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如诗如画般的江南水乡,竟有一个名字颇为怪异、并且令人一听便耳根发麻的国家。
这个国家的名字,恰似那离人愁绪,故而名曰离愁国。
至于为何会被称作这样一个独特的名讳呢?这其中的缘由可就要追溯到离愁皇帝那与众不同且极为新颖的思想观念了。
这位皇帝坚信,如果将某个寓意赋予给国家作为名称,那么这个国家就应当坚决摒弃与之相关的一切事物。
其实这些语言都是离愁国那位大名鼎鼎的国师大人解释的。
起名离愁,没有离愁。
栾氏家族的皇帝与皇后恩爱非常,他们顺理成章地生下了属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一个女儿。只是他们二人词穷,实在是想不出来为他们爱情的结晶起个什么名字。
皇帝左思右想,最终想起了今年刚刚上任的国师。
他们把女儿抱给国师,请求国师给女儿想一个得以配得上的好名字。
国师看着臂弯中躺着的那个奶乎乎的雪团子,睡得安静祥和。
这是……
他护了大半辈子的、最终却死在那场大火中的小徒儿。
想不到,她竟然轮回转世了。
这是他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国师愣了许久,微微一笑。
“陛下与皇后如此恩爱,定然是彼此遇到的最美丽的风景。不如结合诗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公主殿下的雅名便叫做栾沧云,封号‘芜云’,如何?”
皇室夫妻二人闻言皆拊掌大笑:“好!这个名字好!赏!全宫上下通通有赏!全国上下通通有赏!另外再赏国师大人黄金万两!”
二人傻笑了好一会儿,记性不错的皇后这才记起了一件事情:“对了,陛下,你在来之前不是说要让国师做女儿的师父吗?你看这名字也起过了,赏也赏过了,什么时候行拜师礼啊?”
国师的反应极其迅速,猛地抬起了头:“什么……我?”
终究还是躲不过前世今生呀。
一世为师,永世为师。
皇帝直接自动屏蔽了国师的语言:“哦对,还是娘子的记性好,朕成天忙着国事,竟然连女儿这么大的事情给都忘了,朕该罚。”而后转过身,笑眯眯地望向跪坐在蒲团上的国师,“国师啊,朕经过精挑细选,选定了你来做小女的师父。小女往后的人生便由你照拂了。”
国师的视线再次放到了怀中的玉娃娃上,眼眸中满是惊愕与疑惑。
往后一生,便交由……照拂。
恰好此时,他怀里的那个雪团子睁开了还带着睡意的双眸。她那玉珠一般的清纯眼眸中,倒映着错愕国师的脸庞。
“哇——”公主笑了,笑得那样阳光明媚。
国师下意识地呼吸一滞——
宛若当年。
皇后见爱女对着正犹犹豫豫的国师绽开笑容,立即抓住这个机会,进行“道德绑架”:“瞧,小女很是喜欢国师呢。国师啊,你就收小女为徒罢。”
“……”
其实以前是心中唯一牵挂的人再次相见,国师心中依然没有如何开心。
与其恰恰相反,国师的内心是极其不愿意的。
因为前世,他就没有保护好他原本应该护着一辈子的、理应该享尽荣华富贵的小徒儿。
阵阵清幽香气如丝如缕地萦绕在鼻尖,窗棂子微微敞开着,一朵被春风轻柔吹落的春梅,宛如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从那不知何处的世外桃源中悠然飘落。
它宛如一只轻盈的花贼,轻轻地落在了芜云公主那如羊脂白玉般的鼻尖上,连带着她那如春花绽放般的面容,也散发出一股令人陶醉的芬芳。
果然,无论何时,不知是心中何种情愫作乱,他终究是会为他养了大半辈子的小徒儿妥协。
这个长相宛如弱冠之年一般的男人愣怔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松了口。
“臣遵旨。”
就这样,离愁国嫡公主栾沧云,芜云公主,在父母二人的欣喜之中,在举国上下的欢庆之中,在国师师父的呵护之中,茁壮成长于王权富贵。
虽然人人都将她视为掌上明珠,爱若珍宝,年仅五岁的芜云公主古灵精怪、俏皮可爱,是一个令人闻之怜爱的王宫贵族。
然而,她却老是热衷于向那位既是抚养她长大又是她师父的国师提出一系列稀奇古怪、令人匪夷所思的问题。
比如:“离愁国究竟为何会被取这样一个名字呢?”
