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神,本名木倾锦,雅号草木倾锦,掌世间植物,亦掌农。当今草木神乃第二代天神,于缘起一百四十六年第一次显形于皇城无名大街,全国轰动,大力修建此神明宫官庙宇,名曰“草木殿”,现如今多达八千余座,影响颇深……”
又至盛春,植物繁茂。五人蹲在小树丛里,席地而坐,头顶枝叶。
咏荷捧着一本《神仙风华录》,翻到自然神一栏,找到草木神那几页,无脑地阅读着。
“停停停!”栾沧云消化了一下信息,终于捕捉到一个令她感到疑惑的内容,“为何叫作‘当今草木神乃第二代天神’?”
“就是第二代草木神的意思呀!”秋月摆手,示意咏荷把书递过来,指着一行字,“神也是有代的。”
栾沧云惊奇:“那还是挺神奇的。”
秋月解答:“必须的呀,人家是神仙,能不神奇吗?”
“既然是第二代,”栾沧云伸出一根手指,“那么,第一代草木神是谁呀?”
“有的。”咏荷将书往后翻一页,立起书向她展示,“据书中记载,第一代草木神可能显过形,也可能没有。老一辈的农民被他托过梦,但农民们都说只能看到一个极其模糊的人影,所以他是没有形象的。三十多年前,有个被他托过梦的街头画家呕心沥血 ,勉强画出他的剪影,也就是具体的轮廓。”
栾沧云拨开遮挡视线的茂盛枝叶,凑过身子去看。
根据边缘,推测大抵是个男人。
她啧啧称赞:“真是个神秘的神仙。”
“他已经不再是神仙啦。”咏荷把书放回自己腿上,“他做了上万年的神仙,积攒的功德都不晓得有多少。突然罢职,估计是因为他厌倦了、疲惫了,又或许是因为意外。从那之后,粮食收成大跌,方圆五十里不见一草一木,不见半点人烟。直到十五年前,可能是第二代草木神继承了他的位置和法力,粮食收成才得以好转。”
谁也不晓得,谁也不关心。
天神陨落,无人问津。
“啊,”栾沧云同情第一代草木神,“他好可怜呀。”
转而,她又疑问:“第二代草木神的形象是怎样的呢?”
“喏,就是这样的。”咏荷把纸张翻回去,指着一张画像。
栾沧云看过去,果真和她猜想的一模一样。
“金妹妹,你问的这些问题,哪个不是人尽皆知的?”窝在一旁闷出大把热汗的夜兰在此时开口。
“废话,人家金妹妹的消息灵通程度,能与你我的相比?”明菊冷不丁反驳。
没人接他们的话茬子,相反,三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夜兰被盯得心里直发毛,“你们盯着我们看作甚?”
咏荷没有谈话,只是干咳几下,而后,幽怨的目光往向下移,伸出手,硬生生分开了两人从始至终一直交握着的手。
夜兰:“……”
明菊:“……”
好生尴尬。
“呵呵,你们两个的这个……友情,依我来看,非常有必要向戚姐汇报一二。”咏荷“铁哥们儿式”地环住秋月的脖子,“你们瞅瞅我和秋月,这友情多纯洁!”
秋叶转头看了看那条环着自己脖子的手臂,又想了想昨天晚上这条手臂的主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由得嘴角抽抽。
她们的友情可真是太过于纯洁了呢。
夜兰慌了:“别、别!姐,你可千万别!口下留情!”
明菊附和:“口下留情、口下留情!”
栾沧云把四个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觉得在场最应该感到尴尬的人是她。
半晌,她又想起一个人:“对了,蓝春呢?他怎么没和你们在一块儿?”
“哦,他呀。”秋月回答,“他这段时间打两份工,除了洒扫外围,还有在膳堂给宁妹妹当下手,听说挺忙的,作甚?”
