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两国友好地交换了文书，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套话。
西戎既没带贡品，又没行臣服之礼，倒是让朝中不少老人没有好脸色。
越昭倒是看起来没有在意那么多，笑呵呵地与他们讲了几句两国商贸交流的事情，一字也未提近些日子边境的打闹，越昭没发话，下面的人因着萧伯涯和朱右清的事也没敢多嘴。
倒是有谏官想要说几句，又会被越昭几句“陛下失踪你不关心，倒开始在本宫这儿挑毛病了，你心里想的究竟是不是大历”给堵回去了。
西戎王女没有跟着使臣一同回去，留在了京城。
越昭问过西提娅的意思，西提娅自己看起来就没有很想回西戎，这让越昭多少有些怒其不争的欲言又止，最后说：“那你便先留在京城，对了，你日常有什么喜欢做的事吗？我让下面的人给你搜罗些进宫中，王女还是少些外出为好。”
西提娅抱着膝盖坐在床上闷闷不乐：“多给我准备些纸笔就好。”
“你要写诗作书？”越昭有意逗趣。
西提娅叹了口气，继续两眼呆滞地望着窗顶：“画画。你若是感兴趣也可以来给我参谋参谋。”
看着她的模样，越昭正色问：“你真的不回西戎吗？”
西提娅看了眼她：“我忽然觉得你那日的话不无道理。”
越昭默了默问：“你有什么打算吗？短时间内你估计要在历朝待着了。”
西提娅掰着手指道：“说实话我比起西戎，我觉得这儿更适合我，其次呢，我也才知道皇兄似乎并没有让我回去的意思。”
她看想越昭：“便是我想回去，你大约也不会轻易放走我吧。”
看起来西提娅已经了悟过来她的好王兄对她此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目的了。
越昭看着她，笑了笑没说话。
西提娅耸耸肩道：“如果没有其他的事，你就不用在我这儿耗费时间了，给我准备多一些的纸笔就好，你放心，我不会四处走动给你添麻烦的，我也不是一个喜欢到处闲逛的人。”
“好。”越昭说，“若是王女有任何其他需求便差人与迎柳说，迎柳你知道的，如今后宫的掌事女官。”
越昭要走时被西提娅叫住，她转过头询问的眼神看向西提娅。
西提娅问：“你想当女皇吗？”
没等越昭说话，她自顾自地说：“我倒是有点想了。”
越昭没有作任何回复，静静地与她对视了许久，最后推门离开了。
越昭这边虽是暂时应下了西戎二王子所说的交易，但她依旧没有放松警惕，西戎王庭内弯弯绕绕的消息她也知道的不全，无法判断二王子所言是否为真，故而她与西北大将军的通信始终未断。
西北大将军是个能人，能在西北边境驻守多年也非草包，他也知晓了京中的情况，给越昭列上详细的边境兵防策略，清晰周密，让人见之叹服。难怪当时越璟走时如此放心地将彼时处于混乱状态的西北边境安心交予西北大将军，而自己奔赴江州。
在她与西北沟通边防的同时，京中大街小巷关于江州的传言愈发离谱。
从江州百姓在大雪下的惨状，到朝廷始终不作为的怠政，甚至于到了公主临政上天降下天谴于江州。
从那份如雪花般的传单开始，越昭就紧密关注街巷的言论。
每日早朝几乎没人提到那些离谱的传言，倒是某一天，一位何祥曾经的同僚，也是曾经国子监的监事站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字不漏地复述了那些传言。
朝中不少人为他捏了把汗。
越昭只是静静地看了他许久，说：“王大人目前就职于国子监吗？”
王启不卑不亢地应是。
越昭点点头，不再说话。
户部尚书陈广风适时站出来，汇报了朝廷送去江州支援的拨付情况与当前国库情境。
越昭转头与他算计起了剩下的银钱。
王启尴尬地站在队列之外。
他身前的官员对他使了使眼色，王启见到了，却依旧站着，他身前的同僚狠狠叹了口气，也没再管这个驴脾气。
与陈广风讨论完令人头疼的财政情况后，越昭看向下方道：“还有其他的事吗？没有的话便退朝了。”
似是没有看见站在队伍外的王启。
她打了个呵欠，起身就要离开。
有人突然站出队列高声道：“公主，臣与工部一应僚属弹劾内阁万筠松。”
是了，万筠松便是去了江州，依旧领着内阁的职位。
越昭停下脚步，重新坐会皇位问道：“她现下还在江州，你工部要弹劾她什么？”
“臣领衔一众工部僚属弹劾万筠松施政不力，侵吞财产。曲意陛下旨意，借由税改一事，私自将原隶属于我工部的役民放归，说什么以银钱相抵，如今江州大难，桥路修复又反过头找我工部支使人力，谁知道她侵吞了多少国财！”
越昭知道这个事，万筠松也送了信与她说江州的情况。
当日未曾料及江州会突如其来一场雪，故而为了展现官府仁政改税之决心，提前将在列为官府服役的人丁放了回去，正好建设他们各自新分得的田地。而那时还未到一年两季的收税之时，故而还未上收人丁役民税，中间便有了差额。
