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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蜜橘

永裕六年,冬。

殿外雪潺潺,敲着撩着瓦片,奏响一支韵律。仔细听来,又像是一声一声漫长的呜咽。

傍晚时,宜政殿宣了一位八品侍栉前来侍膳,梁诗与是近日殿里的常客,圣驾前的红人,御前扈司太监周子尚见到她,俯一俯身以表礼数周到,更是笑脸相迎。

皇帝斜倚在膳桌前,一手撑头,一手随意翻看着几封奏折,他眼睑低覆着,灯光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辟出一片阴影,面色阴的一半孤峻,阳的一半畅然。

皇帝喜静,诗与不敢多觑龙颜,悄然走进跪坐下来,等太监宫女完善桌面上的布局,她才能开口:“膳齐了,臣妾侍奉陛下用膳。”

经她提醒,皇帝放下忙碌,挺直肩梁提起勺筷,垂着眼步入专心,今日菜品里有道光明炙虾,司膳太监们要上来剥虾,被诗与拦住了,“我来吧。”她坚持要揽活。

一双纤纤玉指在视线里上下翻飞,须臾一颗鲜虾的肉身问世,落进他的盘子里,皇帝抄起来放入口中,舌腔里按压,爆出一口鲜嫩多汁。

甜意渗透心田,温润四肢百骸。皇帝终于肯抬眸,瞥她一眼。帝王的眼睛威严装点,里面掖藏天下,包含太多内容,他静在那里就是一处风景,每一次他目光的起落在她眼里都会变得缓慢,她屏息凝神,唯恐错过其中一抹惊艳。

“吃你的。”皇帝对她笑笑:“不必顾及朕。”

君王一笑如同天赐,诗与一颗心跳得急,几乎要扑出胸腔,她低眉脸红,一时帝与妃眼光交缠如饴糖。

周子尚一旁静立,暗啧不已,皇帝之前夸过梁侍栉的手美,那双手这就是她卖弄的资本。

用过膳,尚食局的司膳又奉上水果,淮南道的柑橘,今日八百里急运才到长安,剥开来新鲜饱满,朱玉一瓣挨着一瓣,引诱食者生津,迫切咬碎汁肉,痛饮浆水止渴。

橘是王母娘娘园里蟠桃一般规格的好橘,却解不了皇帝的渴,天颜黯淡下去,心烦意乱问一句:“承乾殿送了没有?”

周子尚料到会有这一问,咬紧了皇帝的尾音回禀:“按照陛下的吩咐,贡橘入宫后,最先送往的就是承乾殿。”

皇帝颔首,像是放下了心。

蜜一般的果肉,嚼在舌尖全然变成了酸,诗与强自装出笑脸,用金叉子叉起一瓣柑橘,身子趴在膳桌上,探手递近他唇边,娇媚乞求:“陛下再尝尝。”

皇帝倒也配合,张口去够她手中的柑橘,投得一瓣再来一瓣,诗与有意撒娇,这次手肘突地往旁边一引,使他落了个空。

不及她有下一步的动作,皇帝已经自己拿了金叉把一瓣柑橘放入口中,慢慢嚼着又斜倚起来翻看奏折。

诗与碰了颗钉子,手还尴尬地架在原处,见他面色并无不善,便又把手伸近御前,小心翼翼的问:“陛下还吃么?”

皇帝挑了下眉,轻描淡写地道:“腻了,你替朕吃。”

周围等候传唤的宫女太监们暗笑不已,他们是在互递眼色嘲弄她,嘲弄她费心卖俏的功夫不到火候,马屁拍错了地方,惹得一身骚。

诗与委屈得要掉泪,皇帝的心思一向猜不透,如今连那几个没了根脉的奴才都敢明目张胆地笑话她。她忍了又忍,咽不下这口气,把姿态放的更低,垂下眼做最后挣扎:“陛下就承了臣妾的情吧……”

“出去!”

皇帝不大不小一声响,惊得殿内众人两肩一耸,梁侍栉犯了牛脖子病,眼见皇帝不吃她那一套,还硬着头皮犯冲,捅着了火,连累所有人要跟着她一起担惊受怕。

当务之急,是要把失了耐心的皇帝哄高兴,于是周子尚走近几步,躬身低语:“奴子送侍栉回宫。”

诗与一滞,醒过神来,皇帝性子虽冷,却从没像方才那般呵斥过她,等明日她在宜政殿栽跟头的消息传开,可能要沦为宫里上上下下的笑柄。

这样一想,她视线模糊,抬头看见皇帝侧脸对着她,只顾翻阅奏折,根本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心又灰了大半,跪身叩个头,无声退下。

龙颜喜怒无常,一阵阴,一阵阳。喜怒双双都是恩,阴阳两面皆是荣宠,想要侍奉君侧,就要放弃脸面、尊严,乖乖忍着。

皇帝纵情于政务,结束时夜色已至深沉,回到麟德殿时太监们要上灯,被他拦住。今日是本月第十五日,按矩皇后每月一日,十五日要来寝宫侍寝,人应该已经在了,过多的灯火会生成打扰。

