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商队也不过十余人，四五匹马拉着货物依次走在前面，夏知笙坐在最后一辆马车上解九连环，她身边的男子攥着缰绳驾车。
九连环被她缠得乱七八糟，夏知笙掀开车帘对马车内的二人道：“你们解好几个了？”
夏知颂道：“刚解开第二个。”
夏知笙放下帘子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坐在旁边的男子，“要不我来驾车，你帮我把这个解开。”
男子略看了一眼夏知笙手上的九连环，将手上的缰绳交给夏知笙接过九连环开始解，这九连环已被夏知笙玩乱了，夏知笙看着九连环上缠绕的环扣渐渐地不再杂乱，没多时九个圆环全部解开，男子也就只有在此时将九连环还给夏知笙的时候说了一句“给”。
男子与夏知笙差不多的年纪，眉眼深邃，面相清冷，只是沉默少言，因此夏知笙与他最谈不来话。
“我半个时辰都没解开，还是你厉害。”夏知笙笑道，“你进去跟他们玩吧，他们半个时辰才解两个。”
“不了。”男子淡淡开口，接下去又不说话了。
夏知笙甩着手上的九连环，叮叮当当，如鸣佩环，夏知笙又道：“不你再帮我把这个复原，把这个手柄重新串上去？”
男子轻叹一气，似乎觉得多事，但还是照夏知笙的话将这九连环复原。
可这九连环复原之后夏知笙无事可做，顿感无趣，抬头看到了路边的几棵枯树，落叶簌簌而下，“落叶辞柯，人生几何？我始终觉得阁主给你起的名字太消沉了。”
辞柯“嗯”了一声又不再说话，人如其名，夏知笙很佩服陆伯伯给人起名的本事。
“攻玉。”辞柯突然道，“你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来？”
夏知笙原本已不打算说话，可辞柯突然开口问她这个，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回哪？千机阁吗？”
辞柯道：“好几年都不见你了，你去哪里了？”
“就是四处逛逛，也没什么规定的去处。”夏知笙笑道，“这几年游三山五岳，走天涯海角，比在阁中读书训练自在多了。”
“我还以为是阁主给你派了什么任务，让你无暇回来。”
“没什么任务。”夏知笙道，“想出去玩玩，就跟阁主说了，他让我玩够了再回来，你要是想出去也去跟阁主说一下。”
“日后再说吧。”辞柯掏出一本折子递给夏知笙道，“少主让我交给你的，上面记着盛国皇室的主要关系及政治情况。”
因为跟辞柯实在没什么话好说，夏知笙接着折子后就打开看着，可外面风大，沙子迷眼，没片刻她又重新钻回马车内了。
马车上备的玩意夏知颂与萧瑾瑜也玩完了，夏知颂此时捧着一本书在看，萧瑾瑜总是往外张望。
头低得太久，夏知笙抬起脖子时感觉有些发酸，正巧看见对面的萧瑾瑜坐在车窗边拭泪，夏知笙也透过他掀开的一角帘子往外瞧着，春种的季节此处却荒芜着大片田地，千里赤地，流民载道，灾民们佝偻着身子排队在一家破败的粥棚前，马车很快就过了这一段路，可那景象似乎还历历在目。
萧瑾瑜生长在繁华似锦的洛阳城从未见过这样的疾苦，他拉上帘子不忍再看，但那段记忆在他脑子挥之不去，他一想起就不经潸然。
夏知笙倚靠在身后的车板上，盯着这层车帘，外面的景致因为这层车帘而被染上了一层霜，“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从前我来过，因为连年征战，这里的土地一直荒芜。”
萧瑾瑜低头不言语，他心中除了痛惜不忍之外还有自责，他身为皇子理当为家国百姓出力，可如今他连自己都不能保全。
萧瑾瑜强忍着不让眼眶中打转的泪水落下，可当夏知颂递来手帕时，萧瑾瑜眼中的泪再也绷不住了。
微紫色的天空之上飘着几缕丝絮般的熔金锦云，将倾的暮色勾勒出远山连绵的轮廓，群山的剪影沦陷于沉沉暮霭之中。
上山的路虽还算平整，但马车并不方便上去，三人只得下车步行。
走了小半个时辰离山腰还有很远的一段路，眼前一片竹林，深处一家竹舍，透过绰约的竹影可以看见院中隐隐的光亮。
