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尘辞别了三人后又赶了数日的路程,因处处是通缉令他不敢行大道,只得走僻静小路。饥则食路边野果,渴则于溪间取水,风尘仆仆,餐风饮露,早已憔悴不堪,就连□□之马也已瘦了一圈,萎靡不振。
行至一处酒馆,白桦尘本不愿在此多留,但腹中实在饥饿,心想此处偏僻,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纵然被认出也有逃走的机会,如此心有侥幸,便留在了酒馆。
酒馆中的几人并没有认出他,白桦尘便更胆大得决定留宿一晚,而且这匹马也多日未曾吃饱,夏知笙留的银两虽不少但至今都没有什么用处。
酒馆中的老板出来招待,见白桦尘风尘仆仆,一人一马以为他是打尖的行客,再看看时却觉得有些眼熟,“客官,要来些什么,小店有上好的牛肉和酒。”
白桦尘道:“麻烦给我这马喂些马料。”拿出几个碎银子递给店老板,店老板打发小二去喂马,店小二喂马回来暗中觑着白桦尘看了许久。
吃过饭后白桦尘要了一间房,睡到傍晚时下楼吃饭,打算吃完饭就赶路,刚在桌边坐下就注意到角落中三人的目光。
那三人看着就是过路的普通人,白桦尘一开始没觉得什么异常,须臾好像听到了这三人的窃窃私语,“是他吗?”
“我看挺像。”
“没认错吧?”
“千两黄金,先抓了再说。”
“若真是他的话不如先告诉这馆里的人,凭我们三个万一让他跑了怎么办?”
听到此处白桦尘若无其事地起身向外走去,那三人果然上前拦他,白桦尘几个回合将三人打倒,将马厩中正在吃料的马扯走,只听身后喊声大震:“此人是朝廷钦犯,万不可让他逃走!”
白桦尘正庆幸三人追赶不上,可对面突然出现一支队伍,想调转马头时看身后四人拿着农具向自己赶来,无奈只能往旁边丛林里跑去。
身后的箭矢射来,白桦尘只有一把匕首格挡,背上虽中了几箭,但未伤到什么要害。
白桦尘身子骤然向前摔去,从地上滚起,那匹马身上也中了几箭,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他顾不了多少,发足狂奔,人力终究不敌马力,没片刻追兵就已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
眼前突然没了道路,白桦尘赶忙收住了脚步,在临渊之际勉强停了下来,身后追赶他的官兵也停留在离他几丈远的地方。
崖下江水拍岸,奔腾如快马,其势凶险万分,若是失足卷入水中,饶是水性再好也难存性命。
领头的官兵哈哈大笑:“兄弟们!拿下此人!咱们兄弟正好进洛阳讨赏!”周围的十余人也被激得一阵欢呼,白桦尘默默将匕首收入腰间,对着这万丈悬崖终身一跃。
看到白桦尘跳崖,官兵头领大惊失色,赶紧下马跑到悬崖边向下张望,除了江面滚起的白浪外不见半点人影。
猛听水声轰轰隆隆,口鼻瞬间被灌满,栽进这滚滚大潮中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搅碎,眼睛睁不开翻来覆去的只感觉头晕,气喘不过来最后连意识也无了。
醒后感觉头脑昏沉,往头上一摸,剧痛难忍,又摸出了一手的血,垂下头一看,见自己下半身还浸在水里,此刻自己正被一条横在水面上的树枝挂着,白桦尘顺着树枝爬上岸,横躺在地上向天仰望,见此处山清尘净,天高云浮,山崖之上一条瀑布犹如银河倒悬倾入这滚滚的浪潮中,水流湍急卷白浪,险远望不到尽头。
白桦尘躺在地上缓了好长的时间才起身,摸摸自己身上的匕首和钱包,幸亏还在,顺江水而行又是一处断崖,只得再找出路。
就这么走了许久,一直走到余晖满地,此处清冷幽僻,沿路芳草在沉沉的暮霭中显得格外苍老,上面点缀着湿重的落花,微微寒意带雨浓,可越往深处走就越觉得迷茫,又这么走了许久,终于看到远处的一缕炊烟。
四周只有这么一处人家,茅檐草舍,院子用栅栏围住,院中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捧着一碗秕谷喂鸡。
