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恂青看不到镜子，所以他不知道自己脸上现在是怎样一副防备又紧张的表情。
贺语嗤笑一声，佯装成偶遇，装模作样地来到他旁边的洗手池洗手。
“紧张什么，你不想看到我？”贺语说。
周恂青跟着贺语位置的移动转过身，右手虚虚握成拳抵在鼻尖，轻咳一声：“没有。”
比起温文尔雅的荆斯言，阴郁寡言的荆斯遥，贺语是周恂青在荆家生活时，最捉摸不透的一个存在。
贺语从不会刻意为难周恂青，但他的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对这个外来客的鄙夷和不屑。
他总是用轻蔑的态度和言辞，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周恂青：
你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周恂青知道很多人因为他的出身在背后耻笑他，但他并不因此而羞愧。
他本无意闯入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如果不是因为那场车祸的话。
所以他并不那么渴望得到贺语或者其他什么人的认可。
但周恂青喜欢和荆斯言待在一起。
而贺语恰恰也和荆斯言关系最亲近。
在荆斯言准备出国的那段时间，周恂青很迷茫，同时也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
“等放假的时候，我可以去纽约看你吗？”周恂青问。
荆斯言转了一下电竞椅，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收回来，落在周恂青身上，语气很温柔：“当然可以啊，轻轻，过两年你也要上大学了，你会来纽约吗？”
周恂青抿抿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坐在一旁的贺语用很夸张的语气说：“哇塞，周恂青，再过两年你可就满十八了，你总扒着我哥不放是什么意思？你不会还要让我舅出钱送你去留学吧？”
周恂青的喉咙像是突然哑了，他张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过了好半天，他才很勉强地笑了一下，扶着地毯站起来：“我下去倒杯水。”
他承认，贺语的话戳中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地方。
这个家里，荆斯言是唯一把他当作活人对待的人。
等荆斯言走了，他一个人待在这个地方，面对那些冷漠与无视，简直不知该如何自处。
周恂青甚至觉得，厌恶与恨意都比什么都没有要更好些。
他站在二楼的台阶上，目光遥遥的落在下面，正端坐在沙发上看书的荆斯遥的身上。
荆斯遥穿着一件质地很好的黑色缎面衬衣，身板单薄，姿态却很挺拔。
周恂青的手搭在楼梯扶手上，无助地抓了抓。
他突然从荆斯遥身上感受到了很荒谬的安全感。
楼下的荆斯遥像是忽然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微微转头，目光恰好与周恂青对上。
荆斯遥的脸还带着点稚气的模样，可气质却有些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他微仰着脸，放下手里的书，黑沉沉的目光在周恂青身上打量了一阵，“周恂青，你在看什么？”
周恂青的心跳蓦然漏掉一拍。
就是这种眼神，这种总是带着审视，诘问的眼神。
起初，被荆斯遥这样盯着，周恂青会觉得很害怕，后来是愧疚，再后来是厌烦。
可现在，周恂青居然从这种眼神中察觉出了一种微妙的，可以被称为宿命感的东西。
他的生活是因为荆斯遥才变得一团乱，他的命运是因为荆斯遥才偏离了既定的轨道。
所以，他面对对荆斯遥不需要小心翼翼，不需要受之有愧。
这是荆斯遥欠他的。
只要荆斯遥在，周恂青就还有留在这个家的正当理由。
·
“你在发什么呆呢？吓傻了？”贺语看着周恂青失神的表情，有些无语地伸出手在他发直的双眼前晃了一下。
周恂青浑身一震，猛地回过神，他抬起头看向面前似笑非笑的贺语，皱了皱眉，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我没紧张，也没害怕，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演技派啊，贺语不由感慨道。
“装什么呢？”贺语以前当着荆斯言的面都从不掩饰对他的厌恶，现在更加不会：“我舅舅好歹养了你那么多年，你不知道荆斯遥把他们家害成什么样吗，你居然和他勾搭在一起，周恂青，你还要不要脸？”
周恂青被他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有些上头：“你胡说八道什么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玩意儿。”
贺语拍了两下手，有一种拆穿了眼前这人伪装的快感：“怎么，装不下去了？你别以为我没看到，你是和荆斯遥一起来的，荆斯言对你那么好，你居然敢背叛他，还有没有良心啊？”
周恂青的大脑一片混乱，耳边像是忽然爆发了一阵持续不断的尖叫，他冲上去抓住贺语的领口，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执拗：“你知道荆斯言在哪？”
荆斯遥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再次拒绝了服务员上菜的请求。
距离周恂青离开，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只是洗个手而已，需要这么久吗？
餐厅里，出来进去的，都是成双成对的小情侣，鲜花与蜡烛随处可见，暖光把这些花烘托的格外娇艳和暧昧。
荆斯遥低着头，忽然笑了一下。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约会。
就像他也不不知道周恂青现在会如何定义他们的关系。
荆斯遥觉得，他和周恂青的关系正处于一种两人都心照不宣，互有退让的平衡状态。
周恂青本身就对他有意见，再加上这几年吃了不少苦防备心强，能做到这种程度，起码在荆斯遥看来，某种意义上已经代表着态度的松动。
但他想要的远远不止如此。
周恂青用手撑着洗手台，费力地站着，他的眼前一片发黑，而身旁贺语那些刺耳的辱骂还在继续。
他闷闷地喘着气，简直想一拳把贺语那张可恶的脸打烂：“闭嘴……！”
贺语冷笑：“呵，我凭什么闭嘴？做亏心事的又不是我。”
周恂青被他气得额角突突跳。
