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曾拜读过尚书所著《治国策》,其言‘今日之世暴戾之气横行,官场之弊屡见不鲜,皆应缺失仁爱之心所致。若上下皆能以仁爱之心待庶民,以仁爱之行处世,则暴戾之气自消,官风自正。若以仁爱之心,治国恤民,则大治指日可待也。’”
“今日之士独崇儒学仁德。臣女独不以为然也。”她转身朝司马业行了一个万福礼,得司马业轻点头示意,转身看向众吏。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双手交叉相握端在腹前,如独生于崖缝中的盎然兰草,风雨雷电催之,外柔内毅,傲然生花。
“人性之恶,自古有之,人心趋利避害,乃天经地义。是以,明法度以规人心,立规矩以约百行。人性恶如狼,则法治如枷锁,使之不能为恶;人性善如鹿,则法治如辔头,使之行于正道。昔我华夏,巍巍帝业,传承千载,乃赖法治以立国,赏罚分明以安民。今吾欲论治国之道,铺陈治国之策,以期国祚绵长,百姓安泰。”
“秦家治世,法治为纲,首倡以法治国,俾四海之内,咸知法度。夫法者,国之权衡,民之绳墨也。法者,明刑赏,定是非,制乱淫,而制□□者也。吾观天地之道,以法治国者,则政令行,纲纪立,上下有序,百姓安居。”
众人闻其言,皆是不悦之意浮于面。圣人“以仁治国”“以德为政”,她却反其道而行之,秦二世而亡,皆因暴政。她一介女流,从前借着太尉府、韦贵妃庇佑,抛头露面也就罢了。今日竟还想借着已是明日黄花的太尉府势力,在大殿之中大放厥词。目光短浅至极,简直令人可笑、可愤、可恶。
众臣越是不悦、鄙夷,她便越是自傲。女子何不能言治国?何不能立于朝堂之上?莫不是动摇了他们的特权,便不能借此将女子狠狠踩在脚底,发号施令。
“明主治吏不治民。吏治乃国家之根本,百官皆当奉法守职,以公心行公事。然往往有贪官污吏,假公济私,图谋不轨。彼等做官,非为天下苍生,实为功名利禄,敛财自肥。彼等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曲意逢迎君上,以求升迁之阶。如此官员,实乃国之蠹虫。
故当以法治吏,使百官皆畏法如虎。一者,立严法以惩贪腐。凡贪污受贿者,一经查实,严惩不贷,使其倾家荡产,身败名裂。二者,设考核以励清廉。以政绩为考核之标准,以百姓之评价为参考,使清廉者得以晋升,贪腐者无立锥之地。三者,开言路以监百官。广开言路,使百姓得以举报贪腐之官吏,让百官皆知天下有目,无处遁形。”
这些人以竹自居,以松柏自傲。以兰、花草比拟女子,却不知兰有兰的孤傲,有自己的刚毅。
“军队乃国家之利剑,国家之安危,皆系于军队之强弱。昔汉高祖以布衣提三尺剑而取天下,非因其勇武过人,实因其治军有方,赏罚分明。故军队之凝聚力,非空言可得,唯以法治军,赏罚严明,方能使军队如磐石之坚,不可摧折。
以法治军者,首要在于赏罚分明。有功者必赏,有过者必罚,使将士皆知上进之路,畏法之心。赏者,不必以金银珠宝为限,功名、地位、荣誉皆可赏之。罚者,亦不必以砍头、流放为限,降职、夺爵、罚俸皆可使之。如此,则军队之中,皆知进退之宜,皆明是非之理。”
“以法治国,以法治吏,以法治军,则国家繁荣,人民安乐;反之,则国家衰微,人民罹难。法治行焉,百官皆能守法奉公,庶民皆能安居乐业。如是,则国家安宁,人民福祉,国祚悠久矣。”
她转身朝司马业顿首一礼,“臣女闻: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愿陛下深察此理,则大魏之兴,指日可待也。臣女虽不才,但愿以身为国,效法商君,虽死犹荣。伏惟陛下垂鉴。”
鸿胪少卿出列道:“陛下,自古”
“张少卿,”司马业抬手制止他,“此次铨选,无论男女,皆可持文章自荐。昔木兰方秉文定策大计,顾云宸外慑劲敌,疾驰救驾,谁说女子不如男?”
