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有九德,吏有六廉,尊五美居七要。虽不能并有其德,至少修身、立德、公廉。其察吏于民。吏事修民、安民、富民务修职,奉法利民为民。为民兴利除弊,为民请命……”
司马业头戴九毓冠,横插金簪。句句研读案上文章,不由得由衷感叹:“善!善!”
“此人朕要亲自试之。”他翻开旁边一卷,“汝立此大功,朕有重赏!”
“尚贤,治国之本,务莫大之功。择人者治,为人择官者乱。聪察毅之谓才,直中和之谓德,为国者,进取不可,守之莫如德。”司马信拿着文章走下阶,至江初照案前,“初照,你看这篇文章。”
“夫有官必有课,有课必有赏罚。有官而无课者,无官也;有课而无赏罚者,无课也。不问其功而问其久,官以资则庸夫并进。古者人臣功有五品,以德立宗庙定社稷曰勋,以言曰劳,用力曰功,明其等曰伐,积日曰阅。三岁计群吏,称职者升,平得任,不称者降。必居之无倦,行之以忠。善人赏而暴人罚,则国必治……”
江初照笑意晕染,又继续往下读:“法令严则治,法令弛则乱。商君虽死,其法未灭,故秦合六国。治官,去淫堕,禁诈伪,无有於直者。刑重,不敢有罪。宜设有司专监中外之官,奉答其所行。然天下之事,不难立法,而难法之必行。法之不可,自上犯之。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法令以当时立者,明旦欲使天下吏民皆知而用之……”
司马信跟着她读出来:“生之,杀之,富之,贫之,贵之,贱之,此六柄者,主之所操也。”
赞道:“好气魄!”
“贺循,贺安青。贤才!良才!能才!”司马信赞不绝口,“针砭时事,实而不华。先述目前这些官吏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又论为官之才,为官之能;选拔,考核,陟黜擢贬之标准;法令一一列明。”
“初照真当世伯乐也。”
江初照只笑不语。
她双眸如星,亮晶晶地看着江初照:“可让此人入我幕府?”
江初照欲言,却被厅门脆生生的一声“殿下”打断。司马信转头看向厅门,“何事?”
侍女身后一位黑衣黑裳的阉人从长廊那头踏步到厅门处,朝着司马信做了一个长揖。两人迅速起身,司马信点头回礼,江初照朝来人做长揖回礼。
阉人的声音像从狭窄的缝隙中挤出来的一般:“殿下,陛下有旨请您入宫一趟。”
两人面面相觑,思索着近日有何事需要入宫相商。方才脸上的笑意都淡了。
司马信回头看她:“初照,我去去就回。”
阉人双手交叉在腹前,恭立厅门,眼神在两人身上不太冒犯地扫过一圈,才躬着身子,微微抬了抬头:“殿下,想必这位便是江文学对吧?”
江初照先抬头,只能看到司马信的侧脸;而后她才将目光看向阉人,拱手做出恭敬的样子:“正是在下,内官可有吩咐?”
阉人卖了个便宜的笑,“奴才哪敢吩咐您呀。是陛下有旨,让您和五殿下一起入宫。”
司马信这才回头看江初照,两人再一对视。司马信开口:“父皇可说了什么事?”
阉人再拱手,“殿下,我们做奴才的哪知道天子之事。您还是随奴才一同进宫吧,车驾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他侧身让出路,见两人迟疑地抬步跟上,才放心走在前面。
江初照跟在司马信后半步的距离,出厅门的时候轻轻碰了碰她手肘,司马信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朝方才来通报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至府门,方才侍女才匆匆跟上。
“内官稍等。”司马信叫住阉人,“方才走得急,茶都未来得及喝一口,一点心意,和几位内官一起喝口茶。”
阉人恭立,垂着头,眼神迅速在侍女手上的钱袋扫一眼,又将头低得更低了,推脱道:“殿下可是折煞奴才们了。这要叫师父知道了,又要骂奴才们了。”
司马信便知道他是这样一副说辞,“我幼时在宫内承蒙大内官关照,开府之后进宫不便,就当请大内官喝茶了。”
“照顾主子,是奴才们应该做的,也是奴才们的福分。”他双手接过钱袋迅速塞进袖子里,“奴才进宫一定好好孝敬师父。”
车外皆是阉人,都是耳目,两人不便讲话。江初照在窗棂上手写,司马信轻轻摇了摇头,伸出右手。
江初照抬头看她,司马信与她对视,未读懂她眼里的那几分诧异。
她又将铺开的白锦朝前伸了伸。手心有酥痒的感觉传来,像狸奴在轻舐。灿烂的眼光透过栀子色的纱帘,柔柔地打在两人似桃果皮表层的绒毛上;一松花,一正青,车内有细微的浮尘,漂浮在坦荡的目光中。
殿外高健早早地便候着了,见着两人,恭立道:“殿下,快进去吧,陛下等您许久了。”江初照朝他作揖,便跟着司马信进了殿中。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就连白日也要点着油灯,侧目看向一旁的青铜连枝灯,华灯若乎火树,炽百枝之煌煌。朱柱上的五爪龙盘旋而上,怒目圆睁,威严只能让人弓着身子,垂着头不敢放肆让目光张扬打量。脚底的盘金丝毯将脚步声收住,肃穆让刻意调整的呼吸像敲在羊皮鼓上,心跳像鼓声那样充斥着耳膜。
两人拎了下摆,“儿臣,”“微臣江初照,”
“参见父皇。”“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翘头案前主座上的司马业连头也未抬,手中的笔又舔了墨,宛如御花园池中的游鱼。他语气一向像雨天沉沉的阴云:“来了?”