白桦尘走近拍了拍栅栏,女孩听到声响望去,见一人立于栅栏门外,浑身湿漉,面上带伤,这人的模样虽可怜可小女孩见了也害怕。
小女孩把碗放到地上朝屋里跑去,刚一离开群鸡乱舞争夺碗里的食物。
屋中的女子听到女儿“踏踏”的跑步声便以为是丈夫归来,“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到门前相迎却只见女儿,不见丈夫,抬眼看到了站在院外的狼狈少年。
“娘亲,外面有个不认识的人。”小女孩一手牵着母亲的手,一手扯着母亲的裙子,“阮儿有点怕。”
“阮儿不怕。”女子摸摸小女孩的脸,欲笑先颦,蹙眉笼烟,虽不施粉黛却有倾国之色,病弱娇柔如西子,小女孩见到母亲的笑容自己的脸上也绽开了笑容,“跟娘亲去看看。”
女子与小女孩走近时白桦尘先对二人作揖道:“在下张承,失足落入河中被冲到此处,又迷了路,不知该往何去。行了许久只见夫人一户人家,想讨一晚住宿,贸然前来,还请夫人不要怪罪。”
白桦尘不得允许便不进院子,女子见他如此知礼便安心了许多,只是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但并没有多想。
女子让女儿将栅栏门打开道:“公子请进。”
“多谢夫人。”白桦尘刚道谢完就开始咳嗽,许是在水中泡了那么久受了风寒,咳嗽一阵之后夫人竟也跟着咳嗽起来。
“娘亲。”小女孩担忧地叫着,将母亲扶到屋里。
白桦尘心想可能是自己身上的病气过到了那位夫人身上,内心十分愧疚,可女子坐在桌边咳得越来越剧烈,面有难忍之色,小女孩为母亲倒了一碗热水,女子喝下后咳嗽稍许缓解,白桦尘这时才注意到这位夫人面带病容,身体纤弱,似有不足之症,“我身上寒气重,许是我过给了夫人,请夫人恕罪。”
“不怪公子,是我自己的缘故。”说毕就让女儿去找衣服给白桦尘换。
小女孩带白桦尘进里屋翻找出一套衣物交给白桦尘,“哥哥快换上,不要生病了。”
白桦尘欣慰一笑,向小女孩道了谢,问过名字,小女孩答道她叫顾阮,听到外面传来的咳嗽声,顾阮赶忙小跑着离开。
衣裳并不合身,穿在白桦尘身上有些松垮,但至少比他那身湿漉漉的衣裳舒服,此刻外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都说了不让你做饭怎么又把饭蒸上了,受了累又咳了。”
女子想说话喉间又是一阵难受,想说话说不出心里着急,硬是把眼泪给憋出来了。
男人见妻子泪光点点,心疼道:“我不是在说你,你别多想,阮儿煎药还要好一会儿,你先进屋躺着,我去炒两个菜,做完了再来叫你。”
“你先别走,我跟你说件事。”女子刚说完就见白桦尘已从里屋出来,“这位是张公子,在山中迷了路,所以来借宿一晚,你明日走时将他带出去。”
男人打量着这位少年,脸上带伤,衣服也不合身,而且这衣服好像是自己的,细看看又感觉有些眼熟,男人也是个心直口快的,“我看你有些眼熟,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你是哪里的人?”
妻子赶忙接言道:“我当时也觉得眼熟,又想不起来是哪一位,不过看样子张公子与我们并不相识,细想想应该只是张公子与我们哪位朋友长得像罢了。”
男人的那句话唬得白桦尘面如土色,听了女子的话后心才放下些,“我家远在幽州,是第一次来此,迷了路。”
白桦尘与男人对视,这男人眼瞧着大概四十岁的年纪,模样虽不出众但棱角分明长相硬朗,虎背蜂腰,雄壮非常,山中气候凉,可男人穿得不仅十分单薄还撸起两截袖子,臂上肌隆如铁。
白桦尘向男人作揖道:“大哥。”
这一声“大哥”将男人逗笑了,“你不认识我,一见面就认我做大哥,你既叫我一声大哥,那我便认你这个兄弟!从此咱们八拜之交、情同手足!我叫顾明,你日后就叫我顾大哥!”男人说完哈哈大笑,将手重重地往白桦尘肩上一搭,白桦尘身体虚弱被他拍得一个踉跄,“兄弟如何称呼?”
“我叫张承。”
顾明盯着白桦尘额上的伤看了好一会儿问道:“兄弟额上为何有伤?”