幔帐后她正沉沉好眠,长发如一匹油光水滑的黑缎散落于肩背,趴在塌前金蝉纹镶边的熏炉旁,两只眉尖攒聚,压出细褶。面色在发色的衬托下,颜色对比强烈,白圭一般质地无瑕。

他在塌边坐下身,为她掖紧被口,轻声哄道:“别离炭火太近,仔细熏着。”

听得他唤,安隅恍惚醒来,看清来人后目光一瞬凋零,丢开腕子上他的手,翻身留给他一个背影。

皇帝大氅上的雪尘纷乱,在炭火的舔舐下泯灭殆尽。六年了,无数个夜里她都诸如这般冰冷,他已经习惯了她这个样子,然而胸室里还没有完全麻木,她厌弃他的每一眼犹如钝刀,反复撕扯他的痛处,伤口未见癒合,从来都是鲜血淋漓。

他把自己扔进热水中浸泡,蒸腾水气中阖眼喟叹,亲政六年,四境九州河海清宴,满朝文武无不宾服。他走上权力的顶峰,内心仍不圆满,始终有道罅隙存在,那里常年漏风漏雨,把他心底淹践的荒凉破败。

那道罅隙,就是安隅。

六年前他违背她的心意,强行把她谋算到手,为此她不肯原谅他。

洗漱后再次回到她身边,面临的还是她的背影,他进退两难,最后还是直面她的冷漠,从身后拥紧她。

大秦以丰腴为美,她还未达到他理解中丰腴的标准,“半臂江山”的细腰,一肘的距离,填不满他的欲壑。他发了狠嗅她发隙里蓬勃的香意,“安安,”他呓语一般:“朕很想你,淮南道今日上贡的柑橘,你尝了么?朕知道你喜欢吃这个。”

她一如既往,不给半分回应,静得像一潭死水。

“朕知道你还醒着,”他鼻梁贴紧她的肩颈,沉默良久,方道:“六年了,你该原谅朕了。外头下雪了,明天下朝后朕陪你去赏雪如何?”

她不会原谅他,所以依旧没有回应,皇帝仿佛在与黑夜进行对话。

耐心消耗干净,暴躁泛滥而出。他扭转她的下颌,强迫她面对他,他把急促的呼吸凑近,汲取她唇瓣上的馨香夜色。

慌乱中她用掌心推开他的心跳,他胸口的热意烫得她手指蜷曲,“陛下……别……”她垂泫欲泣,拼命地摇头:“求求你……我怕……”

他们之间只有东宫大婚当晚的那一次。

唯一一次,他已经忘了是何种感觉,似乎是接近于满足的快感,此后尝遍各般滋味,再也未能重温旧梦,复刻同样的境界。

皇帝像打了一场败仗,铩羽而归。他甚至想象不出她温柔缱绻会是哪般模样,他饥渴难耐,像一条垂尾塌腰的狗,恨不能跪下来求她施舍,尊严约束,他不能。

她不爱他,他付出多少温存都显得可笑之至。

她曾经直言不讳地说怕痛,每当他冲动的时候,她次次都用相同的口径搪塞。他奈何不了她,她不享受在他身下承欢的过程,这让他颜面扫地,他是皇帝,后宫三千粉黛,八百姻娇,何必冲她摇尾乞怜,求她安抚。

他不忍她落泪,允许她再次回身把脸色埋没,“安安,”他容她蜷缩在自己心口,卑微发问:“朕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朕每每问你,你总不说,你说出来,朕能做到。”

他的嗓音越过她的肩头传来传去,她枕在他的掌心,微微摇头,泪珠冰凉彻骨,积满他的虎口,“不用,”她克制哽咽,“什么都不用做,这样就很好。”

他对她的回答态度不明,不知是满意还是无奈,只吻了吻她的鬓角不再多言,把安眠的声息放置在她肩侧。

安隅身如僵石,每时每刻都要经历痛苦煎熬,她浑身汗腻,纹丝不动,生怕惊动了他,指尖一处震颤也会撩拨他的神经,引来他与她的十指纠缠,用力捏握。

六年内,他们之间类似的拉扯发生过很多次,每次她都要苦苦哀求化解,对方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其实她的拒绝堪称肆无忌惮。

他给过她许多包容,所以她初始的惧怕消失,积年累月演化成了抗拒。她的命运由他驱策,偏离了原来的轨迹,时间久到恨意都磨钝,所剩无几。他谈及原谅二字,安隅无从追溯,从何谈起。

曾几何时,她尝试说服甚至逼迫过自己,不如认命好了。很多人也好意劝她,太皇太后,先帝的太妃们,甚至他后宫的一众妃子。

“安隅,皇帝对待你有一颗真心。”

“安隅,怀业待你不薄,你不要想不开,自己为难自己了。”

“皇后娘娘,你别再给陛下冷脸子瞧了!”

她的脑海中驻扎一幢破烂茅屋,里面充满声嘶力竭的叫嚣,久久不息,最终还是归于平静,她失败了,彻底放弃。没有太过复杂的原因,她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她无法爱上他,就是不能。

他眷恋的那一次,对她来说是凌迟般的痛。

他的一切,她原本就不在意,爱不上,那便不爱,无需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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