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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离愁别绪旧事重提

话说那如画般的江南水乡,有一个名字不怎么好听的国家。

这个国家名曰离愁国。至于为何叫做这个名讳,是因为离愁皇帝的思想新颖,认为寓意叫做什么国名,国家理应没有这一样事物。

起名离愁,没有离愁。

栾氏家族的皇帝与皇后恩爱非常,他们顺理成章地生下了属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一个女儿。只是他们二人词穷,实在是想不出来为他们爱情的结晶起个什么名字。皇帝左思右想,最终想起了今年刚刚上任的国师。

他们把女儿抱给国师,请求国师帮女儿想一个得以配得上的好名字。

国师的臂弯中躺着一个奶乎乎的雪团子,睡得安静祥和。

国师愣了许久,微微一笑。

“陛下“与皇后如此恩爱,定然是彼此遇到的最美丽的风景。不如结合诗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公主殿下的雅名便叫做栾沧云,封号‘芜云’,如何?”

皇室夫妻二人闻言皆拊掌大笑:“好!这个名字好!赏!全宫上下通通有赏!全国上下通通有赏!另外再赏国师大人黄金万两!”

二人傻笑了好一会儿,记性不错的皇后这才记起了一件事情:“对了,陛下,你在来之前不是说要教国师做女儿的师父吗?你看这名字也起过了,赏也赏过了,什么时候行拜师礼啊?”

国师的反应极其迅速,猛地抬起了头:“什么……我?”

皇帝直接无视了国师的语言:“哦对,还是娘子的记性好,朕都忘了。”而后转过身,略带笑意地望向跪坐在蒲团上的国师,“国师啊,朕经过精挑细选,选定了你来做小女的师父。小女往后的人生便由你照拂了。”

国师的视线再次放到了怀中的玉娃娃上,眼眸中满是惊愕与疑惑。

但是这个长相宛如弱冠之年一般的男人愣怔了许久,终结还是松了口。

“臣遵旨。”

就这样,嫡公主栾沧云,芜云公主,在父母二人的欣喜之中,在举国上下的欢庆之中,茁壮成长于王权富贵。

虽然人人都将她视为掌上明珠,爱若珍宝,年仅五岁的芜云公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一个端庄得体的王宫贵族。

但是她总是喜欢问抚养自己的国师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什么离愁国为何要名曰离愁国,路边的小孩为何要抢饭吃,同她一起上国子监的朋友们为何皆对自己毕恭毕敬。

对于这些童言无忌的孩童话语,国师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说两句话糊弄过去也就完事了。

恰逢初春,春梅盛开。

芜云公主同往常一般趴在国师的膝头,国师悠闲地阅读着手中的书籍,一切皆是那样的安详美好。

芜云公主骤然开口:“国师大人,你说……我为何会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啊?”

“没有为何,可能是宿命吧,殿下。”国师懒懒地答复着,“就像臣为国师,也是没有为何的。”

“可是师父当国师不是自愿的吗?”

芜云公主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依然保持着趴在国师膝头上的姿势,没有抬起头来。

国师的视线从书籍上移开,垂首望向这个自己养了五年多的小徒儿,眉眼之间满是阴沉。

“国师大人,师父。”

明面上国师是芜云公主的师父,芜云公主是国师的徒弟,可是他们在暗地里从不以师徒相称,反而一口一个“国师大人”“殿下”地唤着。

不是因为别的,仅是因为国师不愿意。

这是芜云公主第一次逾越,还第一次便唤了两声。

芜云公主几不可闻地叹出胸口中那口上不去下不来的浊气:“我不想要做公主了。”

国师闻言,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仿佛听不懂小徒儿方才吐出的八个大白字一般。

不过半晌,国师似乎是给自己找事了一个合适的台阶下,无力地倚在窗前,咬牙切齿地将头转到了一边:“小孩子说什么胡乱话,去吃你的桂花糕。”

芜云公主直接无视了一切,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胡乱话”:“国师大人,你天天这么在这个位置上坐着,不觉得疲惫吗?”

国师假装没听见。

“你自愿当国师,究竟有什么目的?”

“够了!不要再说了!”

国师发难,粗暴地揪起芜云公主的衣裳领口,眼神可怖:“闭嘴!”