“失足跌落河中,被水冲到这了,这伤许是河中那些石头碰的。”白桦尘第一眼见顾大哥时心中便油然而生一种敬畏,他虽常年在洛阳但幼时是长在幽州的,白桦尘记忆里的父亲也是这样强壮的身板。
“天色已晚,兄弟今日就在这住下吧,明日我去镇上做工顺势将你带上就行。”
“大哥只要将我带出这林子就好,我并不打算去县里。”
“还是去县里一趟好。”顾明关切道,“大哥家里没什么伤药,还是去县里的药铺买些药好。”
“小伤而已,不足挂齿。”
顾明见状也不再多说,跨足往门外走去,白桦尘顺势跟上,随着顾明来到了厨房,院中顾阮正在煎药,顾明路过时还顺势摸了摸女儿的头。
顾明做饭,白桦尘便在一旁给他打下手,顾明也看出了白桦尘是第一次进厨房,打趣道:“第一次进厨房吧,我做饭都已经做了二十来年了。”
白桦尘顺着他的玩笑道,“看来大哥第一次进厨房是在我这个年纪,我今年也没满二十。”
顾明哈哈大笑,“看来你是在说完老,我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娶上你嫂子了。”
白桦尘也笑道:“大哥好福气。”
顾明笑得更开怀,可大笑过后却又愁苦起来,低头切菜叹气道:“什么都好,就是体弱,吃药跟吃饭似的,没几天是不咳的,大夫也不管用,后来看了风水先生说要找一处山清水秀少人烟的地方养病,好山好水养人,来到这之后她精神确实比从前好了。”
“嫂子得的是什么病?”白桦尘问道。
“她自小就这样。”顾明愁苦道,“看大夫吃药都不见好,也有许多朋友给我介绍什么名医的,大把的银子花下去也没用,如今看起来虽是好些了,但我知道这病一直没离她,也不知日后该怎么办,现在就算别人给我介绍什么好大夫,我一时也拿不出多少银子就找去请。”
白桦尘思索片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将手上的水在衣服上蹭干,从钱包中取出够自己用的银两,其余悉数交给顾明,“我也没什么好谢谢大哥的,随身带了些银子,也不知够不够大哥找大夫的,就算不够,能给嫂子抓些药也是好的。”
“我不是这么个意思!”顾明推拒道,“兄弟,我们家道虽困难,但也没有平白受人财物的理,大哥今日也不过是留你住宿了一晚,受不了这么多的钱财。”
“我与大哥八拜之交、情同手足,兄弟之间没什么受的了受不了的。”白桦尘将这带钱强塞到顾明手上,“大哥若是在乎这个,等日后大哥有钱了我再来讨就是了。”
这袋银子沉甸甸的似有千斤,顾明感激道:“既然兄弟这么说了,那大哥就恭敬不如从命,这钱大哥日后一定会还兄弟你,等日后你嫂子好了,能出远门了,大哥就带着你嫂子亲自上你家登门拜谢。兄弟家住何处?”
白桦尘:“等日后有缘我再来找大哥就是了。”
顾明见他有所隐瞒心下疑惑,追问道:“兄弟是不是有什么困难,莫非是家中有什么变故所以不愿向大哥说家在何处?你我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
白桦尘目光闪烁,思索须臾道:“没什么事,大哥想多了。”
顾明见此也不再追问下去,掂了掂手上的钱包,见这黄缎子荷包做工精美,上面还绣的云鹤栩栩如生,打趣道:“你嫂子也爱做这些小玩意,只是身子弱,我不让她多耗神,她绣的花比外面卖的好看十倍不止。这云鹤绣得也好看,不像是外面买的,不会是哪个姑娘特意给你绣的吧?”
“这荷包确实是一个姑娘的,不过并不是特意给我绣的。”
顾明大笑,以为兄弟是在害羞,“要不是特意给你绣的,能绣得这么好看?这在外边可是买不到的。”
“我没什么好瞒大哥的,真不是给我绣的。”白桦尘微笑道。
顾明将荷包里的钱取出,将荷包重新还给了白桦尘,“荷包既是人家姑娘给你的,那你得好好留着,你嫂子给我绣的有。”
白桦尘将荷包重新揣在怀内低头弄菜,顾明见状拍着白桦尘的肩膀哈哈大笑。
因为来了客人,顾明就多做了一些饭菜,虽是些粗茶淡饭,但白桦尘饥饿多时吃着却感觉很香甜,顾明却觉得这些吃食太简单,招待不周,“家中没什么好菜,招待不周,等明日大哥再为你准备一桌像样的。”
白桦尘觉得这顿饭菜比珍馐还美味,吃相也有些急,嘴里塞着饭说话含糊不清,“这已经很好了。”
顾明给白桦尘安排了房间,顾夫人本想帮忙收拾一下屋子,可顾明不愿她操劳先服侍了她休息。
天还未黑,白桦尘沾着枕头就睡着了,半夜听到踱步声猛然惊醒,意识到这是顾大哥的家又将提着的心放了下来,透过窗子看见顾夫人提着一盏灯在院子里,后又进了一间小屋子,那屋子隐隐有烛火透出。
顾夫人身体孱弱,白桦尘担心她半夜受了寒,可自己又不方便去叫,只得先去顾大哥的屋内叫顾大哥,可叫了两三声只有顾阮答应了一声。
白桦尘出门走到那小屋旁时听到了磨刀声,他心头一紧,也不推门就在外站着。
顾夫人:“这刀太大了。”
顾明:“我就是爱使大刀,大刀使着顺手。”
顾夫人心疼道:“真要宰它吗?”