栾沧云称赞:“那他相当刻苦了。”
话刚出口,就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追逐声。
少女喊着:“蓝春哥,你是不是有病啊?!又把我的厨房给炸了!”
少年跑在前面:“哎呦,姑奶奶啊!你别追着我打了啊!我错了还不行吗?”
有瓜果蔬菜砸在地上,树丛中的五人还没搞清楚发生何事,一个长得极好的大白菜就这么飞进树丛,滚落到五人面前。
树丛五人组:“……”
蓝春是真的被她这个架势给吓着了:“别浪费粮食啊!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给你跪下成不成?!”
说罢,他转身,真的“扑通”一声跪下了。
“欸欸欸欸!不是!”宁萍一心想着砸人,哪成想那个炸她厨房的人突然停下来。
她的底盘不稳,愣是没有刹住步子。
瓜果蔬菜滚了一地。
枝叶繁茂,树丛五人组只能听见,什么都看不见。
夜兰扶额:“估计是摔着了。”
栾沧云双手合十:“你们都好厉害呀。”
一个个的,都有伴侣。
就她没有。
明菊疑惑:“我们怎么就厉害了?”
栾沧云回复得毫无压力:“夸你们一下,不可以吗?”
另一条道路上,又有人声传来。
一个女人语气暴躁,几近崩溃:“你们”小姐我教不了!一盏茶的时间,愣是连穿针眼字都搞不定!我要请辞!你们小姐根本就不是学女红的料!”
戚凌稳若泰山地带路,依旧一本正经:“刺绣老师莫急,随我走便是。还有……你骂一路了,应该闭嘴了。”
女人愣神片刻,继续破口大骂起来。
二人渐行渐远,直至骂声消失。
“小姐就连穿针眼子都搞不定?”咏荷很诧异,“一盏茶的时间,都够我织出一小块布料了。”
栾沧云这才听懂那个女人在骂什么:小姐何时学的女红?”
“最近小半个月,”明菊解答,“加上这个,已经是小姐气走的第四个老师了。”
“啊?怎会如此严重?”栾沧云轻皱眉头。
四人齐齐点头。
栾沧云:“……”
远处传来打更声,栾沧云闻声拨开枝叶,捶着腿起身:“到时辰了,我前去侍奉小姐了。”
秋月含笑送她:“小姐在西厢房的院子里头呢。”
轻而薄的帐子被清风扬起,散发着皂角的清香气息。
栾沧云连跑带跳地来到西厢房的月洞门前,一眼便瞧见院子中坐在石桌旁的虞旧愔。自家小姐的身影在挂于树枝上正在晾晒的帐子后若隐若现。
她走进,将手放于腰侧,半蹲行礼:“小姐。”
虞旧愔抬起睫毛帘子,脸色不太好:“嗯。”
“小姐可是心情不好?”栾沧云面露担忧与心疼,“金钏为小姐跳舞,哄小姐开心,可好?”
“不值得。”虞旧愔拾起针,打量这针眼子。
“怎么不值得了?”栾沧云疑惑。
“一点小事,不值得你这样做。”虞旧愔叹气,目光再次放到石桌上的物件上,沉默好半晌,“你说,这个女红怎么就这么难学呢?”
栾沧云见自家小姐眉眼之间的几分倦色,又联系了下方才那个破口大骂的女人所说的话,心下了然:“小姐可是不懂刺绣?”
虞旧愔抬眼望下小侍女,似是默许。
而后,她便见小侍女不晓得从哪儿摸出一把团扇,白花花的扇面如同正午阳光一并晃了她的眼眸,明艳得逼人。
那把团扇的扇面是清纯的白色,可行刺绣,亦可作画。
“小姐看我罢。”栾沧云拈起一根针,眨眼间便穿好线,捧起扇面惬意地刺起了景。
“哟,好生轻松。”虞旧愔看着小侍女行云流水的动作,针尖以及丝线在上面之间灵巧的穿梭,语气不明情绪,“可惜我手拙,刺绣技艺不及金钏半分。”
“小姐说笑了,”栾沧云停下手中的动作,尊敬地望向自家小姐,“刺绣并非一时半会儿便可学成的技艺,还需长期打磨,刻苦练习。”
“那我是永远也别想学成了。”
“小姐不要气馁,坚持就是胜利。”
虞旧愔抬起眼眸:“真的假的?”