又或者:“街边那些可怜的小孩子怎么就非得争抢着那一点点饭菜来填饱肚子呀?”
再举个例子:“《神仙风华录》中记载的这些神仙为什么都统一戴着一张白玉面具呀?是神仙的共同特征吗?”
甚至连和她一同在国子监求学的世家同窗们也成为了她好奇的对象,她常常不解地询问:“他们为什么都对我如此恭敬有加呢?”
似乎这个世界对于她来说充满了无数个问号待解答。
对于这些犹如黄莺出谷般清脆悦耳的孩童话语,国师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说两句话便如春风拂面般糊弄过去也就完事了。
他的小徒儿呀,一如千百年前一般,性子古灵精怪、天真可爱。
恰逢初春,春梅盛开。
芜云公主同往常一般趴在国师的膝头,国师悠闲地阅读着手中的书籍,一切皆是那样的安详美好。
芜云公主骤然开口:“国师大人,你说……我为何会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啊?”
“没有为何,可能是宿命吧,殿下。”国师懒懒地答复着,“就像为师是国师,也是没有为何的。”
芜云公主追问着:“可是师父当国师不是自愿的吗?”
芜云公主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依然保持着趴在国师膝头上的姿势,没有抬起头来。
国师的视线从书籍上移开,垂首望向这个自己养了五年多的小徒儿,眉头微微皱起,闭唇不语。
有一些事情,是不可以叫她知晓的。
譬如……这件事情。
而且,就算是他的小徒儿,他也不敢保证他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失控暴起。
“国师大人,师父。”
国师强行压下心中的不适,放下书籍,轻柔地抚摸着小徒儿的发顶:“嗯,为师在。怎么了?”
想起自己昨夜做的那个混混沌沌、不清不楚的模糊梦境,芜云公主几不可闻地叹出胸口中那口上不去下不来的浊气:“我不想要做公主了。”
在那如梦似幻的境域里,有一个身着薄荷青绿色衣裙的女子,恰似那九天之上的谪仙,虽然面容模糊不清,看不清样貌,但是能清楚地描摹出,其嘴角含着一抹浅笑,目光凝视着她,而后转身,轻盈地踏入身后熊熊燃烧的火海。
梦境中的她见那个女子踏入火海,立即慌了神,身体不受控制地奔跑向前,与其一同沉浸在火红色的歌舞剧中。
梦境的最后,是她们二人相拥,永世不分离。
梦境中的她,脖颈上戴了一颗血珠子。
是那个不知名姓的薄荷青衣女子给她的心头血。
国师闻言,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仿佛听不懂小徒儿方才吐出的八个大白字一般。
不过半晌,国师似乎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台阶下,无力地倚在窗前,默默将头转到了一边,不再去看芜云公主:“小孩子说什么胡乱话,去吃你的桂花糕。”
芜云公主直接无视了一切,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胡乱话”:“国师大人,你天天这么在这个位置上坐着,不觉得疲惫吗?”
五年以来,芜云公主鲜少唤国师“国师大人”,皆是以“师父”地唤着。
国师并未发觉这个称呼上的变化,假装没有听见。
“你自愿当国师,究竟有什么目的?”
这句话,显然踩中了国师的雷点。
“够了!不要再说了!”
国师骤然发难,粗暴地揪起芜云公主的衣裳领口,眼神可怖:“闭嘴!”
芜云公主低垂着脑袋,未绾金饰的墨发披散在肩上,同时,遮掩住了大半张脸。
“对不住,我只是好奇,我读不懂国师大人。”
“小孩子要好奇什么?小孩子要读懂我什么?”
“国师大人,莫要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芜云公主抬起手臂,伸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抚摸他的眉梢,“你瞧瞧,青筋都暴起来了,不好看了。”
国师视若无睹,用另一只扔掉书籍的手捏起芜云公主的下巴,强迫对方将脸庞露出来与自己对视。
白皙的皮肤露出来的瞬间,国师的瞳孔骤缩。
芜云公主年仅五岁,正值孩童最为纯真无邪的年纪,但是此时她再也不见往日的古灵精怪、俏皮可爱,仅剩下满面离愁容,几欲落泪。
不……这根本就不是他那如同阳光一般温暖着他原本浸泡在血泊中的心的小徒儿。
他的小徒儿去哪里了呢?