院外种竹，院中栽花，夏知笙信步走来，打开竹篱，绕过花障来到院中的桃花树下，花树下的女子倚在竹椅上潜睡着，四面桃花纷飞，满身皆是红香散乱，地上的扇子已被桃花埋了半边。
夏知笙捡起扇子轻轻地扇着，果然花香扑鼻，馥郁芬芳，“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只是苍苔露冷，庭院寂寞，正巧我来了陪你喝一杯。”
女子躺在椅上并不着急起身，星眼微饧，慢起秋波，抖抖身上的落花，露出鹅黄色的衣裙，起身时见落红满地，无处落脚，四周唯自己的竹椅上整洁。
“庭轩寂寞近黄昏，残花中酒，又是去年病。”苏绮陌看着这满地桃花并不高兴，回到屋内饮了一杯茶。
夏知笙进屋时就觉花香馥郁，令人心醉，桌上的一个花篮编得精致，夏知笙玩弄了片刻放下，“还喝吗，要不再温几盏我陪你喝？”
“今年的酒没酿好，去年的酒没了，你来的不是时候。”苏绮陌扫了一眼夏知笙带来的两个少年，“蛛丝引？我就知道你没事也不会想起我。”
“你喝醉了越发会醋了。”夏知笙笑道，“我想你，可山高路远的也不便来找你，今日恰好有这个空，顺便带他来解毒。”
苏绮陌酒意未退，说了几句话已感觉有些累了，让萧瑾瑜过来把脉，片刻后苏绮陌收回手道：“这毒压制得很好，把近日里吃得药拿给我看看。”
夏知笙拿出药瓶递给苏绮陌道：“药吃完了，只有一个药瓶。”
苏绮陌打开药瓶闻了闻，垂着眸子沉思了片刻，“这药乍一闻跟我制的药差不多，但仔细闻闻却好像又多了些什么，效果也比我制的好，从哪得来的？”
夏知笙道：“一个朋友给的，下回我去问问看能不能把配方要来。”
“那你下回顺便带我见识一下你的这位朋友吧。”夏知笙笑着答应，苏绮陌又道，“反正这毒被压制了也不着急解，我今日喝了酒精神不济，这毒我明日再开始解，左右也不过几个月的功夫。”
“几个月？”萧瑾瑜诧异道，“这毒需要解这么久吗？”
苏绮陌质问夏知笙道：“你没告诉他解这毒要半年的功夫？”
“我一时忘记了。”夏知笙道。
苏绮陌也不再多言什么，感觉些许困意，但夏知笙好不容易来一趟也不想这么快就去休息，见夏知笙面有风霜，想必是舟车劳顿路上没有休息好，该给她准备些药浴，“我看你们面有风霜，精神不济，想必是路上舟车劳顿，再者你们没怎么来过这，免得水土不服，我这刚好有些药浴，你们都泡泡，厨房后门有条小溪，你们两个去打几桶水烧着。”
夏知颂与萧瑾瑜离开后屋内就剩苏绮陌与夏知笙二人，当时那两个人在时夏知笙以为苏绮陌只是困倦，如今那两个人走了，夏知笙才看出苏绮陌眼底的忧郁，问她因何事发愁？
苏绮陌撑在桌上，拨弄着花篮里的花，“我每日都觉得累得很，可睡又睡不着，真睡着了一个时辰半个时辰总要醒一次，心里总是惴惴不安。”
夏知笙拿起花篮里一朵鹅黄色的花嗅了嗅，“看来你是有心事，说出来让我听听？”
“几个月前有几个人来找我，说有个地方生了疫病，请我去看看，我在那里待了几个月却看到了一个人，他曾是我家管门的下人，可不知为何却流落到了那里。我治好了他的病，他向我道谢时却没有认出我，我也只装作没有认出他。”苏绮陌叹道，“我十五岁离家，过了六年就有人认不出我了。这六年中我从未回过家，连洛阳城都没进去过，我当时没有向他问问家中的情况，现在想来心里后悔，昼夜难安。”
夏知笙沉默着，并不知该如何接苏绮陌的话，她知洛阳苏家，但洛阳苏家已是过去，这几年来看苏绮陌的时候也绝口不提洛阳的事。
“其实细细想来，都是因为自己太犟的缘故，我又在置什么气六年不回家呢？”虽然是在向夏知笙倾诉，但苏绮陌更像是自言自语，“从小到大父亲他们对我管教虽然严格却也很宠爱我，父亲也不过是在十五岁那年打了我一次。我也是蠢，给娘亲报仇用什么法子不可以，我偏得自己下毒去杀那位姨娘。”苏绮陌沉默许久说了一句“罢了”，像是在释然，更像是已经知道了苏家的结局，“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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