并未叫二人起身,二人行了稽首礼后并未抬头。
“看看这个。”高健将竹简递到司马信身前。
她起身双手接过,八宝带已经被拆开,她摊开一看,方正的隶书沉稳娟丽,正是贺循的笔迹。
听她未出声,他将批阅完的竹简放在另一旁,拆开另一卷。“看过了。”
司马信不敢欺瞒,“回父皇,儿臣看过了。”
“名动洛阳。”听不出他语气有何起伏,“以法治吏,五郎觉得如何?”
她将竹简卷起,双手奉上,高健将竹简又重新放到翘头案上。
司马信答:“儿臣以为,有官而无课者,无官也;有课而无赏罚者,无课也。甚好。”
司马业又问:“好在哪里?”
司马信再对:“现朝中八成官员,皆是世家子弟,耽于享乐,坐而论道。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州郡长官,更是如此。反而是那些办实事的胥吏得不到重用。”她抬头悄悄打量一眼司马业,“儿臣斗胆,父皇此次恩选,想必也是因此。”
“闻有吏虽乱而有独善之民,不闻有乱民而有独治之吏。”他依旧未抬头给司马信暗示,“便是‘课’之核心。你继续说。”
司马信也有千字长篇大论,但她摸不准司马业的意思,于是顿首道:“儿臣不敢妄言。”
司马业手中的笔顿住,有些意外地抬头看她。司马信对上他的目光一瞬,又垂下头。司马业微微皱了皱眉,垂头看向奏章,“朕命你从头说。”
争是不争,不争是争,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他这个五郎,可比往日谨慎许多。
“儿臣谨遵圣意。依儿臣愚见,目前门阀世家,一如丞相河东裴氏,太尉京兆韦氏,史台之弘农杨氏;一如中丞汝南袁氏,寺卿范阳卢氏,颍川陈氏;把持朝廷选官用人之大权,朝中要职多由其子弟居任,这些人立言虚无,谓之玄妙;处官不亲所司,谓之雅远;奉身散其廉操,谓之旷达。使朝经废于上,职事隳于下。百姓苦其久,胥吏怨其久矣。朝廷现在需要能办实事的官员,因此只以门第品评的九品中正制已不适用,父皇不拘一格,广开恩选,为的就是铨选能够办实事,办得好实事的官员。”
“虽历经,‘平城率部弃城’一案,”她声音弱下来,含糊带过,“世家势力有所削减,但其根深叶茂,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到这里时,司马业抬头看了,额头依旧贴在手背上的江初照。
“寒门士族一如清河崔氏,广平许氏,一如荆门霍氏;虽居要职,但根基尚浅,不足以与门阀世家分庭抗礼,形成抗衡之势。”
“加之裴诉,杨满去,杨满昌,韦平,韦娴儿等后起之秀,这些经天纬地之才不用尚未可惜;还有便是,只能通过考课的方式将已有官职的人陟贬擢黜。”
“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蝇营狗苟,专务一己之私,狼贪虎毒,弃大义于罔顾。以法约束,即便不能杜绝,也绝不让这种贪墨之事横行。”
司马信话音初落,司马业刚好收笔。他将竹简卷起来,示意高健将这一摞拿到御史台和尚书台。
“出来吧。”他转头看向屏风后面纤纤细步走出的人,“五殿下这番作答,你可满意?”
司马信抬头,正是贺循。她有些震惊地转头看向司马业。
贺循先是在屏风处,朝司马信行了一个万福礼。才走到殿中,朝司马业行顿首礼:“臣女贺循,拜见陛下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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