栾沧云回答得坚定:“当然是真的呀,小姐做事一定会成功!”
“那还是罢了。”虞旧愔不动声色地将工具收起,“我不喜欢。”
栾沧云善解人意:“既然小姐不喜欢,便不让别人教了。”
随即,她一把拉过自家小姐,强硬地将针塞进对方手里:“我来教小姐,定然能让小姐喜欢上刺绣!”
虞旧愔垂眸看着手中的针,针尖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光芒:“……”
指尖轻擦的触觉仍在。
虞旧愔妥协:“好。”
栾沧云眉眼弯弯:“小姐最好了!来,从穿针眼子开始。”
…………
“小姐,这针眼子……还是金钏来穿罢。”
…………
“小姐拿针的姿势不对。还有,这个针脚……好生乱。”
…………
“小姐,花样不是这样绣的……”
…………
“小姐啊。”栾沧云扶额,发出无奈又疲倦的呻吟。
虞旧愔的表情很是无辜:“怎么了吗?”
她还好意思问!
栾沧云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语气有些颤颤巍巍:“若是有人问起来你的刺绣是谁教的,你……别说是我教的。”
虞旧愔不理解:“可这就是你教的呀。”
栾沧云破罐子破摔:“小姐,刺绣不适合你,我们不学了。”
“行啊。”虞旧愔见目的达成,眉眼间的疲倦一扫而空,“方才见你刺绣,不晓得你绣的是何花样?”
栾沧云立即将团扇藏于身后:“我绣的花样不好看,小姐还是不要看了。”
虞旧愔敏捷地将其抢过来,迎着阳光欣赏。
挺简单的线稿,绣的是缘起盛世图。
虞旧愔忍不住称赞:“绣得不错。”
“小姐言重了。”栾沧云将团扇抢回来,“我绣得不如咏荷绣得好。”
“谁将你与她比了?”虞旧愔状似懊恼,“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
栾沧云掩面:“小姐太看重金钏了。”
脸颊升温。
她也没有那么好罢……
“啊!”
“怎么了、怎么了?”咏荷听闻那个熟悉的声音,立即奔过去。
秋月捂着腿,疼得五官扭曲:“嘶——我不小心将小姐新制的琵琶摔坏了。”
咏荷下意识看向如同没人要的废物躺在一旁草地上的琵琶,又看向坐在地上疼得面部扭曲的秋月,踢开琵琶蹲下掀开秋月的裙子,露出对方的双腿。
一道狰狞的伤疤,盘在白皙的腿面。
咏荷的瞳孔骤缩,也不管什么琵琶有没有摔坏了,背起秋月就向放药的仓库奔去。
“等等!”秋月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小姐的琵琶怎么办?”
“都这种时候了,还管什么琵琶不琵琶的。”咏荷将背上的人儿背稳,“你受伤了,我帮你上药。”
她想了想,找到一个解决办法:“这样,琵琶摔坏了的赔偿金咱俩各交一半。”
秋月享受这般温暖与安心:“谢谢你。”
“你迟早都是要嫁给我的,待我成了你的妻主,你还要如此客气?”
“谁要嫁给你了……”
“什么?你们将小姐新制的琵琶摔坏了?!”
咏荷与秋月双双垂首不语,均装缩头乌龟。
戚凌刚刚结束高强度工作,本来想着好好睡一觉,休息休息,结果,苑内一声巨响,祸事轰隆登场。
戚凌扶额,只觉身心俱疲:“那可是花梨木制成的琵琶啊,就你们每个月那么点工钱,拿什么来抵?”
