫子翅膀往上，突然一展！
电光火石之间，宁若一把抓起桌面上的几张科作业纸，双手并用，往桌面上的虫子兜头一罩！
一刹那，时间仿佛按下暂停键，教室里一片寂静，外边隐约传来操场上的吵闹声。
然后，在一片“卧槽卧槽“，“厉害了”的起哄声中，宁若将科作业纸包住攥紧，默不作声往教室外边走。
出教室后，一改之前的冷静沉着，她加快步伐，一鼓作气冲进走廊尽头左边的女厕。
右手微微颤抖，在作业纸边侧扯了好几下，才把最后几页撕下来，连同里面包住的虫子一起丢进洗手池旁的垃圾桶里。
做完这一切，宁若站原地不动，双肩慢慢地松懈下来，缓了会神，才重新抬步，往外边走。
这有什么呢？从小到大，再害怕的事儿都得自己应付，她早就习惯了。
午后，热烈的阳光穿过茂密枝叶，亮晃晃光影细碎铺在走廊地面上，四周一丝风都没有。
正对面，两名女同学聊着天，朝宁若的方向走过来。
“哎，我刚刚看到许斯筵了也。”
“哪个啊，是不是个子高高的，皮肤很白那个？”
“对，就是他，是不是长得很帅？”
“um......帅是帅的，就是给人一种……很傲的感觉。”
“他初中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啦，哈哈......”
“嗨，宁若。”
她们与宁若打招呼，宁若这才抬头看，发现是同班的徐菁静和文小羽。
“嗨。”她机械式地弯了下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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