芜云公主低垂着脑袋,未绾金饰的墨发披散在肩上,同时,遮掩住了大半张脸。

“对不住,我只是好奇,我读不懂国师大人。”

“小孩子要好奇什么?小孩子要读懂我什么?”

“国师大人,莫要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芜云公主抬起手臂,伸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抚摸他的眉梢,“你瞧瞧,青筋都暴起来了,不好看了。”

国师视若无睹,用另一只扔掉书籍的手捏起芜云公主的下巴,强迫对方将脸庞露出来与自己对视。

白皙的皮肤露出来的瞬间,国师的瞳孔骤缩。

芜云公主年仅五岁,正值孩童最为纯真无邪的年纪,但是此时她满面离愁容,几欲落泪。

国师如同触碰到了什么不应该触碰到的东西一般,猛地松开了芜云公主,站起身来向后退了一步,腰侧撞到木窗边框,隐隐作痛。

国师的语气中透露着一股难以置信的惊愕:“你、殿下……你怎么……”

“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你了?还是谁与你说了什么?”国师将方才引他心浮气躁到暴怒的事情抛之脑后,眉眼之间是数不尽的关切与无措,“是臣……为师错了,不应该对小徒儿发脾气,更不应该对小徒儿那般粗暴。”

见芜云公主的表情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国师也不晓得怎么办了:“殿下,你别哭了……”

芜云公主没有理他,只是极为缓慢地直起身来,执拗地重复着那句话:“我不想要做公主了。”

“报——不好了!皇上!”

“作甚?皇上在处理政务,闲杂人等通通退下。”

“十万火急!总将军谋反了!现下已经打到距离京城不足五百里的县城了!”

“啊啊啊!!!”

百姓们尖利的嚎叫声划破夜空,留下一抹又一抹黑红的血液。

此时的皇宫内,皇帝眉头紧皱,一旁的皇后也没有兴致再为他换掉已经凉透了的第十盏茶。

过了好半晌,皇帝煽动着嘴皮子,忧心地问:“云云去哪儿了?”

皇后揉了揉眉心:“回皇上,实在是抱歉,臣妾不晓得。”

皇帝继续问:“太子去哪儿了?”

皇后眉眼低垂:“回皇上,阿桓已经被秘密保护起来了,十分安全,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皇帝接着问:“国师去哪儿了?”

皇后摇了摇头。

皇帝双目失焦地望向养心殿的大门,失了好一会儿的神,任命一般地叹了口气:“罢了,朕今晚就栽在这儿了。”

皇后立即接上:“臣妾陪着皇上一起。”

“报——”掌事太监推开了养心殿虚掩的大门。

皇室夫妻一同抬起了眼眸。

掌事太监绽开了笑容:“皇上,皇后,太好了……”

似乎是已经猜测到了什么,皇室夫妻的眼中再次生出了希望的光芒。

“国师……回来了。”

“不要……不要!”

芜云公主绝望地逃离着,身后的追兵愈渐增多。虽然她已经跑到宫城前,但是那朱红的铁皮大门是紧闭着的,外头的人进不去,里头的人出不来。她脚上的绣花鞋不晓得何时跑掉了一只,一头墨发仅余一把春梅钗子绾起,松松垮垮地垂在脑后,整个人如同虚脱了一般瘫软无力,已经跑不动了。

“首领,咱们把她抓起来,送给将军的长子当童养媳可好?”

“当什么童养媳?抓是一定要抓的,到时可以拿来威胁那狗皇帝。”

“那狗皇帝马上就不是皇帝喽。”

“等利用完了,就把她给带回军营,给兄弟们好好品尝玩弄一番。到时候,谁想教她当童养媳,她就得当谁的童养媳。”

“哦哟,有点残忍啊,人家小丫头片子才五岁呀。”

这些肮脏的语言围绕在芜云公主的耳廓边,极为聒噪。

她干脆破罐子破摔一般毫无形象地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摆烂认命了。

“罢了,还是之前杀掉得了。”

此言一出,芜云公主立马精神了起来。

她还年轻,她还不想死啊!