咏荷与秋月:“……”
戚凌:“……”
她眉头紧皱,疲倦地拂袖:“下去罢,别再来碍我的眼。”
躲在暗处偷偷观察到现在才出来的玄蔻苑掌侍头头赵湘幽幽开口:“戚大人又打算何事都替下人们抗?”
闻此声,戚凌眼眸中的疲倦一扫而空,反而闪烁光芒:“你来啦,快坐。”
赵湘沉思许久,郑重开口:“戚凌,我们何时成亲?”
戚凌想不到他来就是为了这个。提及此事,她也很苦恼:“我就怕小姐不同意。”
赵湘掸了掸灰棕袖口:“我都等你十几年了,我如此痴情,还是无法打动你的心吗?”
戚凌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好。”戚凌破罐子破摔,“我去同小姐说。”
是月盛春,莺歌燕舞。
“嗡——”
栾沧云拨弄着摔坏的琵琶的弦,琵琶发出几声不妙的嗡响,像是在抗议、控诉些什么。
栾沧云顺着琵琶的琴身轻轻抚摸,面露可惜:“多好的琵琶就这么被摔坏了,当真是可惜。”
虞旧愔皮笑肉不笑。
那可是她花费整整两年注入法力才培育出来的新品种花梨木,从而制作的琵琶!
好生心疼。
她摆了摆手:“罢了,你若是想要,便拿去罢。”
栾沧云急忙放下琵琶:“不敢。金钏是家仆,小姐是主子,哪儿有家仆要主子东西的道理?”
虞旧愔一脸不在意:“反正都摔坏了,我也不想要了,你拿去,还能帮我省去不少空间。”
归根到底是打算送给她的。
栾沧云疑惑了。
琵琶也不占空间的罢……
栾沧云妥协:“好罢,谢谢小姐。”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自门口传来,但到了房间门口,却硬生生停顿许久。
半晌,那人敲了敲门。
虞旧愔头也不抬一下,似乎晓得门外是哪位:“进来罢。”
听闻开门声,栾沧云跟着抬起头来,戚凌那张仿佛全天十二个时辰都一本正经的面容映入眼帘。
“小姐。”戚凌屈膝行礼。
栾沧云识趣地坐远了些。
戚凌深吸一口气,沉思片刻,壮着胆子开口:“今日前来叨扰,是想求小姐一件事情。”
虞旧愔还未回话,似乎是突然记起来什么似的,站起身来走向书案,拿起一份卷轴。
她转过身来,晃了晃手上的卷轴:“戚凌,你来得正好,我刚好有事要找你。你都二十了,前几天人家官衙的来找我,若是再不将你嫁出去,他们便要强嫁。”
戚凌愣神片刻,骤然明白了什么,不可置信地向后退了一步。
虞旧愔眉眼弯弯:“所以,我为你写了一封婚书,你一个月后便可以嫁人了。”
“……”
整间屋子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虞旧愔又拿起一份卷轴:“这是隔壁玄蔻苑掌侍头头赵湘的婚书,他与你在同一日成亲,这样你便有个伴,也不会感到尴尬和孤单了。”
“……”
“扑通!”
戚凌敛起眼眸,跌跪在屋内坚硬的木地板上。
晚了……终究是晚了……
栾沧云眼疾手快将她扶起:“戚姐这是怎么了?可是累着了?”
戚凌生硬地推开她的胳膊,愣了好一会儿:“无妨。”
虞旧愔回过头来,见自家苑的掌侍头头脸色不对,放下婚书关切:“戚凌这是累着了?回头我给你批三日假,你回去收拾收拾心情和身体。”
“毕竟你一个月后你要出嫁的。”
戚凌闭了闭眼,并未言语。
“对了,”虞旧愔想起戚凌进来时说的话,“你进来时说,有事情求我,是何事?”