一言方秉文,二言顾云宸,一文一武,正对五殿下账内江初照和苏沐。又极力偏袒韦娴儿。看来此次铨选,是为五殿下拉拢寒门士族而专设的咯。
鸿胪少卿拱手,入列。
韦谊脸色转怒为忧,他面色如土;手握笏板,出列顿首,看向司马业:“陛下,老臣教子弟无方。平日里过分溺宠,让她在陛下面前失了分寸,妄论国事。请陛下念在她年岁尚小,饶恕她这一次,老臣回府后,必严加管教,使其改过自新。”
司马业却丝毫没有被冒犯龙颜的样子,“朕闻她所言治国之策,引经据典,尚有道理。她既毛遂自荐,必有城府。法家经典,助秦横扫六国,尚有可取之处。”他饶有兴致地看向韦娴儿,有偏袒的意味在其中:“若汝能辩这满朝公卿。便领了这差事,去辩一辩天下学子。”
“臣女遵旨。”韦娴儿顿首起身。面对着满朝文武,方才那朵收敛的兰草神采飞扬,张扬得似一朵盛开的牡丹。
“老朽不敢苟同。”方才被她驳过的客曹尚书袁连出列,又道:“乾坤初开,大道昭昭。古圣先贤,以仁为本。孔子之教,仁爱为魂,治国之道,由此而兴。昔者,圣王御宇,莫不以仁为本。仁者,爱人之心也,心存仁爱,则能恤民之疾苦,察民之所需。是以,仁者治国,必以民为本,以德为先。其治国之道,不在于刑罚之严苛,而在于德行之感召。德之所感,人心自归;德之所化,万民自服。”
驳她道:“法令严苛,虽能威服百姓,使其恪守法令,然亦使百姓苦不堪言,人民之中怨声载道。商鞅变法,未曾深思教化之道,而仅以严刑峻法为治。轻教化,重刑名,而以刑名之术为治。虽能短期内树立法令之威严,然却难以使人心归附。秦二世而亡,皆因此。
鄙谚曰:‘前车覆,后车诫。’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皆因其以仁治国,以德为政;然而不能从者,是不法圣智也。秦世之所以亟绝者,其辙迹可见也;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
见臣僚皆低声附议,袁连不自觉抬了抬下巴蔑视她。无知小儿,与他辩论治国之策,真是令人贻笑大方。
众人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目光,也将韦娴儿架了起来。他们仔细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就连声音也要细细揣摩,只要她有一丝一毫地怯意,便要顺着这个缝隙,将她击垮,最好是把与生俱来的清高和骄傲也一起抽离掉,随后看她战战巍巍地臣服起来。
但韦娴儿视盏盏疑目如鼠目,毫不怯懦。她细腻的声音与浑厚的大殿并不契合,她却要用这不契合,杀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昔秦者,天下强国也,其兴也勃焉,何以故?乃因率先以法治国,君王至庶民,皆遵法度,不以贵贱而异。于是,国威日盛,民安其业,六国遂为所并。夫商鞅者,秦之良相也,虽因法得罪于贵戚,然其法度犹存,太子即位,亦未能改弦更张。是以秦之所以能**,非偶然也。今大魏欲兴,岂可不效法秦乎?”
她也微抬了抬下巴,让不屑和倨傲将这些揣摩和打量通通磨灭。她要的是仰望,不是这些一心想看她出糗的居心否测,一心只想统治的高高在上。
“尚书之所以如此摈弃法治之道,岂不以位高权重而私心作祟,非为万民福祉,非为陛下之励精图治乎?抑或因尚书有违国法之行,惧刑罚之加身耶?”
“你……”袁连怒起,以笏板指着韦娴儿:“血口喷人。吾心笃志于国,情系于民;忠贞于君上,慈爱于百姓;日夜为国事而忧劳,乃为尔等曲解至此,何其谬也!”
殿中尚书张惠上前朝司马业作揖,正对韦娴儿,怒道:“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借父耰鉏,虑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谇语。抱哺其子,与公并倨;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稽。其慈子耆利,不同禽兽者亡几耳。然并心而赴时犹曰蹶六国,兼天下。功成求得矣,终不知反廉愧之节,仁义之厚。信并兼之法,遂进取之业,天下大败,众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壮陵衰,其乱至矣,是以大贤起之,威震海内,德从天下。”
他怀抱笏板,自信满满,似陈述又似教导:“观乎天下,国家兴亡,系于人心。子曰:‘仁者爱人’,乃治国之根本。仁者之心,怀民如子,视国如家。以仁治国,则百姓心悦诚服,国家昌盛不衰。”
看尔如何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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