刹那间,她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头不晕了,又能跑了。

“你们不能杀了我!我可是大离愁的芜云公主殿下!更何况你们的大将军还没有坐上皇位呢,现在杀了我,岂不是太早了吗?”

追兵首领闻言仰天大笑:“笑话!你以为这天下还叫做离愁吗?你以为这天下还姓栾吗?你那昔日的辉煌国家早在封咱们将军为侯的时候,便已经破败了,还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芜云公主紧咬牙关,不信这个邪:“荒谬……简直荒谬!”

追兵首领朝身后的侩子手的摆了摆手:“行了,狠话放完了,该送前朝公主殿下上路了。”

侩子手提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弯刀,狞笑着朝芜云公主缓慢移去:“芜云公主殿下,你可别怪罪小的,小的只是……”

弯刀举起,刀锋在皎洁月色之中闪着危险的锋芒。

“想要你的命!”

生死关头,芜云公主面露惧色。

“不要!救命啊!”

“啊——”

手起刀落,血溅宫门。

芜云公主睁开双眸,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而方才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那一堆追兵已然被杀得片甲不留。

从小娇生惯养的公主殿下哪里受得了这种视觉冲击?几十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在电光火石之间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滩又一滩的肉泥,多半是死不瞑目的。

芜云公主惊恐地向后退爬着,心脏剧烈跳动,震得她发疼。她的脊背已经被冷汗给浸湿了大半,全身紧张恐惧地颤抖着,双目一黑——

春梅钗子散落破碎,声音极其悦耳。

“皇上,此次总将军谋反事件已然落下帷幕,国家损失十分惨重啊。”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深夜,本应该早早熄灯的养心殿依旧点着蜡烛。

待到管事太监跨过门槛,走出养心殿,还非常贴心地虚掩上殿门,皇帝才重新露出了离愁的神色。

皇后从始至终一直陪伴在皇帝的身侧:“皇上莫要担心,已经派人去寻找了,云云不会有事情的。”

皇帝的语气不怎么柔和:“你说得倒是轻松。”

皇后细心陪伴,默不作声。

皇帝随口相问:“太子现下如何了?”

皇后这才再次开口:“回皇上,经过此时的惊吓,阿桓吓得不轻,现下已经睡下了。”

等了好一会儿,还有不见皇帝回复,皇后转而安慰:“皇上,国师的物品向来有是用的。至于云云的归来之期,上天自有安排。”

“但愿国师留给云云的那块玉牌能够发挥其作用。”皇帝细细想来,皇后的话语也不是去无道理,眉眼逐渐坚定,“云云只是走丢了、失踪了,玉牌不碎,朕的小女便永远都不会有事情。”

“你生来便不属于皇室,不如远离权贵纷争,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国师看着安静祥和地躺在一叶孤舟中的女孩子,语气与眉眼之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那日,趴在他膝头的女孩子的声音暗含离愁,眼眶泪水欲落。

“国师大人,师父。我不想要做公主了。”

“我不想要做公主了。”

他沉默了几息,依旧是不懂。

“你为什么不想要做公主呢?”

泼天的富贵,双亲的宠爱,苍生的爱戴。

这可是旁人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她却一出生便有了。

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国师掐指一算,自觉时间差不多了,利落地拔掉了插在女孩子脑部的银针,再为她擦去留下的伤口。他正欲放行这承载美人的一叶孤舟,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从袖口中掏出了一块玉牌。

玉牌通体仙白,边缘镶金,其正中央刻大气威严的“芜云”二字。

一块平平无奇的皇家玉牌——一块可以守护她永世的……玉牌。

国师将玉牌放置在女孩子的袖口中,藏匿起来。左看右看,又觉得不妥——这张面容定然会引来不必要的祸端。他将手拂过她的脸庞,将她华美的容貌也一并藏匿了起来。

“如此一来,便可以了。”

国师满意微笑,一挥衣袖,凭空斩断了系在孤舟上的麻绳,孤舟顺流北上。

在中原以北的幽州,有一个繁华且强大的国家。

在那里,才是真正的没有离愁。

“去北方的缘起国吧,在那里,你会遇见属于你的甜蜜。”

国师转身,戴上了一张白玉面具。

“去北方的缘起国吧,在那里,你会遇见属于你的‘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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