其实这些差额说大也并不大，但关键在于来了场前所未有的大雪，官府招募人手的价格不得不往上翻了番，江州财政给那些日子闹腾得见了底，再也拿不出更多的银子了，便是再不想插上手的万筠松也难作壁上观。作为京官，她亲自写信求助了朝廷和工部。
此前申和海作为地方要员也尝试与周边的州沟通，但无不是推脱的言辞。而申和海原是姬家一脉的僚属升上的，因着剿匪之要义并没有将他同姬家一同清算，留下了他尴尬的朝堂身份，他如今无论写信给谁，都没有哪一方愿意与他真正透底。
越昭心里冷笑，工部这一招未必没有打她脸的意思，毕竟这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当日江州税改永仪公主突然于江州现身，以身为饵，深入匪山，并牵头了江州的改制。
越昭面无表情道：“工部不是向来负责各处设施的修缮吗？你这又是在叫唤什么？”
工部尚书义正言辞：“万大人遣散役民的时候从未征得我们的同意，此时又要向我们要人要钱，万大人这岂不是两头骗两头吃吗？”
越昭思衬后问：“江州吃紧，各处损毁严重，往年发生这样的大事便是南方水患了，本宫记得彼时工部也是出了人与钱，如今怎得不愿了？”
工部尚书惨叫道：“可万大人要得实再是太多了，往年我们便是与地方各自分账，他倒好，将所有的费用都压倒了工部头上，工部就是再担什么大任，也经不起他这样的磋磨，若是将来其他地市也如他这般管我们要钱要人，他们的税收是江州总督收的，又不交予我们，我们岂不成了冤大头！历朝国土辽阔，便是将整个工部都搬去填坑，也是填不完的，届时难道我们这些老古董要以身殉国吗？”
“张大人何必如此说话。”越昭道，“历朝便是将本宫的宫殿掏空了，也不会寒了你们这些老臣的心。”
“只是……”她犹豫道，“江州税改的事本宫掺上了几脚，倒是可以与你解释一番。从前募役是工部负责的，地方税收从未管辖此事，但陛下早先的密旨中提到过要逐渐从民间之势，减少征缴实物，变为征缴白银，而地方税不止于田赋，还有人丁力役，陛下思虑后便想在江州先尝试由招募人丁改为收缴白银，再由朝廷外出采购力役，自此百姓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务农，免得错过春秋农耕季节，同时朝廷向外募集力役也可以高效利用不同地方人力价格的差异，更好地盘活地方财政。”
“因着税改之事半为密文，朝中诸位便也知之甚少，本宫也为及时向各位说明是本宫的失误。”她满嘴似是赔罪的口吻，看着却一点儿也没有赔罪之意。
这本来就是越璟未与他们说明的事，是因为税改一开始便是半保密的未成事项，若是将所有细节都托盘而出了，各地与朝堂上各人盘根错节，这税改如何进行。
越璟没说，他如今也是下落不明，有谁又敢当堂斥责陛下的失误呢？
越昭看向工部尚书温柔笑道：“至于工部或有的亏空，本宫倒是有一计，你也知道江州已然分税，将来它起运至京城的税收，你与户部尚书陈广风大人商讨划分，将你付予地方修缮的费用一应清算，从户部划转至工部，你看如何？”
税改是国策，便是工部尚书又能说什么？总不能到了这个地步才喊停。可恨他未能及早料到朝廷要动工部的打算。
永仪公主说得好听，等从地方分得的税进了户部再行分拨，可地方要上缴到京城又要多久？银子进了户部，又怎么从户部的嘴里掏出来？届时上首那位便是意思意思地给他一些银子，就按下了这事，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工部尚书进退不得，当着朝廷众目睽睽，只得咬咬牙道：“此次我们工部便担下这个账，但是下回若是那个州县需要我们工部出力，需得先行算好其中耗费，以地方财力担保，否则工部也亏不起了。”
“自然。”越昭笑道，“只是大人莫要这样见外，都是朝廷中人，都是历朝的肱骨大臣，说什么你的他的。”
敷衍还不容易，越昭满意地画了饼。
谁人不知工部这样的工程机构最容易有油水的，便是看工部尚书那油光满面的脸便知了。从前大家只知道从户部是管钱的，只管向户部张嘴要钱，户部如今的惨状便是由他们这样掏的。
她给万筠松的回信就特意让万筠松看向了工部。
可见效果尚可，工部尚书也上了钓，站出来先是弹劾了万筠松，但税改是国策，定下这个国策的越璟也失踪了多日，他再怎样弹劾一弹劾不到皇帝，二弹劾不到国策，怎么样都必须咽下这口锅。
拍拍手，越昭起身：“退朝吧，还有其他事明日再议。”
站起的那一刻，她向后踉跄了一下，幸而有女官在一旁扶住了她。
朝下众臣将这些看在眼里。
下朝后她没有去御书房，而是回了寝殿，迎柳在此等候多日，她带着太医站在寝宫内。
越昭问：“都准备好了吗？”
迎柳点头。
越昭对太医说：“今日起本宫重病卧榻。”
太医头也不敢抬地应下。
迎柳看他道：“你的职责便是如此，出去吧。”
太医出门后，迎柳担忧问：“公主，真的要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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