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扣”房门被人敲响,打断许青怡的思绪。
“殿下,衣裳跟昨日衣裳里的东西,奴婢拿过来了。”门外响起婢女规矩的声响,容回应声让人进来。
待人离去合上门,许青怡才发现那小姑娘还送了崭新的衣物过来,她思索一瞬,目光划过容回的身影,接着下了榻,不急不徐拿上那件桃粉色的襦裙。
见她下榻的动作,容回面色白了又红,兀自背过身往门外走去。
他事先只是让人送许青怡昨日的衣裳和衣裳里的东西过来。
屋内,许青怡目送容回推门出去,才缓缓穿着衣裳。
杏花纹的提花绸缎,比她往日穿的衣裳都要精致舒适,只是……她手上有薄茧,这衣裳不适合她,况且衣裳该宽的地方不宽,不该紧的地方紧,她只好束紧腰间的系带,才不至于领口宽松敞开。
趿上鞋,许青怡打开门,看着容回颀长的身影,背对着她。
“表哥,方才的……”
“不会。”容回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鬼使神差地打断她。
他所做,不过是为了让程、顾两家放松警惕,好下下一步棋而已。
话甫一入耳,许青一愣怔片刻,亏她瞎担忧那般久,原来他对顾锦月没有那个心思。她也真是关心则乱,加上那日灯会,寻常人家只有订了亲和暧昧期间的男女才会一道逛灯会,也不怪她胡想罢。
这般想着,她旋即狡黠地笑了笑,小跑到他面前,拿出迷香草,在他眼前晃了晃,“表哥可知这是何物?”
这个时候亏她还笑得出来。
是真不怕他交她出去。
容回被她思维的跳跃转化程度给一愣,低头望着她拿在手里的东西。
“嗯?”
许青怡认真地解释:“这是昨日我用的迷香,这是我祖父发现并研制的,从未给予或售卖外人,但这同时也是我从庄家地下室拿出来的。”
容回望着她。
“我还翻过庄家屋顶,掀开瓦片见过庄郎中从地下室拿出‘隔山’。这些东西都是我家的。”说着,她的神情稍稍凛下来。
他在上次警告过她后,还特意冒险去了庄家,她到底干过多少混事?
容回眉心不自觉微皱起来,“所以……”
“所以——我猜测程、顾、庄三家狼狈为奸。我家中意外,家人……都不在了,却在那时家中药材药物失窃。恰好庄郎中是我祖父的养子,在我幼时便离家,结果却拿着我家的东西和那两家胡作非为。”说到这,许青怡顿了顿,“我在顾家的原因便是,我想程、顾同庄郎中有何关系,想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想知道他们怎么拿到那些药物的?”
声音越来越低,许青怡神色落寞,看着她仰头眼角泛红的模样,容回心脏猛然一颤,像被一只大手捏住,上下摇晃。
许青怡抬首,眼睛瞥向其他地方。她本不想这样,可这份藏在心底的沉痛,哪怕是半真半假地说出来,还是难以抑制那股酸痛。
不管容回心里怎么想,她扭头进了屋子,门没关。半晌后容回迈步进来,站在榻前。
“许青怡。”他郑重地唤她,“你的药箱我让人放好了,这段时间只要你安分守己,我不会将你交出去。等你伤痊愈,我着人送你去兴州,再也不要回来,那边的一切我会替你安排好。”
“至于,你的仇人,如真有错处,朝廷定会处置他们。”有的只是时间问题。
依旧是不容置喙的,命令的语气。许青怡眼眶酸涩,话她是听进耳朵了,只是……做不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埋头在枕头里,发出轻微的抽泣声,胡口答应:“好,都听表哥的。”
都听表哥的。
委屈的、若有几分似悄然哭泣的声音落入耳中,容回眼底沉了沉,抬首朝帐边望去。
许青怡头埋在床榻上,纤弱的脊背微颤。
她大概……是哭了罢。
容回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未曾吐出来。
半晌,他无声轻叹,脚下生风离开了。
——
翌日,容回依旧是顶着眼下乌青从宫中回来。昨夜又一次没睡好,几番梦醒后便再无睡意,现下脑子发昏,只管按寻常的步子走,一个不留神进了山茶院子。
反应过来这处已然住了人,正要打转往回走,有人喊住他。
“仁清表哥!”
容回脚步一顿。
这声音洪亮清脆,哪像一个昨夜才哭过的病人?
一抹骄阳下,山茶树红绿相间,既红艳又清丽。容回转过身子“嗯”了声,猝不及防对上许青怡炽热的目光,心脏倏忽间也随脚步顿住。
同他梦中不同,许青怡穿了身辛夷色的襦裙,头上一支茶花木簪子,站在树下,嘴角浅浅的两个梨涡伴着扬起的嘴角若隐若现。
容回轻咳一声,赶紧瞥开目光。
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对人家姑娘起了不好的心思,总归是他的问题。
对面,许青怡很快捕捉到容回那声轻咳,她稳着肩膀快步上前,“距之前给表哥开药已然过了月余,但这两日我还是听表哥时常咳嗽。不若再号号脉看看?”