戚凌回过神来,慌忙拱手行礼:“我是想求小姐,莫要怪罪咏荷与秋月。”
“我没怪罪她们。”虞旧愔一副大大方方的模样,“倒是你,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方才还坐在地上,成何体统?”
戚凌闷闷回答:“小姐教训的是。”
晚间入夜渐微凉,繁花落地自成霜。
戚凌独自坐在屋子的角落里,听着对面传来的阵阵琵琶奏乐声,心里烦得很。
下午,栾沧云抱着摔坏的琵琶前来向她请教:“戚姐,仓库中可还有修补弦乐器的工具?”
她给小姑娘指出一条明路来。
不久,栾沧云将修好的琵琶抱到她面前展示:“戚姐,你一个月后便要成亲,时间很紧,婚宴不可能办得多隆重。所以……我想在你婚宴上为你奏琵琶曲,渲染一下气氛。”
而后,栾沧云回屋练习去了。
戚凌通过窗子望向夜幕中的明月,盘算着时间。
现在大抵过了二更天了。
戚凌睡不着,也不想睡。
另一面窗子被从外向内打开,一个灰棕人影翻窗进来,只一眼便看见在角落蜷缩成团子的戚凌。
戚凌也抬眸看向来人。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是赵湘。
“你……还好吗?”赵湘踌躇着,不敢高声言语,唯恐惊扰心上人。
“好?”戚凌紧皱眉头,发起了脾气,“赵湘,你觉得,一个不能与心爱之人成亲的女子会好?”
她冷笑一声:“呵,那可太好了。”
赵湘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将少女扶起,轻轻搂入怀中:“你别坐在地上,地上凉,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放开。”
“我不。”
“放开!”
“会没事的。”赵湘晓得戚凌心中的委屈与不甘,将其紧紧抱在怀中,轻拍背部安抚,“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好半晌,屋子里没有动静。
赵湘感觉到颈窝一股暖流流过,下意识垂首一看。
——她哭了。
赵湘暗暗叹气,他自己心中也很不甘,但面对已经发生的现实,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侧面望向窗子外的落花,被下午如同银竹一般的雨水打得凄惨,却无法阻止。
无可奈何花落去。
他默默听闻怀中少女的抽泣,久久未曾言语。
无可奈何……无可奈何……
急赶慢赶的婚礼开始了,淡潇苑与玄蔻苑皆铺满大片大片的红落花。
玄蔻苑的主子虞昭蓦见自己辛辛苦苦养的池子中浮满零零散散的红落花,少爷性子一上来,当即破口大骂起来:“谁家成亲还给池子喂破花瓣啊?!”
天公竟然出奇地作美,从清晨开始就阳光普照屋檐。天空万里无云,空气中漂浮着令人神清气爽的薄荷味。
镜子里的木步摇无声地摇晃着,咏荷修长的十指穿梭在戚凌茂密的发间,伸手为她戴上简约的头饰。
没有花钿,没有珠帘,没有聘礼。
没有欢喜。
咏荷抿唇望着镜中人,看见戚凌在垂首扣着自己手指尖的丹蔻,对方的睫毛垂着,眼尾罕见地以朱红色的胭脂勾起,嘴唇还没有来得及抹上正红的口脂。
咏荷暗暗赞叹。
这么多年以来,戚凌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极重礼仪、一本正经的模样,如今即将成亲,浓妆艳抹,为她平添了几分平时不显示出来的妩媚。
屋子木门并未关闭,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愈近愈响。咏荷抬头,一眼便瞧见栾沧云蹦蹦跳跳地进来,径直走向戚凌,她也识趣地退出了屋子。
栾沧云从袖口中掏出一件物什,在戚凌眼前晃了晃:“戚姐,小姐让我将你在她儿时送与她的步摇捎过来。这个木头的,你就别戴了。”
戚凌抬眼看过去,是那支通体雪白的步摇。
这么多年过去了,它被保存得很好,几乎没有瑕疵。
戚凌又抬手摸向头上的木步摇,沉思片刻,当即拒绝:“不必了,我戴这个就好。这支步摇我既然已经送于小姐,便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还请金钏再跑一趟,将这支步摇还给小姐罢。”
栾沧云的表情僵硬一瞬,将步摇收起:“戚姐,你今儿个都要成亲了,怎么还是那样一本正经的?”
