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元酒抬头看他,见他仍然一副正经模样,想回庄查明昨日之事始末,便也正经行礼道:“谢过表哥,庄中事多,酒儿来告辞。”
跟着进屋的旦风在后面一同行礼。
不想谢玄凌却敲敲木案,见文元酒抬头望来,皱眉问道:“那人是你庄中之人吧?”
谁?
文元酒思索了一瞬,想到他应该指的是孙宏业,便点点头,“是我庄中的管事。”
说完,却见谢玄凌沉声追问:“你的管事引来了覆舟山上的土匪,你可知因何缘故?”
孙宏业应当是知道了自己让书兰散播的事情,那是因为没想到张志牛竟随着张阿花的意愿没供出他来,便想着借此事让他自乱阵脚,露出破绽,拿到他犯事的证据,再一举将他解决掉,如此秋渠庄便完全在自己的控制下了,此后诸事便简单了。
如今看来,此计是有效的,但中间他做了什么,又如何和这帮土匪勾搭上,还一副亡命之徒的模样便不清楚了。
越想文元酒皱眉越深,看着谢玄凌因她迟疑而变黑的脸色,只能摇摇头,轻轻答道:“不知。”
话音落下,谢玄凌脸色更加黑沉,语气里都透着不认同:“你庄中人做了什么你都不知,刚刚脱离生命之险,你就又要回到那庄里去,焉知庄里没有第二个如那管事一般的人物在?”
语气虽冲,但文元酒向来能觉察到别人的话是否出于真心,因而她能听出来他话里话外都是关切。
是真的把自己放在了表哥的位置替她这个表妹思考。
比最初的爱搭不理好太多了。
因而她羞愧地低下头,“是酒儿思虑不周。”
见文元酒确实意识到了这一点,垂头丧气地站在自己面前,谢玄凌向来吃软不吃硬,眼中怒气顿时散去几分,他抬眼看了一眼站在旦风旁边的景思,见景思点点头,他再次指着对面,语气放缓:“先坐。看看你那管事都做了些什么!”
文元酒抬头,疑惑地看向谢玄凌,不知道他又如何得知,但见他话中不似作假,便乖乖坐下。
谢玄凌直接一指:“景思,你来说。”
景思连忙上前,将自己调查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像什么王二听到传言后去找张阿花,什么张阿花在儿子的刺激下找到柳杨儿并打得她流产,什么柳老板原来是受到了孙宏业的授意,什么孙宏业失手杀死了张阿花并逃跑,什么张真拿着张阿花留下的信和账本送到了官府并在得知父亲被判流放后表示要跟着父亲一起走,什么孙宏业逃跑失败被土匪抢劫后恼羞成怒引狼入室欲施加报复……等等,他讲的明明白白,文元酒越听越震惊,她竟不知道这短短的几日内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这伙土匪在覆舟山为祸多年,但行踪不定又跨越了好几个县区,难以抓捕,一直是覆舟县县令的心头大患,如今听说公子斩杀了匪首以及文府侍从斩杀了大部分人,喜出望外,不仅承诺一定把逃脱的三四个人捉拿归案还连连道谢,而且说要登门致谢,不过被小的回绝了,公子你看如此可否?”
景思还记得谢玄凌是隐了身份在此养病,对外也只说是徐家的公子,因而对于县令的登门拜访,他直接当场拒绝了,说到此,他抬头看谢玄凌意见,毕竟此决定他没有提前询问谢玄凌意见。
“做得好。”谢玄凌点点头,又说道:“可还有要讲的?”
基本已经讲完了,景思正准备摇头,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哦,对了,那县令将收到的张家账本给了小的,让小的转交给文二小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老账本,双手递给了文元酒。
第三本账本了。
文元酒皱眉接过,翻开看了几页,不由眼睛瞪大,又快速地看了几页,见里面从十几年前开始记起,不仅清清楚楚地记着各项供给文家的内容,还记了哪些被张家拿回了自家,到后面每笔也清清楚楚地记着被孙宏业拿走的部分。
难怪这账本封面和内页都已泛黄陈旧,还有一股陈年霉味。
景思在一旁补充道:“听张真言,这账册是同那张阿花的绝笔信放在一起的。”
初时的震惊渐渐被消化,文元酒听后合上账本,想起她的下场不由得叹口气。
这张阿花看着沉溺男色,不想狡兔三窟,竟做了三本账册。
从这账册看来,此三人皆不无辜,真正是秋渠庄的蠹虫。
而且个个都非看起来的那般简单。
文元酒垂眸,伸手抚平账册,转身将其放在木案上,抬眸看向谢玄凌,大方认错,“表哥,是我错了。”
谢玄凌倒是姿态闲适地歪靠在榻上,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对景思讲的事情倒是毫不吃惊,只因他对人心之恶早有预料,但余光一直关注着文元酒,将她脸上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想着她年岁小,估计从未见过男女这般互相算计,还待消化一阵,不想她竟直接认错。
谢玄凌眼中闪过兴味,今日他兴致颇好,对文元酒也多了几分耐心,不妨与她多谈谈。
他挥挥手,让景思和旦风先退出房去。
窗外霞光收尽,天色转暗,在文元酒还不明所以的时候,见谢玄凌俯身,拿起案上火折将油灯点起,跳动的灯光中谢玄凌追问:“哦,你错在何处?”