不然,她可要对自己的医术产生怀疑了。
排除她的问题,这般久不曾好全只能是容回的问题。
要么他未曾按时用药,要么他用了庄郎中的药。但是后者显然不太可能……
“表哥怕不是没有按时服药?”从前容回最厌恶喝那些黑黝黝的药汁,作为她的医师,她最清楚不过了。
眼前的人距自己不过两尺,容回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温声拒绝了,“不必,已然好全了。”
自他第二回梦见她,便为“梦魇”之事找过郎中。郎中说他近来阴虚内热,开了几贴药,只是并无效果。他于是再而找了两名郎中,皆无用,便不再管此事。谁料,昨夜竟又梦上了。
许青怡要是继续行医,民间神医的名筹少不了她一份。
而他,不想被她看出什么来。
“先前的药亦是定时用的。咳嗽……不过是晴雨交替,暂时不适应。”容回缓缓偏头,说罢,径直往外走去,“不必担心。”
“哦……”许青怡轻应了声,望着容回的背影,困惑地缠着手指绕。
细想亦不明白,容回跑“她”院子里来作甚。
这般想着,容回却见倏忽回过头,似是斟酌了了片刻,见他问:“你,可有治梦魇的药方?”
“梦魇?”许青亦皱了皱眉。
“嗯,有效些的。”
——
夜里,容回望着案上黑黝黝的药汁,凝神片刻,端起碗盏强忍着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饮下。
他眉头紧皱,从一旁的瓷罐中拾了块蜜饯放入嘴中,舌上的苦涩劲缓缓驱散。他闭眸缓缓靠在椅背上,手指一下下敲击着桌面,寻思着这个时间周杞真也该过来了。
睁开眼,便瞧见窗外行过的黑影。须臾,周杞真颤颤巍巍推门进来,他目光闪烁,只觉得是天要亡他。
周杞真哭丧着脸站在容回对面,就差哭出声来了,“殿下,属下尽力了,真就……没瞧见她半个人影。”
第一天夜里,他是把能想的残忍手段都给想了,想着要是能找到半个人影也是好的,至少死也见尸了。好在第二日,府中大人气愤说那手腕有疤的婢女不见了,派了好些人手去寻。周杞真这才勉强舒了口气,至少知道许青怡逃出去了,或许还活着。
只是还不知道在哪。
容回面色一滞,要不是周杞真提起来,他还真忘了周杞真不知许青怡已经安全了一事。
容回一拳头抵唇,淡声道:“咳,我已然给她安排了去处。你只管打探顾启的异处。”
“啊?”
周杞真愣在原地,猛眨了几下眼,“那,那……她现在在何处?”
到底是将她当成好友相待,得知她平安了,还想知晓人在何处。
“她以后不会再回京,待解决了顾家,你可到兴州寻她。”
话音入耳,周杞真一阵头疼。
一边叹息往后相见难了,一边又觉得她该。
真是活该。
什么要命的事都敢做。
头疼归头疼,正事还是得赶紧禀报,“属下明白。至于顾家那边,过几日要办一场春花宴,届时会给京中娘子郎君递帖子,定会邀请殿下。”
周杞真顿了顿,“近日,顾启事忙,常不见人影。”
对方话刚落下,容回眸中划过一丝复杂,”顾家可有什么奇药么?”
被突然转换的话题问得一愣,反应过来,周杞真摩挲着下巴,道:“有倒是有,只是用得极少。年前大姑娘被树枝划了脸,用了老爷给的驱疤膏,不过半月疤痕便彻底消失了。”
那药膏比御医和民间神医制的更有效,当时不少人家特意上顾府来问,顾启都一一糊弄过去了。
容回食指一下下敲击着桌案,又问:“你说,有没有人家会为医药结仇?”
“世界之大,定然是有,而且还不少。”
“那,为医药而灭仇人家族的呢?”
容回心底有答案,这样的事历朝历代、何处都有,只不过……再问问或许有新头绪。
“自然是有,因为这家的药害了人,对方维权不得,极恨之下,只好动手。”周杞真继续摩挲着下巴,“再或者是,有些人家有奇药不愿出售,有人求而不得只好动手。毕竟,人为利来,尤其是同行。”
夜里风声穿越街巷,愈入院内门窗咿呀作响。椒院位于京中西南隅的含昭坊,距闹市远,风声在寂静的夜里接续不断。
“嗯。”容回细咂着这两句话,半晌揉了揉眉心,“你先退下罢。”
——
周杞真从书房出来,心情好了不少,觉得心里也亮堂了。
他哼着曲子悠悠沿着院里的青石板走,正欢喜地往外走着,一道婢女的声响猝然令他后退几步——
“姑娘,你身上有伤,不能沐浴的。”
姑娘?
椒院里竟然有姑娘家。
周杞真倏忽瞪大了眼,他家殿下洁身自好,尤其不好女色,椒院里的下人全是男人。有婢女尚且能理解两分,可……这姑娘是谁啊?
倘如是亲戚,也该住在王府中。
莫非,铁树开花了?但若是如此……周杞真脑中一片八卦激动之情,不等他往下想,一道力道踹上他的小腿,他惊呼一声,一旁的女声霎时无了。
只见杨周在他身后,“周兄啊,话不能乱说,事不能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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