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青竺此时吃着蒸馍，听她这般说，双颊瞬间烧红，耐不住咳嗽起来。迟棠伸手轻拍她的后背，帮着顺气，耳根也晕染红云。
“不是么？”苏狸右臂袖口的薄料往上挽，露出细白手腕，确有一小块红印子。立在她右侧，手中握着药瓶的岑未薇见状，呼吸滞了滞，忙问道：“何时咬的？什么怪虫？”
苏狸眨了眨眼：“晨起便觉得发痒，不晓得什么怪虫，许是昨夜在我耳边嗡嗡乱叫的昏虫。”
岑未薇将黑色药瓶搁置，又拿出白色药瓶，拧开瓶盖，动作轻柔地捏着她的手腕，关切道：“可还有旁的地方难受？”
“没有，这会儿也不怎么痒了。”苏狸说着，岑未薇已经剜出半指白色药膏往她的痒处涂抹，顿觉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传来。她转身问鱼青竺，“鱼姐姐，你呢？”
岑未薇观两人的神情，心中有数，随口说：“她大概不曾被虫咬。”
鱼青竺咳得愈发厉害，右手轻推迟棠，咬牙切齿：“迟棠，你将阿狸......”
迟棠心领神会，顺势拿起左侧的麻绳：“将她绑了么？”
“绑了，扔去海里喂鱼。”
苏狸即刻一跃而起，倏地逃至门侧，求饶道：“鱼姐姐饶命！我只是......”
鱼青竺佯装生气：“只是什么？”
“只是想瞧瞧你的反应，是不是和大师姐如出一辙。”木质的阁楼，站在房外便能听见厢房的动静。早前苏狸去催她们，无意间将鱼青竺情动时的低喘听了去。正想离开，又暗忖天色已明，于是待声音小了些，她才叩响房门。
鱼青竺蹙眉：“什么如出一辙？”
苏狸杏眼弯成月牙，大着胆子说：“如今晓得你们大相径庭，师姐不会脸红，还要踹我；鱼姐姐，你会脸红。”
她话音刚落，鱼青竺脱下布鞋便砸去，口中喊道：“你站住！”
然而哪里还有人？穿水绿色衫子的苏狸已经闪身溜出门外，往船尾疾走。迟棠捡回布鞋，拿给鱼青竺套上，三人去船尾寻她。
这会儿商船刚出海湾，忙碌的船工各司其职。船尾处，苏狸从一位齐腰高的男童手中接过一个虎形纸鸢，嘴角勾起笑容：“小郎君，你瞧着，我若没将纸鸢放上天，则输你五两银子；我若将其放上了天，你便央求厨工给我们添置两道肉菜。”
男孩后背倚着木杆，仰头看她：“一言为定。”
岑未薇听后走过去，低声说：“你若想吃肉，塞二两银子给厨工便可，做什么和小孩子打赌？”
苏狸拢手附在她耳边细语：“我另有打算。”她说罢，绕开缠着纸鸢和木棍的长绳，放了右手捏着的纸鸢，左手拿住木棍，慢慢牵引。
两人身后，考古工作者出身的迟棠抬眼仰望商船，不禁感慨，宋朝市舶制度开放、参与渠道多样、利润巨大，因而吸引大量子民加入贩海的行列。大褚亦然，官家兴航海，强调“食禄之家，不与民争利”，所以沿海舟楫云集，千帆竞发，呈现空前繁荣的景象。
她偏头问鱼青竺：“青竺，此船三根桅杆，七面帆，可有两千料？”
鱼青竺对海船的构造了如指掌，回道：“一千六百料，船工近两百人。”
“那底部和两舷肋骨之间有多少个隔舱？”昨日，迟棠打听到此去螺州岛或遇海水变黑，彼时浪潮翻涌，凶险万分，便想到宋朝海船普遍造构的水密隔舱，可增强海船的抗沉性和横向强度。
“十三个。”宽袖下，鱼青竺将迟棠的左手握在手心，转头望着她，“你竟也知悉船只的构造。”
“略知一二。”迟棠反手捏着她的虎口，“我原在州府博物馆谋事，也曾与你说起，可还记得？”
“嗯。”那时，鱼青竺以为是她信口胡诌的疯话。
“此话不假，我并未诓你。所以我对一些过去的物事大多有所涉猎。比如船底造隔舱便起源于前朝，时至大褚被普遍推广。”迟棠亲眼瞧见约为两千料海船，按捺不住愉悦的心绪，滔滔不绝，“你再看这船舷板和底板，应该采用了榫结、鱼鳞、平接等工艺。”
“连木匠活都懂得。”鱼青竺听得有些痴了，看着迟棠似沾染着海雾的眼眸，软声问，“还有你不懂的么？”
“我不曾涉足风水占卜，奇门遁甲之事。”迟棠谦虚道，“所以，你擅长的本事才是我望尘莫及。”
鱼青竺晓得她自谦，正欲接话，站在桅杆前的男童突然高呼：“飞起来了！飞起来了！姐姐，你好生厉害！我平日也能这般，但是阿爹不许我在船上疾走。”