“你居然还敢问荆斯言，你好意思吗？他为什么不联系你，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周恂青的指尖冷得发抖，死死咬住牙，忍无可忍那样扑上去，推了贺语一把：“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周恂青听到那个声音，触电一般缩回手，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
他回头，荆斯遥正站在他两步开外，目光深沉，面色苍白，刘海垂在额前，整个人都带着湿漉漉的潮气，像是刚刚淋过一场大雨。
可这是明明是室内，又怎么会下雨？
“你怎么……”周恂青想说你怎么来了，可嗓子莫名变得很哑，以至于后半句只发出一些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微弱气音。
“我怎么来了，我不该来，对吗？”荆斯遥关掉身后的门，上前两步，直勾勾地盯着周恂青的眼睛。
“……”
门被关上，原本还算宽敞的空间突然就变得逼仄起来。
贺语的眼神在他们二人之间转了几圈，了然地笑了一下，搂住周恂青的肩膀，“表哥，我们只是叙叙旧，你干嘛一副捉奸的模样？”
贺语比荆斯遥小两个月，叫他表哥确实也没错。
荆斯遥听到这个称呼，这才舍得把目光从周恂青脸上移开，面无表情地看了贺语一眼。
贺语歪着头，语气熟稔：“倒是你，怎么回国了也不通知我一声，大家可都是很想你呢。”
荆斯遥勾勾唇角。
想他？想弄死他差不多吧。
荆斯遥只看不说话，摆明了不愿意搭理他。
贺语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心虚，悻悻地缩回手。
“听说你现在接手荆海集团了，怎么样，干得还顺利吗？”
贺语被这过于生硬的转折搞得有些猝不及防，傻乎乎地瞪着眼睛：“啊？”
荆斯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集团里那些人还听话吧，如果有不好啃的硬骨头你就告诉我，我不介意帮你收拾一下。”
说着，他伸出手轻轻在贺语肩膀上拍了两下，“毕竟，你还叫我一声表哥不是吗？”
“……”
贺语浑身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凉气从脚底不断向上攀爬。
以荆斯遥的丧心病狂程度，贺语一点也不怀疑他会连连自己也一起收拾了。
这绝对是威胁。
贺语干笑两声，心里恨得快要呕血：“那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聊。”
贺语气冲冲的，像卷着一阵风，门被他打开又重重摔上。
周恂青抬手捂住耳朵，他的耳膜都快被贺语震碎了。
荆斯遥却还是那副巍然不动的模样，只是表情更冷了些。
周恂青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移开目光。
荆斯遥抬起脚尖在地上点了两下。
一声一声，像是戳在谁身上。
周恂青被这过于压抑的氛围搞得有些难受，于是率先开口：“我们只是偶然遇到。”
“偶然？”荆斯遥轻嗤一声：“你们说什么了？”
周恂青的表情也冷下来，他不喜欢被人质问，尤其这个人是荆斯遥。
“什么也没说。”
荆斯遥又笑了一下，那种很嘲讽的笑。
周恂青被荆斯遥搞得有些恼火，他深呼吸一口，决定还是看在他前不久刚刚生了一场病的份上不和荆斯遥计较。
他瞪了荆斯遥一眼，抬脚就要离开，手腕却被人用力抓住。
“你去哪儿？”荆斯遥死死地抓着他。
周恂青抿着嘴，用力挣扎几下：“你松手！”
荆斯遥充耳不闻，手上的力气越来越来：“你又要去哪儿？”
周恂青被他抓疼了，他刚刚才被贺语阴阳怪气地折辱了一番，现在又要被荆斯遥这样对待，心底的委屈彻底突破了他承受的极限，再也压不下去。
“我叫你松手！”周恂青发了狠，用力将自己的手腕从荆斯遥手机抽出来。
被荆斯遥抓住的那块皮肤像被烫伤了一样，可怖的红痕浮在他白细的手腕上，非常突兀。
周恂青捧着手腕，用力闭了闭眼睛，才勉强将眼底的湿意压回去：“荆斯遥，你是不是疯了？”
荆斯遥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将他大半情绪掩盖：“我是疯了，那你呢？你是不是只有面对着我才会是这种态度。”
周恂青诧异地抬起头，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荆斯遥扯扯嘴角，笑也像哭：“因为贺语和荆斯言关系好，所以你也连带着喜欢他，对他态度好到不行，他离你那么近你也不生气，而我碰你一下你就恨不得要咬死我一样。”
周恂青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因为荆斯遥的脑回路过于清奇，他一时间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
荆斯遥像是着了魔，周恂青从来没有见过他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车祸是我造成的吗？我难道不是受害者吗？”
“周恂青，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他越说越离谱，周恂青听得直皱眉头：“你在抽什么疯，讲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你把我手腕都抓红了我还不能生气了？”
“我报仇了，我告诉你了，可你不信我，你只信荆斯言。”
又来了。
周恂青的脑袋快要炸掉一样嗡嗡地响，他胸口剧烈起伏几下，气得眼睛通红：“别拿我当借口，事情你都已经做了，我信不信有那么重要吗？”
荆斯遥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开始冷静的发疯：“他告诉你荆斯言在哪里了对不对，你要去找他是吗？”
“对！我就是要去找他！”周恂青心底突然涌上一股不安，他猛的抬高音量，把荆斯遥那些没说出口的质问压回去。
周恂青咬着嘴唇，眼角红成一片，冷漠地与荆斯遥对视。
他感到有什么东西要被戳破了。
半晌，他轻笑一声，提醒他，也像是提醒自己。
“荆斯遥，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关系根本没那么好。”
“我做任何决定，都与你无关。”
“我是因为赔不起钱才来你家照顾你的，再过一周，我就会离开。”
你俩先吵着，我明天再来更新…争取打架打到床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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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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