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有这个念头,是我不确定单志霖是否在我视觉盲区内进入过这个房间。现在这间房门是关着的,可我怎么想都怎么觉得当时离开前这扇门是敞开的,现在的状态明显是人为后的状态。我狐疑地想着,越想越觉得对。
我站在门前胡思乱想着,手在不知不觉中抓紧了门把手,力量全都集中在手部,致使我的下半身像被抽走所有力气般轻悬,而上半身却仿佛压了一块石头那样重。要不是我还紧攥着门把手,在下一秒,我迟早就会跌倒在地。
但重心不稳的我还是踉跄几步,紧接着头晕目转,精神恍惚,我瞬间用力去拧开房门。
在进入这个干净的房间后,无论是我的心灵还是精神,都好像被净化,这里在我的眼里永远是那样的美好。温和的日光不带一丝声响地悄悄透过玻璃,潜入这处圣地,它在地面留恋片刻,转而拖曳着长长的身影去爬上墙面,似乎要抢在我之前,去吻一吻画里的人。
我的目光尾随着它,带着警惕,同样眼内又藏着深深地羡慕,它是那样灵动又活泼,所经之处延展开一副跳跃的画卷。我随着它来到屋内中央,环顾这些贴在墙面上的画,尽管它们出自我手,我看了一年又一年,却还不够。
因为画里的人全都是廖国歆,存在于我的记忆里各种各样的廖国歆。自我与他分手之后,又得知自己重病之时,我就知道我的记忆力再也不如从前,我怕有一天我会忘记,所以我必须要做点儿什么,于是我采取了这样的想法与行动,像个变态一样,把他画了下来。
画中的他,都是我曾见过的他的模样,而我这样的行为无疑是正确的,因为现在我再去看这些画,有的已经开始在大脑里模糊了。我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他,但我知道,这样的他一定鲜活又明亮地存在过我的记忆里。
我的身影走过每一面墙,最后停在一面墙的正中央,我抬头,把目光锁定在一幅画上。
那是我为自己画的婚照,和梦里差不多一样,身着白色西服,胸前戴花微笑着。我的身边有一个和我穿着一模一样的男人,他的身形与装扮和我相仿,只是没人会识得他是谁。
那是个没有脸的男人。
但我在心中已经为他画上了脸。
我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儿,眼泪顺着眼角再次不争气地滑落,我抬手抹去,目光未曾离开那个男人,最后光跃进我的眼里,我感到轻微刺痛,才慢慢将视线挪开,投射到地面上。
我重新坐下,抓起画板,继续完成我早上没有完成的那幅画。几个小时后,我终于把它画完,依旧是没有脸,只有上半身和一颗头。
这张画,我把他贴在了婚照的斜下方。
我走出了这间房,又重新锁好了门。
之后的日子是无聊又平静的,时光如百代过客,匆匆离去,我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平凡。
好在我已从抑郁期脱离,身体舒适后的第一件事是趁着国庆假期之前赶往医院再做一次复查。得到的结果和上次差不多,该注意的事项也还是那些,不过因为我在家中养猫的事情,主治医师还是多关心了一嘴,毕竟我之前可是中途因意外住过不少院,他都知道的。
在他开好药后,我连忙感谢,便离开了。
十月的天还坠着酷暑的尾巴,空气中一点儿风也没有,闷热得很。我抱着晴天,站在卧室的窗边,仰头看着淡蓝的天上偶尔掠过几只鸟,时不时的还能听见临近飞机的轰鸣声。
又是一年一度的国庆假,手机里的各大平台上都在发布关于旅行的消息,仅是看一眼就觉得心口堵得慌,不愧是大节日,那乌泱泱的人群简直比五一翻一倍,蚂蚁都赶不上。
最近在家闷得久了,心情倒还不错,除去正常的工作外,就是逗猫发呆。起初今天还想着赶个新鲜,去八大关转转,不料早晨的地铁人数实在是拥挤得吓人,我上车没两站,就又折回了家,不再去冒这个险,索性宅家好了。
好在今年的国庆我还有人陪。须望海在前几年都是外出旅游的,偏偏今年没出去,她在国庆当天傍晚来到天虹,手里拎着水果蔬菜。
当然,也少不了一些滋补品。
“你怎么没出去旅游啊?”我按照原先的套路,把茶水给她沏好,等她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一边翻零食一边好奇地问她。
她小饮一口,滚烫的热水咬了她的唇,惹得她一哆嗦,然后就从兜里扒了根香蕉,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本来我跟我闺蜜是约好去西双版纳旅游的,但是中途她因为家里有事耽搁一段时间,我想着也就算了,人多天儿也热的,干脆待在家里,抽时间再去好了。谁知道她在我们原本规定的时间内忙完了,一看我没订机票,她傻眼了,然后我前几天又去看了看,订得晚所以票没了,然后我们都傻眼了,这旅游也就成功地泡汤了。”
我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笑:“所以你就想起我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孤家寡人了?”
