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确看着空无一物的门梁,一阵寒意从心底窜起,一直烧到他的头顶。但本能的好涵养还是让他下意识笑起来,仿佛忘记了昨天的不愉快,给李志德指了指餐厅的方向:“您昨晚就没有吃饭,今天早上阿姨做了小馄饨,希望合您口味。”
李志德敷衍地点点头,像身后有人追他,逃一般地离开了走廊。
程确站在原地,一直盯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才重新把目光投向门梁。
可以确定的是,他昨晚真的把猫钉在了这上面,当时血迹还顺着他的手腕滴到地上,那种温热的触感就像郑储的舌头划过他的皮肤,激起兴奋的颤栗,他绝对不会记错的!
但现在不止猫消失了,整个门框一尘不染,就连钉子镶嵌进去的印迹都没有。程确不死心,甚至趴到地上,仔细翻找着黑红色地毯上血液的痕迹。没有,没有,甚至连血腥味都没有!
因为什么?
人前的温和面容再也维持不住,程确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表情狰狞地靠在墙上。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是谁知道了他的计划,想要让他不如意,让他越渴望什么越得不到什么,让他握住的只有百倍落差?!
在他神经紧绷到快要极限的时候,耳后的皮肤忽然触碰到尚且带着他体温的耳环。这一瞬间安静的爆炸声在他耳边响起,他的心脏开始狂跳,冷汗登时就淌了下来。
——知道他计划的人,或者说是鬼,只有郑储。
程确脸上血色尽失,这样倒还真能解释地通了,毫无痕迹的现场,只有非人类才能处理干净。
他抬手握紧耳坠,手指用力到近乎快要断了,但下一秒就泄了气,似乎无法真正生郑储气似的,轻笑着摇摇头,问耳坠:“所以,你觉得他碰到你没关系?”
没人回答,他等了一会,自言自语道:“什么时候脾气变得这么好了?”
静谧的走廊前方很快传来脚步声。程确抬脚往前走,正巧遇上急出满脸汗的小麦,看到他像鬼一样的脸色,脚步都迟疑了:“程哥,八点二十七了!”
程确精神一震,松开耳环,任由其在自己侧颈处投下一道摇晃的阴影。耳坠里灰白色的粉末像是有了生命的翻涌起来,露出一个显眼的骨头颗粒。
好在小麦只顾着盯表,程确走在她前面,淡声说:“没关系,赶得及。你什么时候出来找我的?”
“二十五,大家都坐下了,你一直没出现,我怕你出事了。”
程确失笑,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顶:“我能出什么事,刚才有点低血糖,吃饭就好了。”
小麦笑起来,看着程确的侧脸出了口气。昨天晚上果然是错觉,程哥还是那个程哥,永远温柔又懂感恩。如果是郑储,那个男人大概会骂她多管闲事……幸好活下来的人是程哥。
早饭后,九名学员集中在教室里。教室很大,被分割成两个区域,大部分地方放着拉坯的机器,还有很多颜料画具。剩下的区域有一张长方形桌子,学员各自坐在桌前,每个人手边都摆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体验计划和大概课表。
程确从口袋里也掏出一张,在半空中抖了抖:“大家可以看一下手边这张计划单,”他垂眼念道,“如果半夜听到窑房传来哭声不要害怕,那是陶土排气的声音……烧制窑炉的温度不得高于1280摄氏度,否则釉色会变出奇怪的光泽……”
突然,他停了下来,猛地把纸张合上。深吸一口气,才抬眼去看神色各异的学员。
“程老板,你念的和我们的不一样啊。”
“那后面有字啊,写的什么……死亡……鉴定、书?”
“是不是那个啊……少说两句,别看了。”
程确除了一开始的失态,很快调整好,略带歉意地把纸收回去,拿出真正的计划表:“抱歉,拿成我丈夫的遗物了,感谢大家提醒。”
这次他没有再念什么,而是直接说:“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强调几点。吃饭时间和下午的拉坯课程千万不要迟到,去油菜花田拍照时注意安全,小心下水道。”
程确停顿一秒,意有所指地说:“在下水道里看到什么就不好了。最后,骨瓷杯我已经收起来了,相信大家都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我们工作室的宗旨是让大家可以快快乐乐、相安无事地过完这七天,感谢大家理解配合。”
说完,他的眼神轻飘飘地从李志德身上掠过,对着理论课老师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他自己则走到颜料边,打开盖子,盘算着过两天进城去买釉料。还没想完,小麦倏忽拉开教室大门,探进来一颗脑袋,找到程确的方向,轻手轻脚走过来,凑到他耳边说:“程哥,有人找你。”
程确皱起眉,下意识地在脑海里捋了一遍——他为了不被人发现郑储死亡的真相,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和外人联系了,谁还会来找他?
“你认识吗?”
小麦摇摇头:“他说是你朋友,卖釉料的,我没去过呀程哥。”
“他啊,”程确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吧,他没说来干什么?”
“说是到了批新料,让你先挑呢。”
程确迎着光走到客厅,来人就站在沙发边上,脚边堆着一个大箱子,冲他张开怀抱。
“楚徵!”程确快步抱住他,手臂收紧,有些激动,“你怎么来了?我刚才还想着过两天去找你。”
楚徵把脸埋在他的脖颈上,深深吸了口气,随即像活过来一样,笑着说:“我新搓了几个料,觉得你可能喜欢,先带过来让你看看。”
“太够意思了,”程确松开他,打开箱子,“釉料老板亲自□□,不会多收我钱吧?”
