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炎站在崖边往下望去,云雾缭绕,看来也活不了了。
“呸!小兔崽子,敢在你爷爷面前弄鬼,这就是下场!都听好了!改道!”他啐了一口,高声咒骂几句,命令众人改走原先计划的另一条路线。
.
重岩叠嶂之间,有地势绝佳的天险,一处草木荫蔽的陡坡之上,崔简之带着淮安郡的士兵埋伏在此。
有专门望风的哨兵一直盯着远处的天空,等的心焦之时,终于看到了天边隐约的红光。他揉了揉眼再重新睁开,确定没眼花,赶忙钻到前头去给崔简之报信。
大家就知道时间差不多了,打起精神屏息敛声地注视着坡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隐隐约约听到有脚步和车轮碾压声。崔简之打了个手势,众人手中的弓弦都紧紧拉开。
近了,看见了前头的几个人影!又近了,看见了一辆辆粮车……
眼下这段路平坦,图炎一行人还有闲心高谈阔论,咒骂“贾副将”的阴险,恭维图炎的精明。
所以无数流矢直冲面门时,许多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就丧了命。
图炎终于意识到中招了。
这一片地势极妙,他发狠想把粮食毁了都没办法。何况对方在坡地之上,居高临下,他分出一份心神看了一眼,转瞬之间自己这边大半人命丧当场。然而就是这一分神,他右腿当即中了一箭,半跪着倒地。
他图炎今日恐怕要交代在此了。
“留几个活口。”崔简之吩咐道,于是图炎侥幸暂时留下了一条命。
将活着的几个人塞了嘴,五花大绑的拖在粮车后头。
埋伏的士兵接过了推拉粮车的新活计,从山里往外走。他们抄的是近道,废了小半天功夫就出了山,赶在二月二十一日傍晚将几十车粮运回了郡守专为赈灾粮设的粮仓。
派人过来清点粮食,好在没缺多少,齐王总算彻底放下了心。
而被带回来的图炎几人,此刻正由陶郡守和谢呈章亲自审问。
陶郡守特意叫人搬了把太师椅过来,姜妍书沉默地坐在一边看。
谢呈章换了身衣服,可仍旧顶着“贾副将”的脸。
图炎看见他,瞳孔微缩,“你竟然还活着?命可真大!”
他语气中有浓浓的不忿。
谢呈章万年不变的云淡风轻,“不算命大,计划之中。”
“这么说来,你是故意露出破绽让老子怀疑你的身份了?”
“以你的智商,恐怕生不出他那样的儿子。”
女人的声音好似夹杂冰碴的雪风,初时只觉冷冽,细品又带着水润。
图炎偏头看她,他早就注意到了姜妍书,但不是因为她那张出众的面皮,而是她在这群人中的地位。
这女人一言不发,淡定的过分,这里头的人却都看她的眼色行事,一看就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她没兴趣向图炎解释她们的计谋,也不耐烦听他扯些没用的废话。
“你是梵什人?”姜妍书问。
“爷爷我是戎狄人。”图炎吊儿郎当地说。
姜妍书皱眉,“陶信,拔掉他一颗牙。”
“啊!”的一声惨叫,图炎嘴里多了个血窟窿。
“想清楚谁是孙子再说话。”姜妍书语气玩味,甚至露出了一丝笑意。
图炎疼地直抽气,“心狠手辣的死女人”,他心中暗骂,却不敢怨毒地瞪她,怕她再让人挖了他的招子。
“我招!我招!我是梵什人。”他又改口。
“朝中和你们合谋的是谁?”谢呈章又问。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本人。”
……
图炎口中没一句实话,其他几人也是如此,最后不是熬不住刑死了,就是咬舌自尽了。
几人的尸体被拖出来的时候,魏叔和谢呈章、姜妍书正在外头说话。
审讯的时候魏叔不在,他偏过头看了几眼血肉模糊的图炎几人,“那就是偷粮的人?招了吗?”
谢呈章语气无奈,“都是硬茬子,没说出什么有用的。”
虽没查出幕后主使,好歹确定是外邦作祟,又找回了粮,嘉和帝那里也算是有了交代。
怕路上再横生枝节,皇帝干脆下旨让谢呈章护送粮食前往湖州,主理救灾一事。
这也是陛下对齐王办事不力的不满了。
只是和他闯下的祸比起来,到底是微不足道了些。
嘉和帝还是很疼这个儿子的。
.