国师如同被火舌舔舐到,触电般地松开了芜云公主,如惊弓之鸟般站起身来,向后退了一步,腰侧撞到木窗边框,仿佛被重锤击中,隐隐作痛。
国师的语气中透露着一股难以置信的惊愕:“你、殿下……你怎么……”
“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你了?还是谁与你说了什么?”国师将方才引他心浮气躁到暴怒的事情抛之脑后,眉眼之间是数不尽的关切与无措,“是为师错了,为师不应该对小徒儿发脾气,更不应该对小徒儿那般粗暴。”
他……怎么能对自己的小徒儿发脾气呢?
他怎么在自己的小徒儿面前发病了呢……
见芜云公主的表情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国师也不晓得要怎么办了:“殿下,你别哭了……我,不会哄人的。”
芜云公主没有理他,只是极为缓慢地直起身来,执拗地重复着那句话。
“我不想要做公主了。”
“报——不好了!皇上!”
“作甚?皇上在处理政务,闲杂人等通通退下。”
“十万火急!大将军谋反了!现下已经打到距离京城不足五百里的县城了!”
“啊啊啊!!!”
百姓们尖利的嚎叫声划破夜空,留下一抹又一抹黑红的血液。
此时的皇宫内,皇帝眉头紧皱,一旁的皇后也没有兴致再为他换掉已经凉透了的第十盏茶。
过了好半晌,皇帝煽动着嘴皮子,忧心地问:“云云去哪儿了?”
皇后揉了揉眉心:“回皇上,实在是抱歉,臣妾不晓得。”
皇帝继续问:“太子去哪儿了?”
皇后眉眼低垂:“回皇上,阿桓已经被秘密保护起来了,十分安全,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皇帝接着问:“国师去哪儿了?”
皇后摇了摇头。
皇帝双目失焦地望向养心殿的大门,失了好一会儿的神,认命一般地叹了口气:“罢了,朕今晚就栽在这儿了。”
皇后立即接上:“臣妾陪着皇上一起。”
“报——”掌事太监推开了养心殿虚掩的大门。
皇室夫妻一同抬起了眼眸。
掌事太监喘着粗气,似乎是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释怀一般绽开了笑容:“皇上,皇后,太好了……”
似乎是已经猜测到了什么,皇室夫妻的眼中再次生出了希望的光芒。
“国师……回来了。”
“不要!不要!”
芜云公主绝望地逃离着,身后的追兵愈渐增多。虽然她已经跑到宫城前,但是那朱红的铁皮大门是紧闭着的,外头的人进不去,里头的人出不来。她脚上的绣花鞋不晓得何时跑掉了一只,一头墨发仅余一把春梅钗子绾起,松松垮垮地垂在脑后,整个人如同虚脱了一般瘫软无力,倒在皇城百姓的血泊中,已经跑不动了。
“首领,咱们把她抓起来,送给将军的长子当童养媳可好?”
“当什么童养媳?抓是一定要抓的,到时可以拿来威胁那狗皇帝。”
“那狗皇帝马上就不是皇帝喽。”
“等利用完了,就把她给带回军营,给兄弟们好好品尝玩弄一番。到时候,谁想教她当童养媳,她就得当谁的童养媳。”
“哦哟,有点残忍啊,人家小丫头片子才五岁呀。”
这些肮脏的语言围绕在芜云公主的耳廓边,这让常年受着雅音乐语的她只感觉到极为聒噪。
她干脆破罐子破摔一般毫无形象地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摆烂认命了。
她对梦境中那个温柔温婉的薄荷青绿衣女子的思念,犹如潮水般汹涌,一浪高过一浪。
纵使她这个年纪还不懂感情,也依然能察觉出来,她可以完全依赖那个人。
好希望她能如救星一般降临,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罢了,还是之前杀掉得了。”
此言一出,芜云公主立马精神了起来。
她还年轻,她还不想死啊!
刹那间,她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头不晕了,又能跑了。
“你们不能杀了我!我可是大离愁的芜云公主殿下!更何况你们的大将军还没有坐上皇位呢,现在杀了我,岂不是太早了吗?”