戚凌掸了掸正红嫁衣:“你要是嫁给一个你根本不认识的人,你会心里轻轻松松、毫无负担?”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伤感……
“戚姐,你盖头上的花样,是成亲专用的鸳鸯。我给你绣的,好看罢?”栾沧云试着岔开话题。
“你绣的,自然好看。”戚凌头都没有抬起来一下。
栾沧云认真地往镜子里看,柳眉凤眼,唇红齿白,面色红润。反观浓妆艳抹的戚凌,倒是奇怪得面色苍白,一时将她衬得黯淡无光。
“戚姐……”栾沧云很是诧异,“你的脸色不好。”
“我……”戚凌下意识抚摸脸庞,浅浅苦笑,从镜子中注视着她,许久,流露出满含伤感的话语,“我没事,就是这几日累着了。”
“戚姐,认识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你不会撒谎。”栾沧云的语气是于她那古灵精怪的性子丝毫不符的严肃,“承认自己有心上人,就那么难吗?”
戚凌见她猜出来,惊呼一声,但很快冷静下来:“小孩子不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栾沧云的眼神坚定,将戚凌盯得心虚,“戚姐,你既然有心上人,为何不与小姐说呢?”
“……”
“当年我进府邸的第一日,在西厢房院墙外的那两个少男少女的赵湘与你罢,因为你的胆小,又要维持管家的形象,十几年以来,一直不敢与小姐谈及此事。你们情深至此,因为你一个人的原因,你们二人从此两清,你难道不觉得内疚吗?”
“……”
“今日,你成亲,赵湘也成亲。一对两情相悦的鸳鸯却在同一日另嫁娶他人,你们终究错过了彼此。”
“……”
戚凌难得的没有回话,栾沧云后知后觉自己说得过于重了,正准备在讲几句好听的话,却见镜中人敛起眉目。
“不,不止是我一个人的错,而是我们都做错了……”
“……”
“我们都做错了……”
赵湘握着成亲绣球花的一段,毫无意识地走神。
身旁新娘的盖头上刺绣着一对鸳鸯。
身后宾客笑闹声不断。
好生喜庆。
这股喜庆,无论如何,对于赵湘来说都是无端的挑衅以及嘲笑。
琵琶声响起,奏的是坊间广为流传的《鸳求鸯》。
巧了,新娘盖头上的鸳鸯就衬此曲。
曲罢,一切流程正常进行着。
同牢、合卺、结发。
“一拜天地——”
二人齐齐拜下。
“二拜高堂——”
二人齐齐拜下。
“夫妻对拜——”
二人踌躇片刻,转身,面向彼此。
齐齐拜下。
“请新郎掀起新娘盖头——”
赵湘没有动。
许久过去了,他依旧没有动。
婚礼主持愣神,再次开口。
“请新郎掀起新娘盖头——”
赵湘执拗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不会动的木头人。
新娘耐心等候,不急也不恼。
直到旁边有人受不了了。
“新郎……”
“……”
“新郎!”
赵湘僵持不下,痛苦叹气,缓缓抬起手臂,捏住新娘绣着鸳鸯的盖头边缘。
又是沉默。
戚凌也很纳闷。
好端端一个婚礼,新郎怎么如此沉默寡言?该不会是个哑巴罢?
现下,掀个盖头还要磨磨唧唧,跟个娇羞的小媳妇似的。
戚凌哪儿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她伸手打掉新郎捏在她盖头上的指尖,自己一把掀开盖头。
在见到对方的那一刻,二人皆呆愣。
好似惊鸿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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