楚徵定定地看着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送你啊。”
程确沾颜料的手一顿,不认识似的扭头看他,视野里那张很野性的脸静静地和他对视着——楚徵的皮肤是麦色的,五官深邃挺拔,乍一看很有混血感,长头发被扎成武士头团在脑后,硬生生把一米八多的身高又往上拔了拔。他耳后的纹身一直延伸到脖颈,在日光的照耀下,古老图腾散发出精悍凌厉的气息。
程确别开视线,抽纸擦干净了手。他莫名觉得楚徵漆黑的瞳仁里写满了意味不明的**,再看下去,就要被他吸进去了一样。
“我要当真了啊,”程确扔掉废纸,合上他的箱子,刚才的兴奋劲儿一应被收了回去,“你可不能反悔了。”
楚徵无奈看着他的侧脸,心脏像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这人玩笑归玩笑,边界感还是太强了。但换个角度想,他作为最了解程确的人,把这场游戏重玩一遍竟也算得上情趣了。
楚徵笑出小虎牙,单手握拳开始深情演唱:“送过你一刹透明——”
“哎呦,”程确无可奈何地捂上耳朵,往外逃了几步,“又开始了,一毛钱不会少你的,饶了我吧。”
“也送过你一串脱变——”
程确拎起水壶跑到院子里浇花,楚徵紧追不舍地也跟了上去。一直到他唱完整首歌,熟门熟路地从程确耳朵里拽出棉花团子,才说:“金色的别给人瞎用,是我拿金箔磨的,你自己留着玩,回去把价格发你。”说着他嘴角一勾,弹弹手里的棉花,“哎程老板,你这个态度,不收你油费说不过去啊。”
程确问:“午饭抵了,行不行?”
“我要吃你做的糖醋鱼。”楚徵点完菜,一拍他肩膀,笑眯眯地坐到花园的小椅子上晒太阳去了。
等到程确做好饭,让小麦去叫他的时候,楚徵已经歪着头睡着了。小麦从后面走过去,距离他还有几步的时候倏忽迟疑着停了下来。越看越觉得程哥朋友眼熟,但实际记忆里又没有这个人,倒是很奇怪。
楚徵似乎察觉到视线,睁开眼睛时又凶又狠,手臂抽动着打到椅子扶手,他“嘶”了声,捂住伤处看向小麦,扯出一个笑:“你好呀。”
“你好,”小麦一哂,把异样感甩出脑袋,“程哥做好饭啦,喊您过去。”
楚徵心情大好地伸着懒腰笑起来:“就我和他么?”
“对啊,他只摆了两个人的碗筷呢。”
楚徵推门进去的时候,程确正坐在桌边按手机。他双腿交叠,板正又斯文地坐在那里,开小灶的饭堂偶尔吹过几缕微风,吹得他刘海下面的皮肤细腻又白皙。
楚徵问:“几点了?”
“十一点五十八分十一秒。”
“太精准了,能吃了吗?”
程确不答,在他问第二遍的时候又看了一眼表,眼看着时间确实拖延不下去了,非常轻微、没有发出声音地叹了口气:“等一下。”
好在楚徵什么都没问,让等一下,真就老老实实垂着手等。半晌,他不知道想到什么,问:“对了,客厅里的展柜怎么收起来了?”
“好了,吃吧,”同一时间,程确拿起筷子,示意开饭,“没收,昨天被一个学员打碎了,我刚才正找店铺重新定做个新的。”
楚徵看着他夹了一筷子鸡蛋送到嘴里,仔细着观察神色,发现和平时一样,温文尔雅,没动怒,才试探着问:“那里面的东西呢?我记得有几件好看的,摔碎了可惜。”
“骨瓷杯抢救下来了。”
楚徵说:“那得让他赔啊,这损失不能你自己担了。”
程确咽下鸡蛋,喝了口汤,舌尖伸出来抿掉了唇上的油星:“是他带来的猫撞碎的,还是只怀孕的母猫,这样我能说什么?算啦,我丈夫最喜欢猫了,要是知道是猫撞碎了他的东西,也不会说什么的。”
楚徵的眼皮开始狂跳,这是一个多月以来他第一次从程确口中听到“丈夫”这个词,他重复问道:“你丈夫?”
程确凝滞半秒,随即把鱼往楚徵的方向推了推,拿起纸巾擦了下嘴,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不出丝毫慌乱。但屋内静了片刻,像被抽干了空气,就连心跳声都像被包裹进薄膜里沉进深海。
“……嗯,”程确终于开口,“不知道那猫是闻出了什么,总想往骨瓷杯和我的耳坠上扑,也是奇了。”
“扑?”楚徵露出疑惑的表情,“因为有郑储的味道?他也不是那么受小动物欢迎的人吧?”
程确摇头,莞尔一笑:“可能是骨灰上还残留他的腐肉味道吧,小猫咪太饿了。”
楚徵微妙地抽了口气,锋利的眉头向上一挑:“他死了?那个骨瓷杯是用他骨灰烧的?”
程确没说话,但随着他的动作,耳坠里的灰白色粉末又开始涌动。
楚徵的叉子忽然戳进糖醋鱼的黄白色的眼眶,沾满金黄色酱汁的鱼眼睛被他卷进舌尖:“耳环里是他的骨灰……你把他带在耳朵上?”
程确说:“吃饭吧,他应该不喜欢我们这样议论他。”
楚徵理直气壮地说:“如果真是这样,等于现在饭桌上有三个人,而郑储并没有出声不让我们议论。”
程确震惊地看着他。
楚徵认真道:“谁说他不喜欢?不喜欢完全可以说嘛,我们很民主的。”
程确没吭声,从他的神情来看,大抵很后悔和楚徵提起他丈夫,也并不喜欢别人对郑储这种态度,只能沉默着继续吃饭。
半晌,楚徵问:“他怎么死的?”
老攻出来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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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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