“小郎君，莫忘了晚膳加菜。”苏狸将木棍拿给他，遂拉着岑未薇往鱼青竺那处去。四人回到她们这几日暂住的船舱，甫一坐定，苏狸便提起男童，“放纸鸢的小郎君正是纲首的爱子。”
岑未薇示意她继续说。
苏狸眼眸微转：“将出海的人扔在荒僻之处，这些商贾不是没做过。”
岑未薇问她：“你是想？”
鱼青竺背靠着迟棠坐在门边的矮凳上，随口道：“她自然想挟持男童与我们同上螺州岛，如此一来，半月后，海船返程，纲首才会信守承诺前去接人。”
岑未薇反对：“不可。”
苏狸不解：“为何不可？”
“阿狸，纲首答应载我们出海已属不易，我们竟要将他的儿子掳去那刀山火海之地。”
苏狸闻言，第一次在岑未薇面前敛下勾起的唇角，柳眉微蹙，义正辞严道，“倘若纲首拿了钱财，弃我们不顾，我们怎么回琼阳？”她看着对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质问稍有怔愣，又一字一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圣人，所以万事都会先为自己考虑，为身边的朋友考虑。”
岑未薇抬头目视着苏狸，仿佛瞧见数月前在悬崖边将赵少邢一刀割喉的她，心颤了颤。两人这些时日朝夕相对，岑未薇几乎忘记苏狸曾经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忘记胆敢只身走南闯北运镖的她绝非等闲之辈，以为眼前的年轻女子只是一个被痼疾折磨，聊以卒岁，所以不顾生死，接下齐将军护镖之托的人。
思及此，她垂下了眼眸，沉声道：“不伤及无辜的稚童，你可随心所欲。”说罢,岑未薇转身背对着苏狸，自顾自地收拾起已经清点数次的药瓶。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并未责怪对方存着私心，也没有觉得自己的权衡就是金口玉言。只不过听苏狸这般说，心里不明缘由闷闷发疼。
身后的苏狸也不接话，趴在榻上沉默不语。因为是她有意为之，有意让岑未薇知道自己并非善类，虽然转变过于生硬，虽然连鱼青竺都看出端倪，朝她使眼色，意图缓和紧张的局势。
但是苏狸权当没有瞅见，偏头望着门外发愣，一双深沉的眸子似漾起层层海浪。
一室静谧，鱼青竺和迟棠也都噤了声。良久，岑未薇从药瓶里倒出少许白色药粉，拿半张竹纸将其仔细包裹，而后背过身，轻声唤苏狸：“阿狸。”
苏狸以为自己幻听，薄被蒙着脑袋打盹儿，不应话。岑未薇恐她生闷气，放柔嗓音叫了声：“阿狸。”
“嗯？”苏狸终于开了口，瓮声瓮气。
“背过身来。”
“哦。”苏狸再三确定自己没听错，脑袋探了出去，翻身仰起头，朝岑未薇看去，只见她面色平静地立在榻前，摊开的手心上放着一个白色药包。
苏狸左手接过药包，右手抓了抓前额散乱的碎发，眸底不由地染上笑意，问她道：“这是？”
“泻药。至于怎么让纲首服下，看你的本事了。”
“岑姐姐！”苏狸忽地蹭起身，心头的阴霾彻底扫去，喜笑颜开。
“做什么？”岑未薇唇角也勾出浅浅的弧度。
“你真好！”说罢，苏狸情不自禁扑向岑未薇，挂在对方脖颈上，许久不肯离开。
阿狸：皮一下很开心。
船舶：参考《大航海时代》、《宋代造船技术》
因为每次更新就被举报，所以吹魂改成周更。（不会弃坑，大家可以等完结再看）
jj要求作者每年更新多少w字，去年因为多次被举报，我没有完成，所以今年准备开另一篇《随时待命》。存稿中，最迟暑假发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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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药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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