“要不然呢,”她把香蕉皮一丢,顺利地抛掷进垃圾桶内,手上死活甩不掉的韧丝对着我一弹,倒是利索地粘在我的脸上,随后她得逞地嘿嘿笑道,“我还能回黄岛老家啊?我现在与咱爸妈是相看两厌,我才不回去吃瘪。”
我把韧丝取下,随意扔在桌面上,顺便从里面掏出两个橘子,又向前抛给须望海。
“怎么,家里就你一个人?”她贼眉鼠眼地打探着各个角落,落在我身上的目光里还潜藏着不明所以的笑,我第一次用奸诈形容她。
我把橘子皮扔在她身上:“要不然呢,你不就给我一个人住吗?怎么,难不成偷偷背着我藏弟弟了?大胆须望海,赶紧对我坦白。”
她佯装不乐地狠劲拍我一下:“瞎说什么呢,老姐我不就你一个弟弟,哪儿藏弟弟了。”
我把籽吐她身上:“那我算你识相。”
“你懂不懂我的意思,你别给我装傻卖疯啊,”她把我扔给她的橘子放在桌上,脱了鞋,转正身子面对我,直视我的眼,“我的意思是上次来家里那个济南的小伙子呢,你可别给我狡辩,说是什么单纯的朋友关系,我可是看出些许端倪来了……那个,是不是啊?”
我早就知道她看出来我与单志霖的关系非同寻常,所以在听见她这样问后,也不显得有多么慌张,淡定地坐着逗她:“是不是啥?”
她对我的态度极为不满,顿时化身成手指人的哈士奇。而我,对她挑衅地扬眉,直到她一口咬定我与单志霖的关系:“你俩就是!”
她很了解我,如果不是,我早就反驳了。
我举白旗,点头哈腰地对着她投降。
玩笑归玩笑,须望海能问出这样的话,定是有重要的目的:“就这样把那谁给忘了?”
我没说话,嘴角挑着笑,对她摇摇头。
瞬间,她本不如之前明媚的脸上又被覆上一份忧郁的哀伤。她的眉眼,她的嘴角,甚至是她接下来的话,都让我感觉她会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在我即将迈入深渊前拉住我的人。
“小山,我不和妈妈那样,因为你的病去浇灭你爱人的勇气,你能去大胆地爱一个人自然是最好的,但我还是希望,在不确定是否维持这段关系之前,你别太认真。我不是说让你去玩别人的感情,去做一个渣男,我只是想让你在谈爱之前多去想一想,多考虑一下。”
“我知道,”我说,“我知道的,姐。”
“可你忘不了廖国歆。”
我点头:“对,我忘不了他。”我指着那间紧闭的房间,对着我的姐姐坦言,“那里面存放着诞生于我手下关于廖国歆的许多画,甚至现在我还有为他作画的想法,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掉他。姐,我与单志霖的感情,不深。”
我和单志霖,准确来说,只能算是较为亲密的兄弟关系。我将我与他关系的开始,一五一十地说给须望海听,没有任何感**彩。
“你不爱他。”姐姐一语道破。
我也没否认:“嗯,我确实不爱他,但是他大概也会因为我的异常而渐渐消磨爱心。”
须望海没说话。因为这句话不太好接,说得不绝对太假,有血缘羁绊的家人或许还会因为病人的阴晴不定、大吼大叫而心声躁意,随后渐去渐远,何况仅是认识不多久的朋友。
但说得太绝对又会对我不利,须望海总要考虑我的情绪,她从我的话中提炼出别样的意思:“所以你们还是会分开的。你去提吗?”
“我不知道,”我叹了一口气,“找个合适的契机吧,尽量别让我们的情绪太糟糕。”
须望海附和地点点头。
假期前五天,须望海一直未曾离开,而是留在天虹陪我,除去偶尔晚饭出去吃一次,我便也没有迈出过家门。不过有须望海的地方可真是热闹,家里的小边小角都充斥着她的欢声笑语,而且晴天可是遭了罪,它逃不过姐姐那双漂亮的魔爪,每逢她看剧,必是要撸猫,闹得晴天总是对她呲牙咧嘴,有次甚至咬了她。
晴天被养娇了,它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
晚上,她坐在沙发上越想越气,在我给她换好创口贴后,她立马拉住我,指着同样坐在沙发上大大咧咧舔屁股的晴天,毫不收敛地说,要让我去把它送去宠物医院做小白太监。
晴天听不懂她的话,但还是感觉到身边若隐若现的危机感,在她话后猛地抬头,目光从呆滞变得不善,警戒地竖起毛发,跳了下去。
“今晚它不挠你,你就是它的女王。”
“何止是女王,”须望海大言不惭,“它要敢挠我的话,我当场让它变太监,它都得跪下给我喊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不可。”
我在心中祈祷晴天长点儿眼力见,同时也为它提前默哀,因为须望海说到就一定做到。
“不过小山啊,”她说,“这只猫也得去做绝育手术了吧,这样养得更安全,要不然哪天它突然发春,趁你不注意跑掉就难办了。”
我点点头,说过了年之后再给带它绝育。