“是啊。”顾大哥的声音伴随着磨刀声又传入白桦尘的耳中。
顾夫人:“我记起的太晚了,上回你带我去镇里的时候明明看到过那告示,结果到了半夜才想起。”
顾大哥:“要不是你说我还记不起呢。”
凄凉的夜色笼罩着白桦尘好像当头给他浇了一盆冷水,心冷过后就是恐慌,没想到如此仗义淳朴的一家对他却是这个用心,抓住他可得赏金千两,这夫妻二人必定是为了那千两赏金害他性命,回想八拜之交,互诉衷肠,如今又是何等的可笑,渐渐地便萌生出了一股恨意。
磨刀声慢条斯理,白桦尘却觉得是在他的骨头上磨一样,“你回去睡吧,交给我就行。声音轻点,别将闺女吵醒了。”
顾夫人应了一声丈夫的话,白桦尘听到顾夫人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向自己走来,白桦尘退到门侧,门开时里面的人一时见不到自己,顾夫人转身时看到白桦尘先是一阵诧异,过后便想开口问好,可话还未说出,白桦尘手中的匕首就已刺入女子的腹中。
顾夫人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腹部鲜血淋漓的口子,眼神逐渐由不可置信变得恐惧,眉间笼着的烟气第一次被散开,可眉头却蹙得更紧了。
顾明听到了妻子的惨叫,以为是妻子不小心摔了一跤,赶忙放下手中的刀出去搀扶,刚拉开门就被抹了脖子,都来不及惊呼一声。
顾明壮硕的身躯倒下后,白桦尘才看到厨房角落已经被割了脖子正在放血的鸡。
白桦尘突然好想明白了什么,听到匕首上的鲜血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的声音,突然侵袭而来的一阵寒意让他手脚发凉、四肢无力,匕首掉在地上时把他吓了一跳。
白桦尘捡起匕首却又看到了顾明汩汩流血的脖子,他连匕首上的血都忘记擦了,一把将匕首收进怀里转身就要逃,又看到倒在地上的顾夫人。
顿时白桦尘感觉双腿如灌铅一般沉重,前进一步都不得,愣愣地站在原地。
顾夫妇即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却没有因为那千两赏金而加害他,可他却只因听了只言片语就妄自揣度对二人下死手,他到此刻才知道自己竟能如此卑劣。
想起了还在房中的顾阮,他顿感有了力量,跑到顾阮房中先捂住顾阮的眼抱起她往林中狂奔。
顾阮纵然被拽醒,不明情况,心下害怕,在白桦尘桎梏般的臂膀里使劲地挣扎着,山林深处越来越黑,越来越静,白桦尘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摔在地上,好在顾阮被他护着,没受什么伤,只是白桦尘背上的箭伤又疼了。这伤口在河里泡了这么久,又这么久没处理过,白桦尘到现在才忧心这伤口可能会发脓溃烂。
借着从林缝里透出来月光,白桦尘看到顾阮噙满泪水的眼睛,顾阮心里害怕,放声大哭,顾阮脸上淌着的泪痕好像一根根扎在他心里的针。
白桦尘抱紧顾阮小小的身子,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
顾阮不理他的道歉,只是拼命地哭,“爹爹——娘亲——”
“家里来了贼寇,把你爹娘都杀了。”白桦尘说这句话时不敢正视顾阮,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昧着良心将谎话编下去。
“我要爹爹娘亲——”顾阮好像没听到一般只会死命地喊着爹娘。
“贼寇还在家里,回不去了,以后哥哥保护你。”白桦尘想伸出双手为顾阮拭泪,却被顾阮乱飞的双手拍打开,又在自己身上踹了两脚。
“我不要你!我要爹娘!”
白桦尘已经不再理会顾阮的挣扎,一把将她抱起,无论顾阮怎么在他身上乱打乱踢他也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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