值得一提的是,经此一事,一向刚正不阿、目下无尘的工部侍郎崔简之崔大人倒是对姜妍书颇为敬佩。无他,这次能顺利寻回粮食,多亏了怀安郡主算无遗策。
那日图炎的问题姜妍书懒得回答,但谢呈章确实是故意暴露身份的。图炎是个谨慎之人,再精妙的易容术终究不是本人,难免有露馅的风险,与其尽力遮掩,不如让对方自以为发现破绽。
人对自己,总是比对旁人更有信心。
因此从一开始挑选路线,就是姜妍书计划中的一环。她早已让陶信选出了最适合埋伏的地方,谢呈章故意引他们走“错路”,待他们发现之后“假死”,以图炎的自负必然会改道,这才是姜妍书的真正意图。而那断崖之下也早做好了布置,足以保证谢呈章性命无忧。
这个计策虽险,胜算却大。而中间出现的每一环,都在姜妍书的计划之中。
饶是崔简之再高傲也无法不对这个看起来柔弱娇贵的郡主刮目相看了。
.
既然都一同来了淮安郡,谢呈章要去湖州赈灾,姜妍书也想去看看。
于淮安郡设立慈幼堂一事,寒露也忙得差不多了。一切步入正轨,又有陶信在,姜妍书就把寒露带走了,一起去湖州看看。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齐王也不敢在路上多耽搁了,何况还有谢呈章这个他父皇的“耳目”在。
一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在三月初五抵达湖州。
与葛桑说的有些许出入,城外已没有了灾民,但往城门一看便知缘由了。
城门果然戒严,都能听到里头“放我们出去”“求求你们”的哭嚎,那城外的灾民必然是逃荒到别处去了。
她(他)们还算是幸运,可以逃,众人一时竟不敢想象湖州城内的惨状。
但终究还是要进去。
一行人走到门口,守卫甲本还想拦,看着浩浩荡荡的粮车又觉得不对劲。守卫乙却没这么机灵,刚跑过去“耍威风”,就被齐王一脚踹到在地,“瞎了你的狗眼竟敢拦本王!胡禄那个蠢货呢?还不让他滚出来见本王!”
守卫甲赶紧跑回去报信,湖州太守胡禄也终于屁股尿流地赶过来。
“下官、下官参见齐王,有失远迎……”
话还没说完谢呈章直接拔刀砍掉了他的脑袋,“陛下有令,湖州太守隐瞒饥荒,罪大恶极,就地格杀,以儆效尤!”
眼前这场面查都不必查,胡禄死有余辜!
姜妍书自始至终没分给胡禄一个眼神,她看着城内瘦骨嶙峋、眼冒绿光的百姓,低头对寒露耳语几句。寒露点头,去和崔简之说了两句话,随行的士兵四散开,保证每架粮车左右都有护卫。
太守都伏诛了,守卫们哪里还敢再拦?都跪地叩头,求放过自己一条小命。
一行人刚进城门,躺在路边的老妇、粮店门前哭嚎的爹娘、细声细气喊“饿”的孩童……街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粮车上,像饿极了的野狼。姜妍书她们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惧怕侍卫的大刀,所有人早就扑上来疯抢。
然而尽管有大刀,还是有个孩童扑了上来,侍卫下意识扶刀,饿的没什么力气的孩子娘惊恐地跑上前却跌倒在地,“孩子!不要——”。
千钧一发之际,谢呈章捞起直直撞向大刀的孩子。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大人饶了小丫儿吧,她是饿傻了……”孩她娘抱过女儿,语无伦次地说。
还好,情况不算太过糟糕,虽然不少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眼中还是清明的,要真发展到饿殍满地或是“人相食”的地步,那谢呈章他们可真是没地哭了,就是有兵都不一定保得住这些粮食。
姜妍书上前来和他商量,“这些本就是救济粮,虽说往常赈灾都是施粥,但你也看到了城中的情况,施粥怕是来不及,力弱的抢不及,还容易生乱。不如让各家拿着户籍先来领一份粮,每家照人数多寡酌情分配数量,但每家仅限一份,做好登记即可。”
“照郡主所言即刻施行。”谢呈章派人去敲锣喊话、贴告示分米。
但粥也是要施的,先搭了几个粥棚出来。人手不足,素月她们都去煮粥了。姜妍书先去叮嘱了一番分粮需注意的细则,回来后就亲自去施粥。今日只供给老弱妇孺,但因知晓有救济粮可领,又有带刀的士兵镇守,也没人闹事。
粥煮的很稀,尤其是和姜妍书往年在京中施过的粥相比。
但面黄肌瘦的百姓们却一脸满足,许多人在接过粥后还会诚挚地道一声“谢”。看姜妍书的目光,和看庙里的观音娘娘没什么区别,甚至要更热切;毕竟没米下锅的时候她们不是没试过求神拜佛,但菩萨没救她们于饥寒之中,姜妍书却给了她们一碗热粥。
姜妍书眼眶有些发酸,加快了手上舀粥的速度。
平心而论,嘉和帝拨的救济粮真不算少,但和湖州这么多张嘴比起来确实杯水车薪。
因此,这赈灾粮也得紧省再紧省着用。
这般忙碌着,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夕阳西下,邈远的天边有璀璨霞光,百姓脸上也有生的希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