文元酒收回目光,垂眸深思。
长长的睫羽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轻颤,她将所有事情又重新想了一遍,发现她不知道张志牛爱赌并且不知道他对张阿花的感情竟如此之深,不知道张阿花看似愚昧重感情外竟也有心细爱留底的一面,不知道孙宏业依仗着张阿花但心里对子嗣竟也有着极大的渴求,她不知道的太多了,还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想到此,文元酒头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大错特错,想到因此还把养病的谢玄凌也折腾进来,她心里顿时有些难受,幸好他的伤不重,不然她真不知道面对两次三番出手帮助自己的谢玄凌了,顿时觉得鼻头发酸,声音都有些哽咽:“是我错了,错在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还连累到了表哥。”
谢玄凌却真的没往心中去,那几个土匪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见文元酒情绪低落,他罕见地回应了一句:“无妨,不必往心里去,你既喊我一声‘表哥’,我便理应出手救你。”
文元酒抬头,一双眼湿漉漉、亮晶晶,听到此话后,又开口糯糯地喊了一声:“表哥。”
充满了信任与依赖。
一张脸在光下也莹润生辉。
看的谢玄凌忍不住食指和拇指摩挲,想起了此前帮她拭泪时的触感,他强压下脑中的回忆,仍肃着脸点点头,继续提点她:“你说的不错,你便是错在了‘不知彼而知己’,孙子曾言‘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若不知对方,则胜负各半,因而此中风险犹存,你才会面临昨日之境地。”
文元酒一脸受教,连连点头。
见她态度很好,谢玄凌似在帐中同诸将讨论兵法,忍不住更深入地帮她分析道:“其中还需特别注意的一点便是,知己知彼应在战法落定之前,你的所有动作应该建在对己方和对方都十分了解的情况下才开展,这里有个先后的问题,就如现在,你是对对方确实十分了解了,但战事已经结束了,那也于事无补,是否?”
有理!!!
文元酒顺着他的话思考,忍不住重重点头!
她犹如醍醐灌顶,彻底明白自己在应对张阿花三人之前就没有调查清楚,才导致许多行为引发了不可控的后果。
是她自大了。
如此这般帮她分析,是从未有人做过的,便是楚姨娘,受限于出身,眼光有限。
许多事,她都是从书中看到,遇到问题的时候便照猫画虎地使出来,此前没有大事,她都顺利地做成了,不想这次一个人来巡庄,就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差点性命不保。
表哥不愧是徐府出身,饱读诗书,对兵法也信手拈来!
自己一定也要多多读书,赶上他。
“谢过表哥提点!酒儿明白了。”文元酒转头道谢,双眼更加明亮,细细看去,隐隐还有一丝崇拜和兴奋。
谢玄凌扭过头,明白便明白,这般兴奋做什么?
“目前看下来,庄子里也就孙宏业一人居心险恶,那我就……还是……先回去吧?”见谢玄凌又恢复了肃穆寡言,文元酒心中突突,不明白他的想法,便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谢玄凌还未说话,并听到门口传来孙嬷嬷的声音,“回去做什么?”
她显然听到了文元酒的话,边往里走边说:“二小姐的伤这么重,你那庄子肯定也没有会照顾病人的下人,就留在这里,公子在养病,你正好养伤,我照顾一个不算少,两个不算多,熬药、饮食什么的都正好一起注意了。”说完,拉着文元酒的手握在手心,转头看谢玄凌,笑着问道:“公子觉得呢?”
谢玄凌眼神从文元酒额头与脖颈的伤上扫过,往后靠在塌边上,随意答道:“都可。”
孙嬷嬷自动解读,拍拍文元酒的手:“那就是行了,二小姐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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