“那你今年过年回家吗?妈在前几天给我打电话了,还是说挺想你的,让我问问你。”
我没说话,因为我在衡量。仔细想来,从我与廖国歆分手后发病,就一直住在这里,逢年过节也没有回去过。前两年或许两方都在气头上,谁也没提,但从第三年开始,做父母的思子心切,尤其是我的母亲,总是会通过姐姐来打探我的消息,这些姐姐都毫不隐瞒地全都说给我听,并且是结合着我的态度去回复她。
想来想去,我还是犹豫了:“再说吧。”
“行,”姐姐很是俏皮,“我给她说。”
当晚星子密布,明月高悬,倏然有一架飞机隆隆飞过,一天也就要这样平淡地结束了。须望海接到一个电话,说是闺蜜要请她明天去家中做客,她很是阴阳怪气地回复对面,然后在挂断的时候蓦然拉□□脸,满嘴碎碎念。
“她保准憋不出好屁,我看她就是给我设陷阱,把我骗去她家,然后不完成她布置的任务就不让我离开,跟抓去缅北似的,不同的是我现在就吐槽两句,心里还是挺愿意去的。”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觉得这个人有时候神神经经的,“为什么你这么想。”
“她是高中语文老师啊,还是她学校出了名又懒又能吃的女人,估计玩嗨了,给学生布置的作业忘记批改了吧。她还得写教案呢。”
“那你有的忙了,”我催促她,让她赶紧给我腾出沙发,我好提前躺在上面休息,“快去洗漱吧,早点儿睡觉,明天有你忙的了。”
次日,须望海是被一个电话催醒的,我在客厅里就听见她在卧室发出不情不愿的语气。
随后,她顶着一头鸡窝头,懒懒散散地从卧室里走了出来。饭桌上,我早根据她每日收拾的速度计算出她出门的时间,所以在她打开门的那一刻,桌上的早餐整整齐齐,全是我今天早上六点多起床,根据她爱吃的食谱做的。
“亲爱的弟弟,爱你。”她极其敷衍地朝我站立的方向飞来两个吻,然后拐去卫生间。
我白她一眼,她要是知道这是我在八点钟吃剩下的,她又得跟我闹情绪,说我虐待她。
一上午,须望海收拾好长时间,临出门就已经是将近十一点了,恰逢是午饭时间。我和她在家待了五天,如今想来也待腻了,见她要离开,也生出外出的心思,想着已经是假期末,人总不能和刚开始那般拥挤,正巧姐姐的闺蜜在八大关附近居住,我也好去散散心。
我与她一同坐地铁出发前往八大关,又在同一站下车,临分别前她还让我少去拥挤的地方,提醒我早点回家,也别忘了给她发消息。
我全记在心里,写在脸上,才被放离开。
像我这样的宅男还是把旅游这件事想得太简单,这里可是青岛,哪怕走出假期,人一样多到数不胜数,现在还在假期内,只有更挤。
坦白地讲,我出来不止散步这样简单,更多的是想省力气在外面凑合一顿,现在恰逢饭点,路过的每个餐厅内几乎人满为患,我顿时撤回之前的想法,打算原路回去自己下厨。
地铁不如来时拥挤,我抢到一个座位,就要闭目养神一会儿,身旁突然站着一个拎着包裹的女人,她的左肩上还挎着一个包,看着份量并不是很重,但我还是站起给她让座。
“谢谢你啊小姑娘。”她对我微笑道。
从我让座开始,我就知道面前这位面相和蔼的阿姨一定会对我道谢,我甚至连客套话都在口里旋转几圈,现竟没想到一噎,思绪全都被打成碎末。我低头看向我的衣服,很正常的黑白条纹衫和阔腿牛仔裤,偏属中性服装,或许又被我的头发误导,我随即有些失笑:“阿姨,其实我是男生,只是留着长头发而已。”
“哎呀,那是我眼拙啦。”她为她认错我的性别而不好意思地道歉,“很抱歉啊。”
“没事儿。”她给我的感觉很舒适,像沐浴在春天,我的嘴角一直挂着一抹灿烂的笑。
车上的人渐渐增多起来,我就站在女人的身边,听她跟我偶尔说几句。她说她的儿子在崂山这边定居,许久未曾见过了,趁着国庆假期的尾巴,人少一些,就给他送些棉被褥。
“你也是在这边生活嘛?”她好奇地问。
“嗯,我就在麦岛站不远的天虹花园。”
“哦,那还挺方便的。”女人点头,突然眼前一亮,想到什么似的,“那好像跟我儿子离得还挺近呢,他就是在小麦岛那边住着。”
我转头看向女人的面孔,越看越觉得她熟悉,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对,是廖国歆。
“阿姨……您儿子干什么的?”我按下心中紧张又惊喜的情绪,嘴唇与声线颤颤巍巍。
“他呀,”女人脸上的笑意更显,“在青岛大学当老师,好像是教写字,他爱这个。”
“……”我当即说不出一句话。
“你呢,这样俊俏,是干文艺活儿吧?”
我点点头:“我接稿画画,自由职业。”
“那不错啊,拿爱好吃饭很让人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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