追兵首领闻言仰天大笑:“笑话!你以为这天下还叫做离愁吗?你以为这天下还姓栾吗?你那昔日的辉煌国家早在封咱们将军为侯的时候,便已经破败了,你这个没有人怜爱的废物公主还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芜云公主紧咬牙关,不信这个邪:“荒谬……简直荒谬!”
追兵首领朝身后的刽子手的摆了摆手:“行了,狠话放完了,该送前朝公主殿下上路了。”
侩子手提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弯刀,狞笑着朝芜云公主缓慢移去:“芜云公主殿下,你可别怪罪小的,小的只是……”
弯刀举起,刀锋在皎洁月色之中闪着危险的锋芒。
“想要你的命!”
生死关头,芜云公主面露惧色。
“不要!不要!救命啊!”
“啊——”
手起刀落,血溅宫门。
芜云公主睁开双眸,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而方才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那一堆追兵已然被杀得片甲不留。
夜风习习,如同刀子一般刮着她的脸。
这是风的力量,怎得会如此强大……
怎得会……方才明明……
全……全是死人……
从小娇生惯养的公主殿下哪里受得了这种视觉冲击?几十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在电光火石之间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滩又一滩的肉泥,多半是死不瞑目的。
芜云公主惊恐地向后退爬着,心脏剧烈跳动,震得她发疼。她的脊背已经被冷汗给浸湿了大半,全身紧张恐惧地颤抖着,双目一黑——
春梅钗子散落破碎,声音极其悦耳。
“皇上,此次大将军谋反事件已然落下帷幕,国家损失十分惨重啊。”
“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深夜,本应该早早熄灯的养心殿依旧点着蜡烛。
待到管事太监跨过门槛,走出养心殿,还非常贴心地虚掩上殿门,皇帝才重新露出了离愁的神色。
皇后从始至终一直陪伴在皇帝的身侧:“皇上莫要担心,臣妾已经派了大量人马去寻找了,云云不会有事情的。”
皇帝的语气不怎么柔和:“你说得倒是轻松。”
皇后细心陪伴,默不作声。
皇帝随口相问:“太子现下如何了?”
皇后这才再次开口:“回皇上,经过此次谋反世界的学血洗东宫,阿桓吓得不轻。现下天色已晚,阿桓已经睡下了。”
等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见皇帝回复。
毕竟这位太子虽然为太子,但是从来不受这位一国之君的任何待见以及赏识。
皇后转而安慰:“皇上,国师的物品向来有是用的。至于云云的归来之期,上天自有安排。”
“但愿国师留给云云的那块玉牌能够发挥其作用。”皇帝细细想来,皇后的话语也不是没有道理,眉眼逐渐坚定,“云云只是走丢了、失踪了,玉牌不碎,朕的小女便永远都不会有事情。”
“你生来便不属于皇室,不如远离权贵纷争,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国师看着安静祥和地躺在一叶孤舟中的女孩子,语气与眉眼之间是往日在小徒儿面前独有的温柔。
那日,趴在他膝头的女孩子的声音暗含离愁,眼眶泪水欲落。
“国师大人,师父。我不想要做公主了。”
“我不想要做公主了。”
他沉默了几息,依旧是不懂小徒儿的心中所想。
“你为什么不想要做公主呢?”
泼天的富贵,双亲的宠爱,苍生的爱戴。
以及……为师的呵护。
这可是旁人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她却一出生便有了。
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然而,小徒儿那犹如星辰般璀璨的心愿,他又怎能不竭尽全力去帮助其实现呢?
国师掐指一算,自觉时间差不多了,利落地拔掉了插在女孩子脑部清除记忆的银针,再为她擦去留下的伤口。
他正欲放行这承载美人的一叶孤舟,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从袖口中掏出了一块玉牌。
玉牌通体仙白,边缘镶金,其正中央刻着大气威严的烫金“芜云”二字。
一块平平无奇的皇家玉牌——一块可以守护她永世的玉牌。
国师将玉牌放置在女孩子的袖口中,藏匿了起来。
“如此一来,便可以了。”
国师满意微笑,一挥衣袖,借助风力凭空斩断了系在孤舟上的麻绳,孤舟顺流北上。
在中原以北的幽州,有一个繁华且强大的国家。
在那里,才是真正的没有离愁。
“去北方的缘起国吧,在那里,你会遇见属于你的甜蜜。”
国师转身,戴上了一张白玉面具。
“去北方的缘起国吧,在那里,你会遇见属于你的‘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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